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兴许是说好的缘故,这一回睡得更长的羲和醒来,她觉得这回睡醒来精神大好,下山时正好遇到在伙房里端饭菜的离春。
羲和一眼看到她腰间别的石片,再看那张慈笑隐有年轻青涩模样的脸,她心里不由发苦。
连心里的所谓喜讯都说不出来。
已经知天命的离春笑着让孙辈去玩耍,把原来要拿去山上的饭菜拿出来,“我就觉得今日你要醒,没想到走慢了。”
许是好奇,孙辈临走前看了羲和好几眼。
“你这把骨头照料家中,怎么没人陪着?”
“孩子搬到了镇里住,我在这里住惯了,就帮他们带带孩子。”
“姓宋的呢?”
离春笑眯眯道,“在你旁边呢。”
羲和茫然,她捧着大碗刨了两口,后觉的有些哽咽去喝水。
“什么时候?”
“十二年了,镇里老爷帮忙让儿子逃脱,可惜老爷子跟着我在这里就被带走了。听说在郑国的时候没了,是后山的一个亲戚送的消息。”
离春早已不伤心了,“那个亲戚小时候见过你,回来时还特意去看你。”
可惜没醒。
“谁?”
“就是让你吓哭的那个。”离春看笑话似的一句。
羲和摸了摸鼻子,她很多事情无关自己都不记,不过这些年生的事不多,那个孩子她确实记得。
“回去的时候,我和姓宋的聊聊。”
“好,反正他陪着你我放心。”离春想到自己每每上山都和山鬼大人和良人聊几句体己话,约莫是看着人在墓里进出多年,吃吃喝喝反而不变的模样,她不怕死。
甚至高兴良人走得早,家中没什么牵挂,就是走的时候可能会痛。
也没什么,她会陪着他的。
羲和吃饱后,还帮离春穿针引线,“我明天还下来。”
离春高兴点头,“好。”
羲和不敢闭眼,她看着多年来受潮的长弓,最后拿着石斧活动力气。
积攒了满身力气,积满了灰尘的石斧开封后贴着皮肉。不论大小是否凶猛,贴上即要破开皮毛咬出血色来。
狩猎再轻巧不过的事情,休养多年的身体没有半点不适,不过眨眼功夫就左鹿右狼的落下山去。
村子里人骇得面色发白,比原来庞大的村子里,闻风而出的少余年老长辈们认出人来,恭恭敬敬的跪拜山鬼大人。
山鬼大人如多年前指着山上,“自己去拖。”
羲和在前山村住了下来,她陪着离春,离春则拉着小孙女时而说起旧事。
有一天,离春坦白道,“这丫头像我,性子很好,我想把石片给她。”
“给吧,防身也好。”
羲和没有二话,次日就见小孙女戴上石片站在门口哭。
离春没了。
纵然自己强撑困意和疲乏,也没有看到离春走。就像是当年突然被献祭一般,走的也突然。
离春的子女回来处理丧事,按照她生前的意思把墓埋在姓宋的旁边。
也就是自己隔壁。
羲和看着新旧两个小包,她忽然有些头疼。离春开了坏头,让她很怕下一回醒来就是乱葬岗了。
再不迷信,也有些毛骨悚然。
离春和小孙女取了同样的名字,宋离春。
羲和没办法和死人理论,宋离春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虽然同名,宋离春从小过得更好。跟随爹娘离开的那天,特意上山来拜别,她跪在墓前嘤嘤哭啼。兴许是知道日后再也不能再见,对于照顾自己大的老人,宋离春的拜别话一茬接一茬。
墓里刚睡的羲和听得烦躁,不想推石头,只是敲了两声安慰道,“你翁母有我照顾,放心吧。”
哭声一滞,宋离春体贴温柔的应了,“好,山鬼大人好好睡,明年离春再来看你。”
离春。
“好。”
人没了牵挂,做什么都肆无忌惮。墓中之人再也不用想有人等着自己,心里时时刻刻打断冬眠,却每每醒来都迟到。
羲和睡得昏天暗地。
宋离春按照大母生前的约定,即便自己在外,每年都会回来拜一拜。她以为会遇到山鬼大人醒来的时候,一开始还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瞬开墓爬出人来,更怕自己紧张得罪了山鬼大人。
对于照顾了大母一辈子的山鬼大人,她好奇又惶恐。
如有人言,像极了她。
可惜春来秋去,宋离春嫁了人,生了子,白了发。回到前山养老时,一碗又一碗曾被吃得干干净净的栗饭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至死,也没有再见到。
谈不上遗憾,宋离春把石片留给了孩子,安然离去。
终前她和孩子交代了后山的事,并让她安葬在山脚下。她没大母勤快,爬了这么多年早爬累。
子女们很听话,每年都会和祖宗祭拜。只是有些人淡离人前,许多记得的人老去,纵然说一些让人信服的话,可年轻一辈不曾见过,信的自然不多。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骊山山前山后村子里归于平静,山上除了打猎采药劈柴的少有人来,尤其是后山那一块,全都是小鼓包们。
那是过年时才热闹的地方。
此时,却有三五人拿着劳作用的石铲石钁在小鼓包中围绕,似乎不知从何下手。
有望风的问,“好了没?看出是那一处了?”
