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走过春秋(七)
“你做什么?”
“心难受!”
张裘捶胸郁闷,没想到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女人。追其源头,还是怪自己轻敌。
他难受啊!
真心地难受!
想要把约定作罢,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堂堂正正多年,说什么也不能让人耻笑的事来!
羲和再次迎来了热烈的目光,不比陈府那稀奇的打量,这回靠实力的方式让众人钦佩敬重,她很高兴。
于是对大功臣拍了肩膀,“小弟。”
不过她知道力度,所以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你明明擅射,为什么不说!”张裘羞愤,以为她是故意为之等他下套。
羲和嗤笑,言语毫不客气指出所问,“我言说擅武艺在前,射不在其中吗?你却一心念着我是女子,有心取笑来下赌约,如今输了反而来指摘我的不对?”
话听着刻薄了些,但有理有据让张裘无地自容,没察觉到羲和一味说他而颠倒了赌约之人,面上也露出惭愧之色。
他是个粗人,懂的道理不多,却明白是非,更觉得欺负弱女叫人不耻。
无法,咬咬牙,狠狠心。
张裘抱拳一声,“张裘见过风先生。”
反正这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跟着她也不吃亏!这么一想,抬头时仿佛又是晴天,一张脸笑成了傻子,“我这就去收拾行李跟你走。”
“何必收拾?我又不走。”
“这……”张裘抓头,看向要正要痛别的主公。
羲和矜持的点头回望,“陈府里人多热闹,可惜我坐不住,还是这庄院自在。”
言下之意,她会时常的过来。
这让主公陈仲文尤为舒心,脸上尽是欢愉欣喜模样,和羲和相对的作揖,“谢风先生。”
这时张裘才恍然大悟,感情这风先生还没真的归顺陈府之中。
跟前有个蠢驴碍眼,羲和嫌弃的指着一边,“你快去练吧。”
“是。”
眼看着张裘一改难看脸色兴然离去,羲和有些后悔自己赢了这个货色回来,“这傻子,既然要欺负人,也不知道欺负人的短处?”
陈仲文失笑,“羲和的短处是什么?”
“力气啊!”
羲和认真的抱手回答,“我是家中最小个的人,一年到头总被笑话力气小。”
虽然得到了很多照顾,但是身为首领继承人,这种照顾都是不应该的。
“怪不得羲和方才这样快就射了!”感情是怕人家后悔来着,荒谬之感涌上来,陈仲文摇头。
不敢去想老实的张裘往后日子,只能帮着言语,“他是个直爽人,说话都不喜欢拐着弯,你让他办事打人是一绝,叫他欺负人弱处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这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羲和不止是武艺了得,更是一位贤德先生,今日听得一席真言,真是仲文之幸。”
这算什么真言?
心知不小心背了段后人的真言,羲和看陈仲文惊叹,矜持点头,“也不是我,是鲁国的一位君子所言。”
“鲁国?不知是哪位人士?”陈仲文欣喜言说,“这样的君子定是出世名人,我不曾听过实在不该。”
羲和目光扫了过去,“世上人这么多,鲁国也非小国,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别人可以这么说,可我的母亲是鲁国之人,往年我常去游玩,最爱拜门那些惊艳才绝之人。”
挖墙脚挖到了母家,羲和好奇,“可有收获?”
陈仲文叹气,“我父亲出身不显,这地势早年更是贫寒难耐,他们能开门见人就算是好的了。”
羲和还没试过被扫地出门的滋味,却也听出陈仲文这小城镇风光下的不堪,唏嘘不已。
“府中端有真才的人,是不会做失仪之事。”
“羲和说的极是。”
彼此说着话,人便跟着往里走去。这里有各个兵器,装着手艺人的庄院里自然也有打兵器的师傅。
陈仲文引路,去时正好见到师傅正轮圆臂膀的打剑,打的汗流浃背,火星四起。
羲和没有客气,抱着石斧放下,“请问师傅能否拿着石头打一打?”
“要怎么打?”
“随意,就用力的砸下去。”
这话实在是门外汉,听的好笑,也让人觉得是来故意取笑自己所为。若是在外师傅早就把人轰走了,不过看在主公的面子上,又有心想要看这女子笑话,遂问了一句,“果真?”
“自然,砸坏了也不用赔。”
师傅笑,搓双手拿起锤子,二话不说鼓着臂膀肌肉砸了下去。
锤子落下一触即弹,火花纷溅而出,仿佛有了无形的力气将出力者推后去,震得师傅手差点没脱开。
锤子落地。
石斧原封不动,那火花也像是人眼花而已,昙花一现。
陈仲文骇然,“这是什么石头?”
