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推测,父皇登基之后,故意派了康郡王远离京都,这才有了下手的机会。
至于康郡王妃是否自愿,从她生下无咎后选择自尽来看,应该是不愿意的。
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他的亲兄弟,但从族谱上来说,却是他的堂兄弟,跟他是同一个曾祖。
在这种情况下,裴无咎要想当上皇上,必须父皇、他和老三全都死光了。
父皇应该是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想着要在大行之时带走裴无咎。却又不忍心做得太绝,这才允许他留下后人。
太子抿了口茶,压下了喉间的苦涩。
他和无咎明明是亲兄弟,却不能相认。
但好在父皇对裴无咎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等到大行之时再下手。
如果裴无咎远离京都,寄情山水,做一个闲散王爷,手中再无任何权力,不可能威胁到他和老三的性命,也许父皇最后会更改遗诏,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想到的最好结果。
裴无咎却只是神色淡淡,“游山玩水?太子为何这样说?”
太子自然不能直说“你快走吧,离得远远的,没准父皇就不想杀你了”,他苦笑一声,“咱们从小就学文学武,做不完的功课,现在又是没完没了的差事,连个懒觉都没睡过。这几日病着,倒是难得有了清闲。”
“我就想着,要是能做个闲云野鹤,该是多么逍遥。”太子在裴无咎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别人面前还会自称“孤”,这也是从小习惯了。
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遗憾地叹道:“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还是有可能的。”
裴无咎一时没有开口,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斗彩小茶杯上。
看来,这就是太子看了遗诏之后想到的解决之道。
太子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但如果他真的像太子所说,带着他的小王妃游山玩水,几年之后,依然等到了殉葬的遗诏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摩挲着茶杯。
太子显然不打算违背遗诏,不然也没必要让他离开京都。
而以他对建昭帝的了解,皇上并不会因为他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年就把他给忘了。
游山玩水,远离庶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
在遗诏令他殉葬之时,他毫无反抗之力。
裴无咎声音不咸不淡,“我既身为大雍亲王,岁禄万石,就该对得起这些俸禄。太子没有机会做闲云野鹤,我也不能。”
太子急得直想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偏偏不能直说,更不能说让他放弃亲王的爵位,他要是敢这么说,不光裴无咎会起疑心,连父皇都要怀疑他把遗诏的事告诉裴无咎了。
“你……不再考虑考虑?”太子试探着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我意已决。”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快走吧!
无咎:老子不走!老子要等着当皇上!
第044章
薛筱筱在花园中转了一圈, 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亲王妃, 此时皇后和魏贵妃没在,她就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见到的人纷纷向她行礼。
花园里衣香鬓影环肥燕瘦, 多是闺阁少女,这些都是冲着新封王的裴琅来的,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华秀桐, 跟上次宫宴一样,她身上衣裙颜色极淡,很浅的蓝,远远看去就跟白色一样。
薛筱筱估计华秀桐很喜欢白色, 但宫中讲究不能穿白, 所以就取巧穿这种极淡的蓝色、粉色,不注意看就是白的,较真的话, 人家又没穿白色。
当然, 也没人会跟华秀桐较真, 皇上不在意, 皇后要装贤淑,魏贵妃估计已经把华秀桐当成了儿媳妇,其她贵女没这个胆子。
薛筱筱没看到方知月。
不知是上次宁王生辰宴时摔伤的膝盖还没好,还是因为当众跌下台阶太过丢人心理上还没缓过劲来,今天的宫宴方知月没有来。
转了一圈, 她没找到裴无咎。
略微有些失望,薛筱筱倒也不急,总归等会儿进了景福殿,裴无咎肯定要坐在她身边的。
随便找了个地方闲坐,薛筱筱观察了一下,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主事,各处都显得有些混乱,有的地方连茶点都没有准备。
好在今天来的贵女们也不是为了吃茶,既然是奔着宁王妃的位子来的,自然不敢得罪魏贵妃。有几个已经开始赞扬魏贵妃,声音故意放得比较开,想来是为了能传到魏贵妃的耳朵里。
“听说等会儿有画舫呢。”
“太好了,这么热的天,坐着画舫泛舟湖上,简直是享受。”
“贵妃娘娘就是心思巧妙啊。”
画舫?
