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管家传话言说仓促,我等听变怕有差池,还请这位先生自说明白。”右侧最上的一位男子约有三十旬,一身矩领窄袖长衣,腰束绅带,长发梳辫两侧有些俏皮。
幕僚多是这样打扮,陈仲文也是如此。
众人随之应和,羲和看过去,只见他双手以礼在前,“芈六叔,字伯安。”
“也没什么,我每日往东前行,恰逢路经陈府发觉阴气大盛。正巧我这手上没钱,只能上门说道赚点路费。”
羲和说的落落大方,她曲起腿弯看向上方,“我这人不会说话,让家奴们以为是来打秋风的骗子。还好仲文知明事理,免得一场误会。”
不,你这说了和没说没差。
根本就没有误会,反而……
“羲和果真是个爽快人!”
陈仲文抚掌大笑,率直的露出欣赏神情,“我就觉得伯安你们太多规矩,小心谨慎的没有意思,还是直话直说更好!”
一般这么说的总会得罪人,偏他这一说,伯安等人尽都熄声垂眉。
有些稀奇。
“羲和说陈府阴气过盛,可有看出什么门道来?”
“陈家在本镇是大家,头上清气一尺余,唯有那南面晦气入了其中,想来是有人作祟坏了陈家祖坟想毁陈家大业!”
“荒谬刘家!”
陈仲文眉头竖起,他家招来幕僚,又与楚国芈氏有血亲,明眼人皆知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偏偏路上碍眼的多,一茬一茬的收拾了,剩下的就剩刘家!
更不知道他们狠到动人祖宗!
若是果真如此……
陈仲文冷笑,“陈家分支许多,羲和可知是哪处受奸人毒手?”
“骊山与庄山四处。”
骊山约是因为她闹起来的名声,至于其他的羲和自然不明。不过老大懂事,知道的都说了。至于旁的,羲和也能帮着算上一算。
这本来也算是帮人的好事,想来伏羲也会高兴的。
听到四处之多,陈仲文怒不可遏,使唤自己人快去查看。伯安等人也是吸了口凉气,不由深望堂中坐姿慵懒的女人。
既敢这样说,主公也不反驳,想来是说中了一些。只是到底是神算得知,或是别有他意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被知会祖宗被撬,陈仲文也耐下怒意,拉着羲和又夸又问,对所谓清气晦气很是好奇。
这种半真半假加以对方心理作用的言语,看在这是给钱的土大款,羲和只能从容解说。伯安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听主公的好奇三百问。
直到羲和肚子叫了起来。
她饿了。
陈仲文惊觉失礼,赶快让人送上饭食,“想来羲和路上劳顿,还是先休息几日,也好解仲文心中疑惑。”
羲和满意他的上道,没有客气扯了下袖子,“这是应该的,羲和再厚脸讨一身合身衣裳,免得太落魄难看。”
“有衣裳有衣裳!”陈仲文端看羲和,眸光明亮。
羲和满载而归,她知道陈仲文目光中的欣喜,但那只是欣赏而非奸邪,这让她受伤多年的自尊心得到了安慰。
她再也不想当那个见到人,就被吓得尖叫跪地求饶的女鬼了!