羲和面无表情将石斧收起来,“是我早年觅来的,可惜是个硬骨头。行走多年也没有什么能和它比较,更不要说是打做兵器。”
师傅甩开手臂,他既是打兵器自然就对这些有所了解和喜爱。心知遇到了珍品,稀罕的走近来看,“细细看,竟是一般石头不同。”
还是个马后炮。
意料之中的失望而归,羲和并不觉得什么。反是陈仲文在家奴一夜奔波中得知羲和所言不假,他坐落家中就收得一个能掐会算还善武的先生,偏他不能帮上一二,心中反复琢磨不安。
想要做点什么。
打兵器是不能了,陈仲文抓耳挠腮的回府,却见身手矫健的羲和在一洼水坑处,轻轻提起裙袂踮脚而过。待到走过后,还要回头去看是否沾上了脏水。
是了,羲和是女子!
世上焉有不爱美的女子!纵然是从武之人,也不能抹去这个事实!
到了陈府,羲和就见陈仲文神动色飞与她说,“过几日,我送你一件大礼!”
“什么?”
“你且耐心等着,定会让你高兴!”
说罢人就像是春日里的燕子飞去,羲和看他小跑进门的俏皮背影,丈二摸不着头脑。扭头问马夫,“你家主公怎么了?”
马夫汗颜,“先生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也是。
羲和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两人回来早已过日高三丈的时候,知道羲和是跟着主公出门,周妘叫人备好了饭食,“不知道先生喜欢吃什么?”
“最喜欢肉!”
“那好说,伙房里的师傅就是做肉最好吃。”
“嗯,什么肉都好,反正我不挑。”她整日里跑,一顿不吃肉就老眼昏花没有力气。
周妘见她爽快,在旁倒了一杯水,“婢记下了。”
几上的是一盘鸡肉,羲和二话不说将它消灭,眨眼功夫就用完了饭食。正如她所说的,肉食都吃完了。基于不浪费粮食的本能,羲和面不改色的将菜放到嘴里,纯属塞进去填饱肚子。
周妘看她吃的高兴,“下回我再多拿点肉来。”
“好。”
羲和笑了起来,“你在陈府多少年了?”
“八年。”
周妘一看就是乖巧的小丫头,脸盘都没长开,八年前才有多大?
“那你和我说说陈府的人,我一概不知,省得哪天冲撞了。”
“主公是陈家的大爷,还有两个庶母生的弟弟,一同在鲁国长大。后来老爷故去,兄弟各自分离,主公带着老夫人的嫁妆来老爷故乡安居。”
“就是这里?”
“是这里,后山镇。主公有一赵夫人和几个妾室,如今只有夫人生了儿子,平时都不会来前院。”
“那其他人呢?”
“主公动身只带了亲近的人,如今府中的幕僚都是闻名而来,或是路上艰辛难熬,主公心疼人命,也都一并养着。”
羲和抬眼看她,周妘秀秀气气的,没想到说话竟然还夹枪带棒的像个小辣椒。
“哪个人这么受心疼?”
“没有,只是看这世道艰难,许多人来时落魄得很。”
羲和不由深思自己来时的模样,虽然不落魄,但也差不离去,也难怪别人对她另眼相看了。如此说来,她该做点事情让表示一下自己的能力才好。
不然谁知道这府里有多少个小辣椒?
可她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要掐算做个大仙和幕僚一起谋事?
怪诡异的。
羲和对这乱世真的了解不多,更不要说那些自家亲戚一样的诸侯国相亲相爱又相杀。指不定她出了个主意,结果是陈仲文母家的姑姑的儿子呢?
算了。
饱暖思淫欲,羲和脑子活跃起来左思右想,一霎间想起她曾和陈大等人说过,要射猎作赔打伤陈府家奴的事!她要是一诺千金,既显得自己重信,还彰显身受了得,看张裘这前车之鉴便是。
武力振人心!
羲和做好了盘算,一连几日都去庄院里活动身子顺便偷学,顺道和张裘打听。得知这处山上有惊扰百姓的野猪,当即借一把木头如初的捆着石斧兴高采烈的上山去。
金乌西坠,羲和借来板车一人拉野猪乘胜而归。
却见陈府门前马车下来一男子与周妘说话,似有察觉的侧出清秀脸庞,与她回眸一笑。
“恩客。”
作者有话要说: 仲文:不行!身为主公,我应该表示点什么!