薛筱筱略微直起身子,往远处眺望。
宫里是有湖的,名为伴月湖。此时湖上果然已经停了一艘画舫,两层高,雕梁画柱,镶金嵌玉,四周垂着轻纱,随风而舞,华贵曼妙,正是闺阁女子们最喜欢的样式。
薛筱筱眉头皱了一下。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魏贵妃的点子,但画舫既然已经出现在湖上,显然是经过魏贵妃许可的。
魏贵妃是怎么想到画舫的?
要是照薛筱筱的想法,毕竟是第一次主事宫宴,应该保守一点,大家在御花园逛一逛,等会儿再去景福殿吃喝赏舞,也就很好了。
想到宫门外乱糟糟还有马车翻到的情况,薛筱筱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去画舫上的好,虽然她对这个两层的华美画舫很感兴趣。
坐了片刻,果然有宫人过来,“安王妃,请您登画舫一游。”
薛筱筱身份最高,宫人是第一个来请她,其她贵女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等薛筱筱一点头,大家好一起上画舫。
薛筱筱笑了笑,“昨夜没睡好,到现在还有些头晕,恐怕会晕水呢。不去了,我在这里坐着歇歇就好了。”
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迟疑了一下再度劝道:“安王妃,大家都看着您呢,您还是上去试试吧,这个画舫十分稳当,不会乱摇乱晃,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
薛筱筱唇角一弯,露出一颗淘气的小梨涡,“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怎么,你坐过?”
宫人脸色一僵,“安王妃真会说笑,奴婢哪有坐画舫的福气?”
生恐薛筱筱拒绝,宫人又道:“要是您真的晕水了,再把您送下来就好了。”
薛筱筱摇头,“再把我送下来,画舫还得重新靠岸。再说,等我晕水了再送我下来,那个时候我已经难受了,何必呢。”
宫人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强劝,只好转头去请其她贵女上船。
华秀桐是贵女之首,刚才一直在旁边等着薛筱筱先登船,把薛筱筱拒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扫视一眼,发现今天竟然没有看到方知月。
魏贵妃忙着,各处都需要她,皇后已经“病愈”,却没有出现。
在场的除了安王妃,大都是有意做宁王妃的。
眼看着宫人放弃了薛筱筱来邀请自己,华秀桐轻轻摇头,“巧了,我也有些不舒服,就在这里坐坐,你带别人上船吧。”
宫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今天的重头戏就是薛筱筱和华秀桐,结果两个人谁也不肯上船。
偏偏两人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阁老之女,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跟两人歪缠,只能转头请其她贵女上船。
没有安王妃这个身份尊贵的,贵女们更自在。没有华秀桐这个贵女之首,当然更乐意。一众贵女欢欢喜喜地上了画舫。
华秀桐微微屈膝,“安王妃,我去看看贵妃娘娘那里可需要帮忙的。”
薛筱筱一笑:“华姑娘请自便。”
华秀桐走了,薛筱筱独自坐在曲澜亭,遥遥看着画舫载着一众窈窕少女,缓缓离开岸边,驶向伴月湖中心。
一个高挑的宫女给薛筱筱斟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边,随即退了几步,安静地站在一旁。
伴月湖上有莲花盛开,在画舫一层,手臂从栏杆中探出去,能采到莲花和新鲜的莲蓬。
画舫上的宫人说魏贵妃吩咐了,这些莲花和莲蓬都是可以随意采摘的。
贵女们欢声笑语,有胆大的已经伸长手臂,采了朵半开的莲花过来。
薛筱筱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杯,想着等会儿见到裴无咎,定要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天都不肯见自己。
突然,伴月湖上传来一阵惊呼。
薛筱筱转头看去,画舫上的贵女都在尖叫乱跑,似乎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她仔细看看,发现那画舫比刚才下水时下沉了不少,一层已经浸在水中,好好的画舫竟然漏水了。
漏水也不是很可怕,偏偏贵女们一窝蜂地都跑到船头,想着等会儿第一个下船,那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歪斜,挤在船头的一众贵女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全都掉进了水里。
薛筱筱站了起来,这些贵女可能大都不会水,好在已经有岸上的宫人发现了伴月湖里的情况,正在奔跑着叫人去救援。
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整个翻倒了下来,把惊慌失措在水里胡乱扑腾的贵女扣在了下面。
这可就危险了!
