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王府很是宁静,只有细微的虫鸣间或响起。
花木影影绰绰,走在其间,凭白染了几分寂寥。
两个丫鬟越走越压抑,好容易回到正院,齐齐松了口气,服侍着薛筱筱洗漱。
朱槿拿着小熏笼帮她把柔顺浓密的长发慢慢熏干,一边说道:“王爷毕竟管着好多事,奴婢虽然不懂,但想必是很忙的。”
碧桃点点头,“那肯定的,其实忙点好,要是像咱们……永成侯那样,只空有爵位,身上没有任何差事,也是干着急。”
薛筱筱自然知道两个丫鬟是为了给她宽心。
可她实在宽不了。
她不知道裴无咎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反正绝对不是小事,不然不至于连她的面都不敢见了。
裴无咎不肯见她,她也帮不上忙。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至少不能给他添乱。
接下来的几天,薛筱筱没再去找裴无咎。
裴无咎也没回内院。
王府里众人都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变化,蔡嬷嬷几次欲言又止,张管家愁得胡子都白了几根。
连乔静禅和林妙香都找了借口来了几次正院,不过从薛筱筱这里什么也没探听到。
乔静禅这些天也是战战兢兢,之前裴无咎查舞弊案,章铭分明在王府,她却始终跟皇后那边说的是“探不到任何消息”,皇后似乎对她起了疑心,虽然禁足凤仪宫,还是派人敲打了一番。
此次王爷和王妃貌似出了什么问题,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皇后。
以本心来说,她并不想出卖安王府的任何消息给皇后。
安王府安宁平静,就算她和林妙香、王妃三个人来王府的目的不同,但彼此并不互相敌对,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希望就这么在王府生活一辈子,也不期望能得宠,只要相安无事即可。
想到薛筱筱上次送的桃子,王妃分明是去了桃林,估计也知道她在撒谎,却并没有戳穿她。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她和章铭的关系。
乔静禅咬着唇发了一个时辰的呆,最终还是决定不把安王府的消息泄露给皇后。
安王府表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下人们全都小心翼翼,不敢犯一丁点错误。
裴无咎想避开薛筱筱,但总有些场合是要两人一起出现的,比如赏月宴。
以往的赏月宴都是皇后主理,她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后,各处安排的全都是用熟了的老人,处理宫务自然轻车熟路,一个小小的赏月宴根本不在话下。
这一次的赏月宴却是魏贵妃主理。
皇后和太子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出来行走,但两人刚刚“病愈”,太子手上没有差事,六宫宫务也没有回到皇后手中。
魏贵妃摇着团扇,顶着大太阳来了凤仪宫,饶是两个宫女给她撑着大大的华伞,她还是走得热津津的。
用香帕拭了拭鼻尖,魏贵妃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赏月宴还是您来主理吧,臣妾代管了这几天宫务,左右支绌,颇为头疼。平时尚且如此,赏月宴臣妾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她倒也不是自谦,虽然在这后宫除了皇后她就是第一人,这么多年受宠,但她从来没有管过这后宫杂务。
更别说各处的宫人都是皇后娘娘用惯了的,自然要时不时给她找些小麻烦。毕竟她只是代管几天,后宫早晚还是要回到皇后娘娘手里,这些人当然不会去讨好魏贵妃,凭白惹了皇后的眼。
日常宫务倒也罢了,就算哪里出了个小纰漏,跟建昭帝撒个娇说自己不熟悉,也就过去了。
可赏月宴上来的都是高门显贵,要是出了差错,那可就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魏贵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各处自然也安插了些眼线,但她毕竟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为庶务操心过,为了赏月宴这几天竟然没有睡好,眼下多了些遮不住的乌青,神色恹恹,像是娇艳的牡丹被烈日晒得打了蔫。