羲和:不行!身为门客,我应该表示点什么!
后来……今天情人节。
59:送我!
第12章 走过春秋(八)
两百余斤的野猪在羲和看来不过是力气大脾气凶的兔子,平常走两招就让它断气,算不上难事。但碍于自己身上的新衣裳,只能设下陷阱耐心等待,而后站在一旁射两支冷箭即可,轻松惬意,只需多花些时间耐着心思引野猪上钩而已。
羲和拉着野猪一路引人逐队成群的看,从山下到城里,似乎生了护队义军的跟随。这让她的心情很好,仿佛回到了当年成人礼拖下一只狼王的情形。
民风朴实的春秋感情丰富,哭笑皆在一念之间。
她不可避免想到了陈仲文欣慰,陈大感动,亦或者是周妘敬佩的目光。她想了太多,却唯独没想到这个。三人面面相觑,她甩手将野猪丢给了周妘,“你为何在这?”
寻他那个偏心的父亲?
“赵子见过恩客,是陈家主公唤人来接我的。”
依旧是一身收腰的衣裳,清秀脸庞勾着浅浅笑意,没有半点红尘俗气的赵子笑着看向那头平躺死绝的野猪,“恩客好厉害的身手,竟然能在这野兽中来去自如。”
赵子仿佛头一回见那样显得自如而熟悉,语气里充满了钦佩和仰慕。
羲和受用的扯了下嘴角,“还好。”
周妘忍笑,女子裙锯束腿不适,她却走得行云流水牵着羲和有些脏乱的衣裳看,“这头野猪时先生一人狩的?可有伤到哪里?”
“没事,你是来接他的?”
“正是,主公说婢只能在府中侍奉先生,平日诸事要紧,不若送一个有功夫方便走动的来。”
士家的落魄子弟说送就送,未免太不正经了。羲和皱眉,垂首看着周妘,“不用了,我身边有你就够了。”
周妘蓦地红了脸,“婢只能侍奉起居。”
这件事情不让当事人说,是不可能回转的。羲和倒不是不习惯有人侍奉自己,只是不喜欢毫无由头的被塞人来。她抬脚要进去,就被周妘拉住衣袖,她杏眸轻眨,“先生,主公正在见客,不若先生先回去换一身衣裳?”
羲和低头看了眼沾上泥土的鞋面,“行,这只野猪送到伙房里给大家打打牙祭。尤其是我来时打伤的几个家奴,要多送一些算是作赔。”
“是。”
周妘怕她真的有伤,紧张的步步跟随帮着盥洗,眼珠子一直在羲和身上打转。羲和也不羞,倚坐木桶里搭上双臂,长腿抬上桶边歪头问,“你看得清楚?”
似乎女子盥洗是要讲究一些,浴桶里倒了些香薰,还撒了花瓣。
周妘只能隐隐看到露出来的四肢,还有那隆起一半的胸脯。先生手荡着水玩耍,水花涟漪让胸脯前的两颗若隐若现,俏皮好看。明明都是女子,可这样白皙身子露出来,周妘羞红了面,点了头,又摇头。
羲和福至心灵,知道她的意思,笑着站了起来。
水哗哗的响起,白皙修长的身子玲珑有致,抬起两臂来还慢慢的原地转圈圈,羲和再问,“看清楚了?”
小脸羞得通红,周妘狠狠点头,垂下眼连看都不敢看,“先生快坐下,不要贪耍受凉。”
羲和白了一眼,真是个封建迂腐的古人。
盥洗出来,羲和又换上那件红衣,扎进腰带后摸着扁平肚子,觉得真是饥肠辘辘。
“先生,主公说不知先生喜欢什么,就让铺子里送来女子的衣裳发带。还有一柄长剑,让先生能暂时应付着用。”
从头一回送来衣裳,陈仲文就露出不迂腐而超前的时尚眼光来。大红大黑的衣裳套在羲和山上,都是好看的,只是各有千秋罢了。羲和听了前面欣喜,得知还有长剑后更是大喜!
这才是所谓的惊喜罢!
她固然嘴上不说,但还是记得那日匆匆离去时陈仲文说的话。她爱其心切,当即催着要看剑。周妘见她如此,当即从离间床榻前的漆几上捧来长剑。她捧着有点沉,如今世道正行铁兵器,剑柄雕花既精致又威风,置在手上是实足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