下山本来是好事,毕竟她等待多年。但世事难料,离周幽王崩天已有百载余的光景。骊山上成堆的墓包,让她丧失了去寻找离春后人的兴致。
依靠昨夜出发的吃喝用度而言,身上有钱币和玉器的羲和原本不急,可这是建立在她醒后吃的半饱饥饿的基础上。这对醒来后急需营养的羲和而言,实在是一桩大事。
若是吃不饱,身子乏困睡在半路,被人暴尸荒野的后果难以想象。
更何况身无防身之物的她,总不能整日抱着石斧过日,总要敲敲打打做个趁手的武器才行,当然最好就是请个师傅为她打了石斧做武器。
这块石头与她早有渊源,是有年过冬时闲来无事的她看到山洞里面有微蓝光色,顺去找到的。石头坚硬无比,骨刀石斧都磨不开,力气狠了还会冒起火星。部落里的男女帮忙把它推出来,想尽办法奈它不合,一度将它当做了打火石来用。
直到天塌前雷电交加,深渊与赤亮在天上逐班上演。她躲在深处,眼睁睁的看着雷蛇窜下切开一块,切面锋利,吹毛刃断。
羲和双生出世,不多时妹妹常羲断了气。从小就得到了双倍疼爱的她生来就比人瘦弱,尤其是只到其胸口的伏羲看来,她就像是女娲手里的泥娃娃,需要细心呵护。因而他说要拿石头做趁手的武器给她,可惜……
进城时溜达问了几家打造的铺子,得知如今锻造手艺好的都被天子门下司空掌管。而街上小铺手艺不过平平偏偏价钱不菲,她心里凉了半截。
这些人似乎力气还没她大……
她想自己动手,但是苦于没有过硬的手艺。想要出去拜师,却又发现大牛之人远在天外。她现在杀过去,也要半年的功夫。
何况她人生地不熟,还不识字。
羲和戚戚然到了被安排的房间,看着侍女进来伺候洗漱,她只是让她们帮忙浇水就好。等到起身换衣裳时,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
“主公说先生好看,穿这身才显得俊。”
一身大红色的长衣在侍女手中抖开,是如今周朝最时兴的衣裳。羲和看着有些心动,说实话她很多年没有正经穿过衣裳了。
想当年为了七天不同样式的抹胸短裙,部落里可是发起了不小的争执。
侍女见羲和不拒绝,红着脸略过那修长露出的窈窕,笑着帮忙穿上。
许是羲和个子高些,衣袖正好坠到手腕,裳裙过了半个脚面并不会影响手脚行动。再且红衣加身,白皙面容添上几分妩媚,腰带束出柳腰,任是谁看都不会误以为是翩翩少年郎了!
“先生,可真是好看!”侍女满是惊艳。
羲和原地转了三圈,心里美美的不愿意休息,干脆动身出去继续寻找,看看本地有没有可靠的漏网之鱼。
红衣俊俏女子出行,得到了陈仲文的允可,还让家中的陈大跟随。
羲和看着陈大前的几人,“你们也要出去?”
“正是,想着出来走走,说道喝点小酒。”
说话的是芈伯安,旁的是幕僚周子昂,还有门客秦生。
羲和想是和自己有关,她笑着没有拒绝,反而主动邀请,“那正好一同出行,我对此地不熟,就让伯安与我引路了。”
芈伯安笑着带路,“不知道羲和是要去哪里?”
“随意逛逛,去瑶女巷会几个熟人,再看看可有锻造的好师傅。”
抱着长剑的秦生回首,“你去瑶女巷?”
“是啊,你知道何处?”
“知道。”
“麻烦了。”
理所应当的使唤,秦生面色如常的点头。
本来就不相熟,问清去处后彼此更无二话。陈大许是怕过于尴尬,反倒说了起来,“先生是要打什么兵器?”
“还不知道。”
“……先生真是风趣。”
“还好还好。”羲和知道他被打过,脖子上还是青的一块,她笑的很温柔。
无话可说。
可先生眼神凉丝丝的落在痛处。陈大小心翼翼抬眸,“不知先生学师哪家?”
羲和翘起嘴角,“你想学?”
“陈大不敢奢望,只是有些好奇。先生武艺高强,力大如山,想来师傅应是闻名天下之辈。”
看着武夫说话还那样文绉绉的,羲和听得腻歪,偏偏他诚心求问,也不好敷衍了事。
想想,羲和仰头望天,似是回忆美好旧事的感叹,“ 我并无拜人门下,至于力气……”
“许是菠菜多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磨磨蹭蹭又卡到了十一点,抹汗
唔,这大概也是有大篇颜狗欢乐剧情。毕竟初于颜值,终于颜值!
第9章 走过春秋(五)
“菠菜是何物?”
“就是菠菜啊!”
羲和一脸莫名,难道她咬字不清?
陈大心底是怕的,被先生不明的扫了一眼,只觉得脖子更疼了。他垂首深思起来,不明白这菠菜是什么神物,竟然能让先生那样瘦弱的女子生的力大如牛,打他们男子仿佛追赶鸡鸭一样随意。
说来羞愧。
身为陈家家奴的护军头领,陈大显得弱小可怜。
芈伯安,“看来羲和曾有幸得过好机遇。”
“是你难以想象的好机遇。”
话有双关,羲和直言相告,引得芈伯安眉头动了动,“不知羲和可愿一说,让我等增些见识?”
“譬如?”
“羲和年岁几何?”
“身体年纪还是心理年纪?”
“……身体。”
“不久前行了成人礼。”
周朝官礼,男子三十女子二十嫁娶为尚。
芈伯安皱眉,“羲和不过成人,独身单影,可是与家中失了联系?”
