你竟然还释然了?俞光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终于彻底爆发。
他一脚踢翻树下石桌,反手拔出宝剑,劈头就朝苏清风刺去,“既如此,我今日便先替师父清理门户!若一方身死,便是命该如此!”
洪梓铭急得直跺脚:“师兄住手!小师弟快拦下他!”
苏清风点头,果断拔剑,“命该如此。”
洪梓铭:“……去他娘的无量天尊,都住手,不然老子放符咒了!师兄你他娘的打不过他啊!”
那边江明月正跟鹤鸣和裴绿裳兴致勃勃地说“武当二三事”,就见一个小道士气喘吁吁跑来,还没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小师妹,出事了!”
还带着奶膘的江小师妹蹭一下提着剑站起来,杏眼圆睁道:“有人踢场子?”
鹤鸣:“……”
裴绿裳:“……”妹妹这肝火有点过于旺盛。
来人扶着树狠狠喘了几口气,摇头,“不,不是,几位师叔伯打起来了。”
江明月三步并两步来到他面前,“跟谁打起来了?”
来人:“就几位师叔伯自己啊。”
他抹了把汗又补充道:“隐约听说是掌门的事。”
江明月:“……让他们打!”
鹤鸣试探着道:“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事,要不,你就回去看看?”
江明月年纪轻轻就承担了太多,稚嫩的脸上平添疲惫,“那几个我谁也打不过,回去有什么用?”
那小道士拍着大腿急道:“已经打坏了许多地砖,东厢房都给拆了半边,咱们哪里有钱赔!今年山上新下的小牛犊还没长大呢!”
江明月大惊,旋风一样卷出屋去,再抬头看时已经用上了轻功,“我去瞧瞧!”
“小师妹等等我!”那小道士大喜,顾不上休息,又追着她往回跑了。
院子里的大树依旧茂盛,绿草依旧浓密,鲜花依旧娇艳,如果不是墙头上多出来的两个脚印,几乎要让人怀疑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这都要卖牛了,貌似很严重啊。
等鹤鸣和裴绿裳急匆匆赶过去时,武当派下榻的院子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里面不时有喝彩声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街头卖艺呢。
“俞道长这招清风徐来使得越发出神入化了!”
“抱云公子真不愧是年青一代的翘楚,一朝倦鸟归林就化守为攻,妙,妙啊!”
“上次亲眼看到刘大侠的双刀已是三年前的事了,今日一见,大慰平生啊。”
鹤鸣一愣,怎么又有刘文君什么事儿?
“上去!”裴绿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完率先运起轻功上了房顶。
鹤鸣紧随其后,好歹这回有了经验,直接选择在最坚硬稳固的房脊降落。
这会儿院子里活像爆/炸现场,近处根本站不得人,房顶上已经零零星星站了五六个道士,先一步过来的江明月赫然在列。原本见鹤鸣和裴绿裳过来,还有人想阻拦,都被江明月挡住了。
“怎么换人了?”
江明月烦躁道:“才刚刘大侠路过,听见动静便来劝架,结果来了兴致,替换下洪师伯,他自己倒打起来没完了。”
鹤鸣也是亲眼看过之后才知道通风报信的小道士说的有多么含蓄:
原本秀丽挺拔的松树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娇花嫩草早就被踩成泥,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
以结实著称的少林寺客房也没能幸免于难,整个厢房塌了一半,几扇窗户横在院子中央,两扇厚实的门也摇摇欲坠的斜挂在门框上……就连沉重的铺地石砖都给掀起来十多块!更别提随处可见的刀剑砍过的痕迹了。
这不是道士窝里横,是哈士奇组团拆迁吧?
眼角的余光瞥见裴绿裳背后长弓,江明月眼前一亮,“裴姑娘,恐怕还要麻烦你出手。”
这得弄坏了多少东西啊,哪怕有圆至方丈的脸面在,他们也不好意思一点不赔吧?
裴绿裳爽快答应,当即反手取弓,挽了三支箭在弦上。
下面三个人堪称动若疯兔,可她却似乎连瞄准都懒得瞄准,眨眼功夫完成取弓搭箭放手一系列动作,三支箭矢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快若流星。
她站的高,距离又近,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倍增,几乎刚离弦就发出破空之声,苏清风等人闻声抬头,都本能的放弃眼前的对手,转而去躲避、格挡箭矢。
江明月大喜,忙抓紧时间喊道:“这不是咱们自家,都别打啦!”