“咱们不会是被骗了吧?”拿着罗盘的半吊子嘟囔声,他走到高处看了看,“既然是有钱人家,那就中间那个!”
“中间那个?”
“对,都绕着它睡,肯定有好东西!”
几人对视一眼,不甘空手而归也不管对错,石铲石钁一同下土。
作者有话要说: 爪机码字,手指疼? ?д?
第6章 走过春秋(二)
三五人办事很快,又想到这是镇上陈首富家祖宗最看好的一处墓,原来的丁点恐惧不见,只剩满满的力气来。
“老大,等咱们干完这一单就去女市。”
“那自然的,春楼里的陈娘这回定要知晓爷的厉害!”
想到女市里那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娼妓,几人都露出你知我知的笑意来。他们没什么本事,好赖在世上活着,不就是指望有肉吃,有酒喝,女人睡!
若不然,钱币拿来做什么?
驮着还显重呢!
想到女人固然好,可眼前的苦力活也是真心的累。脚下是一座又一座的鼓包,有大有小。虽是安静的躺在地下,可想到地下重重叠叠的尸体,就让人心里渗的发慌。
“这有钱人当真是奇怪,竟然喜欢抢着埋在一起。”
“是啊,都不晓得这是不是陈家的。”
“……这里头不会就剩尸体吧?”
几人面面相觑,无端的一股凉意涌来,“不,不能吧……”
“蠢货!他们拿银子让咱们来做什么?难不成就为了戏弄?”那老大心慌,但不能自己先慌神了。他嘴上说了几句,不自觉得很有道理,先把自己给安慰了。
拿着石铲的点头,“对对,咱们这小鱼小虾的哪有人稀罕!”
老大撇嘴。
“可,咱们小鱼小虾才好用,用了好丢啊!”
小弟一点都不蠢也非好事,老大气的把边上的石头砸了过去,“你他娘的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瓷盆?老大你在哪里拿的? ”
被砸的慌乱逃跑,一旁的则眼尖的发觉不对。
老大低头,他站在中间的大墓旁,才发现自己信手抓来的瓷碗是放在木箱子里,不知怎么的被打破了口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双长竹箸,还有瓶罐,似乎都是吃喝用的东西。
这哪是墓?
“老,老大,听说这里以前有鬼。”
“你他娘才有鬼!这活办不好,你们个个都给我当饿死鬼!”
老大气的恼了,拿起什么都砸过去。小弟又躲又叫,余的看着大笑好不畅快。
那一点子阴气随之打散。
不过几人很有默契,在这林子遮天,遍地墓包的地盘,挖墓的动静大了起来,热热闹闹的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尘土被铲起的声音。
‘咯咯咯’
“……”
‘咯咯咯’
什么声音?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等自己认真去听,又什么都没有。
“挖到了挖到了!”
石钁碰到了硬实的东西,小弟使劲儿都不能往前半寸。他一声吼,四人全都凑了过去,只见是一方木棺。
不过是普通的木棺,说不上好木,样式也一般,甚至没有半点防护。就是奇怪在它的宽,足有两方木棺的尺量。
准备了好些东西挖墓的几人犹疑一瞬,“开!”
“开!”
铲尖扎在木棺间,几人协力一同撬开,露出里面的棺肚。
除了角落里两方木箱,竟然还有一具尸体。
说到尸体,自然是叫人害怕的。可偏偏这尸体白白净净的躺在正间上,模样秀丽,面上红润像是睡得正香的人。
可谁睡棺材!