这话扎心了。
羲和点头。
“羲和可还记得何事?若不让我等与主公告之,让他祝你去搜寻家乡,愿能早日归属还乡。”
芈伯安殷殷言说,看他模样应该是已有婚嫁之人,说不定还有儿女。从来都是放养山林的羲和有些稀奇,还有些好笑,“不必了,早已找不到了。”
“伯安失礼了。”
羲和无介意之心,“无事,我本有自保能力,家中对我很放心。”
陈大感叹,“原是家中所学,先生好厉害。”
“山中虎狼凶狠,若无没有本事怎能存活?”
这话仿佛是自豪的解释,几人闻之有了些相信。又是不过两句,秦生停下脚步,“瑶女巷就在前处。”
到了。
羲和往前看去,右侧是矮墙宅院,清雅贫贫,映着左面花红柳绿的楼子更显得穷巷陋室。秦生长剑指着其中巷口,“这里穿过去就可。”
“似乎有些荒凉?”
“这后面都是无事可做的痞赖所居,平民百姓都是绕至远处,无人过境。”
那看来,那挖墓的老大果真没有骗她。
想到这人这么老实,羲和心里高兴,面上则摇头,“那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虽好清静,但从不是惹事之人。”
痞赖靠着偷鸡摸狗的小营生,向来是让人鄙视的。芈伯安等人松气,“那大约是弄错了。”
羲和点头。
想到方才所言羲和家中没有联系,可她一路向东而行的寻人,芈伯安贴慰的不再多问。
一行人不由默然。
“对了,你们说要喝酒,不如带上我?”羲和想到当年在山上喝的浊酒,又嫌弃又好气,不知道这世间的酒可是真的这么难喝?
几个爷们面面相觑,“羲和要喝酒?”
“喝啊,为什么不喝?如仲文所言,相逢即是缘分。遇见了就是朋友,难不成你们看我是女子就要另眼相看?”
行走江湖的儿女都是不拘一格,和闺中名秀截然不同。
羲和跟着几人往前,停在了左侧楼前。不待她细看,身前有个裹夹香气的东西扑来,她慌乱的躲开,耳畔是一道幽怨喊声。
那东西青衣柳腰,两侧辫发垂在脸侧,发丝卷翘的年轻男子。他眉清目秀,眼底嗔怨望她,“恩客怎么视我如洪水?”
“你谁啊?”
羲和打量来人,“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想当年她听了多少年的男女快乐大合唱,天色黑了一点就开始哼唧,偶尔白天上山的时候还能遇到那么两只野鸳鸯。
民风朴实之盛。
长了针眼的羲和对这些事情就觉得寡淡无趣,她的态度让耶娘发愁,弇兹氏就她一个后人,耶娘怕绝后,还和耶大一起张罗着送了几个壮男美女给她陪同。
那一具具赤身肌肉,袒胸露乳只留一块小布半遮半掩的整日诱惑。她坚持到了最后,那几个陪同也内部消化看对眼有了孩子。
那样阵势都过来了,羲和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怪这男人,骚气太露了。
青衣男子长袖抵唇,笑看几人,“恩客都来了,还和我客气什么?”
说罢,和芈伯安等人行礼。
羲和心下恍然,只见三位幕僚已经受了楼里女子簇拥进去。秦生回头来看她,见她随着进来,“江湖儿女出来高兴就好,走时报上主公之名即可。”
言下之意,你不用扭捏或者省钱,有老板买单。
羲和甩开衣袖,避开青衣男子问陈大,“你们常来喝酒?”
陈大还未见到熟人,瞥着那男子也会心其意图,“这是士家子弟,父亲还在陈家谋事过。”
男欢女爱的情场银货两讫,讲究两厢情愿的一夜好事。因为人人皆有不同爱好,所以女市之中不止女子,也有许多男子营生。而营生中除了迫于家境苦寒者,还有一些是心甘情愿的良家男女。
可是士家的儿子……
“那父亲痴爱妾室,对他母子不闻不问,几欲断了干系。”见到羲和面不露色,陈大心安,“他虽是儿郎却生的好看,出门后就有了很多痴心恩客。”
“都对他很疼爱?”
陈大点头。
明白了,一个受到了渣爹伤害的中二少年,不,是青年。人虽然年轻,却是个下海多年很有一套的。
“他很受追捧,可是能得他眼缘,还能留下来的却不多。”
羲和白了陈大一眼。
芈伯安等人已是熟客,端坐上方。羲和跟着坐下,只说要酒。
青衣男子一路随行,他端着酒进来,特意给羲和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