不然她真的要硬着头皮写信给掌门人,请他老人家准备卖牛了。
刘文君率先回神,向后跳出战圈,利落地收了双刀,豪爽一笑,“哈哈哈哈,一时兴起,一时兴起,两位道长果然好功夫!”
苏清风点点头,“刘大侠双刀刚劲威猛,令人佩服,来日再做讨教。”
痛痛快快打了一场,俞光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同样抱拳还礼,“我们师兄弟切磋却忘乎所以,让刘大侠见笑了。”
刘文君并不在意,“习武之人拳不离手,自然是要日日切磋的,俞道长不必放在心上。”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这场骚乱定性为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内部切磋,虽然规模大了点,阵仗吓人了点,但谁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早已退出战圈的洪梓铭闻言也松了口气,立即朝四周喊道:“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师兄弟切磋武艺啊?都散了,都散了!”
见风波平息,被逼上房的众武当派弟子纷纷下饺子似的往下跳,鹤鸣和裴绿裳也跟着下来了。
算来她们两个也都跟武当派打过交道,裴绿裳倒也罢了,好歹初衷是好的,觉察到情况不对后立即止损,并当着天下人的面重新挽回武当派的颜面,所以武当派对她印象倒也不算坏。
只是鹤鸣……
俞光对她的不喜完全写在脸上,“多谢两位姑娘挂怀,只是此刻事毕,姑娘请回吧。”
鹤鸣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人家不喜欢,她也就不多待,当即跟众人颔首示意,转身就走。
只是走了几步后,鹤鸣又忽然停住,转身朝俞光笑道:“俞道长,其实比起之前您笑里藏刀的模样,我倒喜欢眼下的针尖对麦芒。”
起码不用费心猜对方到底在筹谋什么了。
俞光重重的哼了声,也不说话。
洪梓铭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脾气也上来了,当即把手一甩,拨拉开人群就往外走,“老子不管了!”
“对了,苏道长,刘大哥,”鹤鸣大大方方道,“我有个想法,只是可能不大成熟,两位若有空的话,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话音未落,俞光就凶巴巴地瞪向苏清风。
刘文君自然是满口应下,苏清风也没事儿人似的点头,“左右眼下无事,不如就现在吧。”
无事?刚才轰轰烈烈拆房子的不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食言!
第三十五章
苏清风潇潇洒洒地走了, 不过好歹临走之前还把所有的银票掏出来给了江明月, 只给自己留了一点应急的碎银,“眼下我只有这么多,不够的话回头再补。”
鹤鸣发誓自己绝没有故意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 但苏清风的举止实在太诚恳了, 在微风中舒展的银票坦然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金额:
一张二十两,一张三十两。
鹤鸣沉默半晌, 在心中发出一声感慨:道长穷的如此坦荡!
离开武当派小院的路上, 鹤鸣就言简意赅的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刘文君和裴绿裳不是这上头的货,只满头雾水觉得很厉害的样子,而具体怎么做则完全抓瞎。
“嗨, 反正到时候你们怎么说,我们怎么干呗!”裴绿裳光棍道。
刘文君挠挠头,“鬼怪什么的我看都看不到,能有啥意见?”
苏清风想了下, 觉得可行, “鹤姑娘言之有理,如今敌暗我明, 处处受人制肘, 倒不如引蛇出洞。”
鹤鸣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苏清风歉然道:“只是贫道对阵法不大在行, 还需劳烦鹤姑娘。”
悟道悟道,重点就在一个“悟”字上,也就是修炼自身、强大内心,所以苏清风固然道法深厚, 足以跟妖魔鬼怪面对面硬钢,但于符咒、阵法之类并不大擅长。
反倒是他的五师兄洪梓铭,虽然性格急躁,却酷爱钻研,对符咒和阵法颇有见解。
只是在方才的同门师兄弟友好切磋中,苏清风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无意中挑断了五师兄的裤腰带……
几人商议已定,立刻在下个路口左拐,准备去找圆至方丈报备一下。
自古阴阳相对,他们都打算招魂聚阴了,自然要先征得人家的同意。
圆至方丈的屋子出人意料的简朴,窄窄小小的,进去之后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以至于鹤鸣等人都没处下脚。
听了他们的请求,圆至方丈半晌没言语,良久才起身道:“去外头说吧。”
外面夕阳正好,将那几株参天巨松也笼上柔和的光晕。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和松柏的清新,远处隐约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若要再细心去听,或许还有鸟雀啼叫,以及模模糊糊的风刮过山林的响动。
身在红尘,却又远离红尘,鹤鸣的心也不自觉平静下来。
圆至方丈闭着眼睛数了一阵念珠,忽然向外招呼道:“慧能。”
很快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和尚走了进来,来到圆至方丈身前恭敬道:“方丈。”
慧能,慧字辈,檀香公子的师兄弟,只是生的不如他好看,眉宇间也没有他那股机灵劲儿,瞧着有些憨憨的,但却叫人觉得舒服。
圆至方丈道:“去藏经阁楼上的西阁取了那木匣子来。”
慧能吃了一惊,“方丈?”