皇后一反往日端庄持重的形象,身子歪斜着靠在大迎枕上,抬手揉了揉额角,“我这身子才刚刚好了些,实在操劳不起,魏贵妃总不能看着本宫再倒下吧。”
她扫了一眼魏贵妃眼下的乌青,嘴角勾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真情实感的笑意,“再说了,咱们这么多年姐妹,本宫可是知道的,魏贵妃是一等一的伶俐人,不过是个小小的赏月宴,宫里每个月都有一次的,不是什么大事,本宫相信,魏贵妃肯定能安排好的。”
倒不是魏贵妃清高不贪权,要是从此掌管六宫宫务,她就算有难处也会咬着牙撑下去,问题是代理几天的宫务也并不能得到权利,反而可能落下错处。
她巴不得把这些烦心事还给皇后,可皇后显然是打算袖手旁观,只说身子虚弱不能劳累。
魏贵妃蔫巴巴地离开了凤仪宫。
金嬷嬷倒了杯皇后喜欢的六安瓜片,双手捧着送上,笑道:“这次的赏月宴没准要看笑话。”
皇后细细的眉毛一挑,“自然是要看的,这可是个好机会,笑话也笑不到本宫头上来。”
“……机会?”金嬷嬷若有所思盯着茶杯上的袅袅热气。
皇后微微一笑,目光却冷了下来,“有些人都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难道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金嬷嬷恍然大悟。
若是以往,有人在赏月宴上出了事,就算没人敢怪责皇后,难免背后议论。
这次可是魏贵妃主事,要是有人出事,可跟皇后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毕竟,皇后还病着呢。
又是月圆之日。
刚刚用过午膳,薛筱筱早早就妆扮好,头上戴的是裴无咎送的碧玉梨花簪,身上穿了件浅绿色天水碧绫裙,清新得就像枝头拱出的第一片嫩叶。
她在妆奁前看了又看,还破天荒在唇上点了少许口脂,饱满的唇瓣看起来更加娇妍,像是一颗熟透的樱桃。
朱槿碧桃对视一眼,都是抿着唇一笑。
王妃好几天没见王爷了,今天肯定是要一起进宫,这是想打扮得漂亮些给王爷看呢。
刚刚未初,长安过来了。
“王妃,王爷命属下护送王妃进宫。”
薛筱筱刚刚亮起的眼睛又黯了下去,“王爷不去吗?”
要是裴无咎不去的话,她也不想去了,随便找个理由就说病了。
长安躬身道:“王爷今天一早就去了皇宫,此时还没回来。”
薛筱筱“哦”了一声,回头看看两个丫鬟,“多带些冰,再带些瓜子、蜜饯、茶水点心,你们两个在马车上的时候吃。”
两个丫鬟不能进宫门,只能在外面等着,幸好车里有个小冰釜。
朱槿碧桃每人拎了个食盒,全都是自己爱吃的零嘴。
长安命人在马车上多放了一倍的冰。
宫门外的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跟上次来的时候相比,显然要糟乱得多,甚至还有一个马车被撞翻,里面的女眷似乎受了伤,嘤嘤哭泣不止。
长安俊脸冷肃,骑马护在薛筱筱的马车边。他们的马车上安王府徽记,长安挂着安王府的腰牌,自然无人敢拦,一路将马车带到了宫门跟前。
薛筱筱下了车,看看周边乱糟糟的喧闹声,皱起了眉头。
似乎,今天的宫宴不会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搞事,嘻嘻。
第043章
宫门处安排了不少宫女内侍, 引领来宫宴的高门显贵进入皇宫。
这次没有裴无咎在身边,薛筱筱一个人跟着小宫女穿过长长的巷道。
走着走着, 薛筱筱停下了脚步。
小宫女忐忑地揪着衣角,“安王妃怎么了?”
薛筱筱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去御花园呀。”小宫女的声音有点抖。
薛筱筱笑了,“这不是去御花园的路。”
小宫女脸色一白, “可、可是走这边会比较近。”
“是吗?”
薛筱筱抬眸,望向她们前行的方向,花木稀疏, 红墙青瓦有了斑驳,分明是越走越荒凉。
她看的书里面主要是讲太子妃方知月的故事,皇宫也是主要的活动场所,提到的次数很多。薛筱筱私下里画了一幅地图, 每来一次皇宫就完善一次。
她已经来过两次皇宫, 一次是去凤仪宫,后来又被魏贵妃带走,还有一次是直接进了御花园, 之后又去了凤仪宫和龙极宫偏殿。
两次走的路虽然不尽相同, 但皇宫的大致布局薛筱筱心中已经有了数。
小宫女带她走的路虽然之前没有走过, 但看方向分明不是御花园, 看周边景色萧瑟,应该是废弃无人的宫殿。
薛筱筱又仔细看了看小宫女,她来皇宫都比较留心,这个小宫女之前没有见过。
“我怎么觉得越走越远了呢?”薛筱筱抬手一指,“御花园不是在那个方向吗?”
小宫女明显颤抖了一下, 抓着衣角的手指骨节都泛白了,说话也开始结巴,“奴奴奴婢是想着走走走这边更更更……阴凉,对,更阴凉!”