“这,这就是刘家想要的好东西吧?”
“是啊,这死了都和活的一样!”
想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东西!一众人不由围着去看,忽然最矮小的男人抱住老大,瑟缩在身后腿直打颤。
“诈尸了!”
几人被唬了一跳,被老大一人一巴掌拍醒,“气都没了,诈个屁的尸!”
胆小的纠着袖子,“可我刚才看她胸好像,起来了一下?”
“哈哈,老六你是想女人想疯了!”
“没事,回头张哥给你介绍个辣的,包你软着腿下来!”
小弟们围着木棺女尸一面说笑一面看,老大却陡然盖上,“这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刘家说了这里头的陪葬才是咱们的,这是和刘老爷说定的生意,不能有歪心思。”
虽然官商人家死了的女人都比他们活着的好看,可那就是死的。他们都是混混,算不上君子,可也有自己的仁义道德。
“明儿请你们去女市!”
老大说话无有不从,更何况还有好处,小弟们当即收了心。石钁石铲一直挖,很快挖到了石头,都搓着手心呸呸两口唾沫就开始搬。想想钱币到手,先去打一壶酒,割两斤肉来,再去女市玩耍。
个个铆足劲儿来把石头搬走,一边搬一边琢磨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不过陈家现在风光,可顶上几辈就是商户,棺材里夹点金银就了不起了,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机关。何况以前那点子机关,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
盗墓反而像是做苦力活似的,一口气把石头搬离后,下面铺开的是一方修整过的木棺形的土上,是他们要的随葬品。
陈家富裕,随葬品中除了基本的生前喜爱之物和冥器之外,还有几样明器都是玉质的。拿起一副青铜制的茶碗,仔细看成色不好,可这是最初那一批青铜!
老大知道得了好东西,吆喝着把东西分着放好。
几人一边分,一边想,“老大,这刘家没来人,那他们要的东西怎么办?”
“是啊!总不能抬下去吧!”
“山下的准能看出问题来,可不能咱们生意做不成,还要往外掏啊!”
老大也是无奈,想了想,“要不咱们等天黑再下山?”
“……”
“…老,老大,我不敢。”
“你一盗墓的有什么不敢的?”
“就是!”
“那就晚上走呗。”
“行,有老大在,咱们就不怕!”
胆小的老六受到了安慰,高高兴兴的把玉器收起来。他看着这些东西就眉开眼笑,也不觉得趁夜出行有什么不对了。
不过这块地呆着人心里发寒,几人收拾收拾就把东西放在木棺里,再一同把木棺抬起来挪到半山脚下方便行事。
抬起来时,几人脸色一变,“我滴个乖乖,这女人咋这么重!”
说不上抬不起,但确实很费劲。
五人轮着抬了半路,累了停下来歇两脚。这山路常年有村民行走,自然是平坦的多。可惜他们这身架势,怎么也不敢走大路,只能小心行事的有边上小路。
边上小路只有砍柴的人走,陡峭狭窄,几人走的歪歪扭扭,压着木棺的绳子也不那么稳靠。
这让里头的人晕乎乎的,木棺被拍的啪啪直响。
老六皱眉,支着耳朵听无果。
眼看着要到歇脚静等天黑的地方,木棺又响了,甚至动静大了许多。上面的泥土仆仆坠下,木板被拍得声音阵阵,随后是一声嫌弃,“几个大男人,会不会抬棺啊!”
“不会。”
老六乖巧应答,而后瞪大双眼和回头来的老大一个对视,吓得手一扔,“娘呀!诈尸了!”
“娘啊啊啊啊!”
不止他一人,几个大老爷们吓得跑开,连滚带爬的躲在一块大石后面。这青天白日,十只眼睛看着原来安息沉睡的女人从翻倒的木棺里爬了出来。
“我我就说她有气吧!你们还不信!”老六看着快要哭了。
那女人爬出来,还把木棺里的箱子,还有他们的东西都拿到手里了。几人欲哭无泪,还有的马后炮,“我好像也看到她动了。”
“你怎么不早说!不早说!”同伙狠狠拍他脑勺。
“我怕啊!”
“我怕死你娘!”
老大气的踹人,他站直身子,“咱们几个爷们,怎么也都阳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