圆至方丈睁开眼睛,慈爱的看了他一眼,“去吧。”
慧能依言去了,大约过了两刻钟,手中果然捧着个约莫两寸高一尺长的木匣子回来。
将木匣子放到树下的石桌上,慧能又向圆至方丈行了一礼,然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圆至方丈微微躬身,轻轻将那木匣子摸了几回,神色间满是眷恋、喜爱和遗憾。
鹤鸣等人都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却也觉得此刻不适合出声打扰,谁知正疑惑间,却见圆至方丈像下定决心一样将匣子捧到他们面前。
因为商量的是行业话题,所以裴绿裳和刘文君自觉退在后面,一路上都是鹤鸣和苏清风并排在前,圆至方丈这一送,就到了他们面前,近的足够看清上面细细的花纹和被人长期抚摸才会有的莹润光泽。
两人对视一眼,“这?”
圆至方丈又把匣子往前送了送,两人只好先一人伸一只手接了,但还是晕晕乎乎的。
“贫僧会昭告全寺上下,若有异动不必惊慌,几位只管去做吧。”
说完,他又看向那匣子,“此乃本寺一位高僧所作,内有法阵数种、经文数段,自古佛道颇有相通之处,两位又颇具慧根,想来必不会令它继续明珠蒙尘。”
鹤鸣是个外来户,对少林寺种种并不了解,倒是苏清风听后吃了一惊,“使不得!”
外界早有传言,说少林寺内有降妖伏魔的宝典,只是这边从来没承认过,外界也惧怕少林寺威名,无法验证,所以一直众说纷纭。
然而圆至方丈却笑着摇摇头,“与其将它束之高阁,不如送与有缘人,施惠四方,也不算辜负前人嘱托。”
匣子原本轻飘飘的,可苏清风此刻忽然觉得重若千钧,“此乃佛物,少林寺内有方丈您,也有慧通师父那样的后起之秀,何必外送?”
鹤鸣也疯狂摇头,活像捧了个刺猬,手指都要痉挛了,“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万一来日传出妖女鹤鸣勾引抱云公子在少林寺内大肆打砸,事后抢走佛教圣物该如何是好?
“两位都是明白人,何必非让贫僧自己讲出来?”圆至方丈往前踱了一步,微微有些伤感,“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啊。”
苏清风转脸跟鹤鸣对视一眼,都有些感同身受,也替圆至方丈难过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或许裴绿裳他们瞧不出什么来,但苏清风和鹤鸣却清楚圆至方丈的画外音:
现在的少林寺早已不是以前佛光普照的少林寺了。
虽然荣光犹在,但他们明显更专注于练武和提高声望,反而对于佛法核心部分的研究日益减少。时至今日,偌大一个少林寺,几代成百上千的和尚,竟找不出一双阴阳眼,自然也早就丧失了超度亡灵、修炼今生来世的能力。
如果不是迫于现实,程磊的案子他们绝对不会假手他人。
究竟是多么绝望,才会让圆至方丈毅然决然的打破教派壁垒,将本门至宝送给别人?鹤鸣不是他,所以体会不到,但颇有点兔死狐悲的凄凉,脱口而出道:“少林派现在这样……您不觉得可惜吗?”
圆至方丈朝她笑了笑,神色平和,却看向苏清风,“数十年前,少林武当曾是江湖民间共同承认的双杰,清虚子可曾对如今的武当失望?”
少林派虽然在本质行业方面堕落了,但对外声望却日益攀升,朝廷、民间、江湖……达到历代巅峰;反观武当派,虽然武功、道法一骑绝尘,令人难以望其项背,可早就不问世事,俨然已是半隐退的局面了。
苏清风浑身巨震,犹如遭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眼前更如拨云见日,好像之前曾经在无形中困扰着自己的某些问题全都在此刻化为虚无,脑海中唯余一片清明。
世间种种,皆为因果,有所得必有所失,既有所望,不若顺势而为,又何须自苦?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中,少林派早已悄然选定了要走的路,而武当派又何尝不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切不可以己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