慌乱之下她终于想好了借口,说话也利索了,“安王妃,您看太阳这么大,您的皮肤像雪一样的,奴婢是担心把您晒伤了,这才带您走这边。”
薛筱筱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周边的花木,“我觉得这边的树木更稀少,要说晒的话也是走这边更晒。”
小宫女从善如流,“既然您这么说,那奴婢就不走这边了。”
说完,她转了个方向,恰恰就是薛筱筱刚才指的御花园方位,“安王妃,您这边请。”
这次的方向没错,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
到了此时,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动一些。
虽然不知道刚才宫女想要把她带到哪里,但想必不是好事。
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安排,不过这未必就是魏贵妃的手笔,更有可能是皇后。
认真算起来,她跟皇后的仇怨更深一些。
不肯听皇后的话做内应就不说了,拿走了皇后的九尾凤钗,害得皇后颜面尽失。更有裴无咎审的舞弊案,抓的黑衣人,直接逼得太子、皇后禁足,手中的差事也丢了。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有权柄却无胸襟,在她和裴无咎这里栽了大跟头,就算表面上能装出大度贤淑,心里肯定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薛筱筱进了御花园,回头盯着远去的宫女背影,皱了皱眉,提醒自己今天的宫宴要务必小心。
她边走边看,大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裴无咎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裴无咎此时正和太子裴琰饮茶。
裴琰剑眉星目,原本是英武俊朗的相貌,不过最近“大病”一场,脸色不太好,硬是显出几分憔悴来。
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拨弄着茶杯,几次抬头看看裴无咎,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裴无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本来性子就冷,平时也不是多话的。
而太子看了建昭帝的遗诏,自然已经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看太子的样子,似乎颇为纠结,眼下乌青,看起来很久没有安眠似的。
裴无咎突然很想知道,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怎么办?
“无咎……”太子斟酌良久,终于开口,“你喜欢山水吗?”
裴无咎长眉一挑,“尚可。”
“那你想没想过游山玩水,远离俗务,从此逍遥一生?”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的结果。
自从那日看到了父皇亲手所书的遗诏,裴琰想了很久。
裴无咎自幼跟他一起长大,基本是在宫里过的,裴无咎不像康郡王世子,更像一位皇子。他和裴无咎也不像是同族堂兄弟,更像是亲兄弟。
裴氏宗族旁支不旺,但同辈的兄弟还是有几个的,像裴无咎这样自幼住在皇宫的,却只有他一个。
幼时,裴琰也曾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裴无咎是皇上的私生子,所以才会出生就被抱到皇宫。
他一度以为是真的,甚至还偷偷问了母后。
向来端庄贤淑的母后却变了脸,狠狠地训诫了他一番,又处置了几个乱嚼舌头的宫人。
后来稍懂得些男女之事,裴琰再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按照裴无咎出生的日期推算,他的母亲怀上他之时,已经嫁给康郡王两年有余。
而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刚刚登上皇位不久,正是忙碌的时候。
及待看了遗诏,裴琰再度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天家无父子。
父皇只有他和老三两个孩子,看顾得很是用心,就在这种情况下,父皇还一直防备着他做大,用老三跟他制衡。
试想一个同族的兄弟有帝王命格,不管是谁,父皇也早就将其斩草除根了。
但裴无咎出生时就被得道高僧批了帝王命,按照常理,应该立刻杀了,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夭折简直太容易了。
可父皇却能容忍他长大,让他跟自己和老三一起识文习武,甚至还允许他成亲生子,还让他的孩子永世亲王,世袭罔替。
仅仅是在大行之时带他一起走。
这绝不是父皇惯常对待同族小辈的态度。
如果……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是父皇盼了许久的第一个孩子,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太子悄悄查了当初裴无咎出生前康郡王妃的脉案和康郡王当时的情况。
按照裴无咎的生辰往前推算,康郡王妃有孕之时,康郡王已经被父皇派到南方视察水务两三个月。
康郡王妃孕一月,康郡王回到京都。
这么算的话,裴无咎无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不过父皇也许为了遮人耳目,命太医做了手脚,脉案上记载的康郡王妃有孕之日要晚一个月,而裴无咎是“早产”了一个月出生。
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裴无咎是康郡王的儿子。
康郡王成亲之时,父皇还没有登上皇位,一个普通皇子就算觊觎同族兄弟定亲的王妃,也没办法据为己有,毕竟当时还有别的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盯着父皇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揪出错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