薛筱筱忍不住惊叫一声。
正在她分神之际,后颈突然被人砍了一记手刀。
薛筱筱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下,身边的高挑宫女一把将她抱住,轻声唤道:“安王妃!安王妃您怎么了?”
见薛筱筱双眸紧闭毫无反应,宫女一颗嗵嗵乱跳的心总算是平稳了些,小心地看看左右,招手叫来早就守在一旁的两个宫女。高挑的宫女弯腰将薛筱筱背在身上,后来的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着,急匆匆离开了曲澜亭。
太子正在琢磨着怎么劝裴无咎离开京都,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大乱,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女眷们落水”什么的。
太子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他刚才没看见方知月,不知道她今天来了没有,糟了,不会落水了吧?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裴无咎猛地站了起来。
太子回过神来,“无咎快坐下!我推你过去!”
裴无咎心头狂跳,他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哪怕在战场上面对着刀枪剑戟,他都能冷静面对。
可现在,知道他的小王妃有可能遇到了危险,他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去。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腿就算能站起来瞬间,也不可能比轮椅的速度更快。
裴无咎坐了回去,太子推着他,两人速度飞快,赶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已经乱成一团。
魏贵妃、皇后、皇上都来了,画舫已经半沉入水中,好在贵女们都已经被救了上来。
皇后指挥着宫女送贵女们去储秀宫换掉湿透的衣裙,有被画舫砸伤的则先用毯子裹了,让太医诊治。
太子找了一圈没找到方知月,裴无咎则是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里没有薛筱筱。
“母后,阿月找到了没有,受伤了吗?”太子着急地问皇后。
皇后摇头,“她今天没来宫宴。”
太子松了口气,“那安王妃呢?”
皇后道:“本宫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听宫人说安王妃没有上画舫,一直在曲澜亭坐着。可能去别处闲逛了吧?”
裴无咎轮椅转了个方向,去了曲澜亭。
曲澜亭中间的石桌上摆着茶点,茶水还冒着热气,可亭子中却空无一人。
裴无咎手指紧紧地握着轮椅扶手。
他的小王妃,去哪儿了?
薛筱筱是在一阵摇晃中醒来的。
她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静静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此时她正伏在某个人的背上,感觉身形是个女子。
腰上一左一右搭了两只手,显然除了背着她的人,还有两个在旁边扶着。
薛筱筱掂量了一下,如果出其不意,自己有没有胜算。
刚想从空间中把特意磨得锋利的剪刀拿出来,薛筱筱就听见背着她的女子重重地喘了口气,“可算是到了。”
薛筱筱手指一顿,眼睛微微眯开一条缝隙,发现对着的是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紧张地盯着前方赶路,脚下磕磕绊绊,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醒了。
另一边的宫女低声道:“没把她弄伤吧?”
背着她的宫女累得有些喘,“就是弄晕了,绝对没留下伤口。”
薛筱筱趁机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个精致的宫殿,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盛。
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各处打扫得并不干净,似乎前不久还住过人,但现在已经空置了。
宫女背着她进了正屋,往右一转,穿过明间进了卧房。
薛筱筱闭上了眼睛。
感觉宫女把她放到了床榻之上,然后三个人匆匆离开了卧房,还将门关得死死的。
薛筱筱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三个宫女脚步慌乱,渐行渐远,听起来已经离开了院子。
她的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带着浓重的酒气。
这个人就躺在她的身边。
这是要给自己安排一出通奸?
薛筱筱想了想,从一进宫门开始,就有人试图把她带到偏僻的宫殿来。
如果她跟着小宫女走了,肯定也会被打晕送到这张床上。
如果她上了画舫落水,应该就是带着来换衣服,然后再被打晕。
没想到在亭子里坐着,最后还是被打晕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奸夫”是谁?
薛筱筱不知道对方是否正在看自己,她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刚才送她过来的宫女很在意她有没有留下伤口,说明她们想弄成一个“自愿”的假象。
说起来也是,如果堂堂亲王妃在皇宫里被人打晕,那幕后安排这一切的皇后也是逃不掉嫌疑的。
浓重的酒气下,似乎还有别的味道。
薛筱筱放缓了呼吸,仔细辨识。
蔡嬷嬷教过她品茶、识香,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