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驸马爷最是心软和善,尤其是对着公主殿下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无有不应。
今日华阳公主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几乎站立不住。若换了从前,林昇必定不会视而不见。
可这会儿,林二公子却视若无睹地迈进了屋子,直接就将华阳公主一行晾在了屋外头。
*
林昇进屋的时候,宫中请来的洪太医刚刚将口服的药方开好递交给下人,随后便告辞了。
他顺手从下人手中拿来一看,须臾,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又将药方还了回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酒味,林老夫人和闵氏正在里间陪着小鱼。
“四妹妹怎么样了?”林昇没有走上前,只站在不远处。
闵氏:“小鱼的右腿给花枝扎着,流了不少血,也幸亏有那几枝花才没摔断了腿,只是不知道是给吓着了还是怎么的……都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要是一直不醒……可如何是好?”
林昇摇头:“在她昏迷的时候,给她多服些祛热的汤药,热散以后,神智清明,筋脉通畅,自然就醒了。”
闵氏听了他的话,眉头也不见舒展:“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喝不尽东西,先前的茶水都给洒了大半……”
林老夫人想了想道:“夜里让人看仔细些,再去将城东的齐大夫请过来,今夜就让人住在府里。”
下人应声而去。
林昇看向榻上的小鱼,她侧身蜷缩在被子底下,乌黑的头发散乱在耦合色绣面的枕头上,隐约只露出了半张脸。
额头上渗着细汗,面容惨白,小手紧紧抓着被角,看神态竟似在做噩梦一般。
“侯爷何时才能回来?让人去通传了吗?”闵氏问道。
林老夫人冲闵氏摇头道:“这种情形,就算是他立马回来,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昇道:“祖母和母亲还是先回去歇息,四妹妹这儿有我。”
闵氏皱眉:“这怎么行?”
林昇:“母亲,您摸一摸祖母的手。”
闵氏迟疑着触碰了一下林老夫人的双手,登时神色大变:“母亲的手怎么冷成这样?”
林老夫人的双手,即便是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内,都冷得像冰。
林老夫人沉着脸没有出声。
一旁的老嬷嬷忍不住将刚刚在院内发生的种种一一说了。
闵氏又急又气:“您、您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奴婢几个都拼命劝老夫人来着,奈何老夫人就是不听……”
林老夫人拧眉:“多嘴。”
下人们顿时惴惴不敢出声。
林昇看着闵氏,声音略低道:“母亲先陪祖母去外间暖暖身子,四妹妹这儿有我看着。”
闵氏点了点头,这回不敢再有迟疑,忙扶着林老夫人去了外间。
如此一来,里间除了小鱼、林昇,便只剩下巧莲和巧心两个丫鬟。随后,林昇遣巧心去看着下人熬药,又让巧莲将茶水沏好端来喂小鱼喝。
可小鱼还是同方才一样,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巧莲苦着脸,急得不行:“小姐,您倒是把嘴张开呀……”
林昇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让开,我来——”
巧莲连忙起身,腾位置给他。
林昇单手将小鱼扶起,自己坐下,让小鱼靠在怀中。
不过小半日没见,她竟像是瘦了许多,下巴都削尖不少。
此刻在他怀中靠着,轻得就像没有一般。
林昇俯首,在她耳边道:“小鱼?”
他平时都只喊她四妹妹或是妹妹,却从来没有叫过她名字。
林昇的声音低沉清越,又因刻意压低透出一丝喑哑。
也不知道怎么的,巧莲觉得二公子这一声“小鱼”仿佛格外好听,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直令人……心头一酥。
他喊了两回,小鱼都没有任何动静。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打着颤,就像一朵脆弱至极的花,轻易一捻就能捻碎。
就连平时那股萦绕她周身的甜香气似乎都跟着淡了些。
若只是摔伤腿,没道理会如此。
林昇捉过她的胳膊,将手搭了上去。
巧莲一怔,二公子分明不通医术,怎么突然就给他们小姐把起脉来了?
在她疑惑之际,林昇的脸色却飞快沉了下去。
“巧莲,你马上去抓几味草药,去同仁药房,就说是解断肠草的清药——”
巧莲惊了一大跳,不敢滞留,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屋。
林昇低头看着怀中喃喃自语的小鱼,神色愈发冷峻。
他抬手正要去碰一碰她的额头,却不知她是给凉着还是怎么,突然哆嗦了一下,就往他怀里缩:“冷……”
林昇一顿,伸手抓起床上的被子,将她整个裹住。
小鱼侧头倚靠着他,仍然迷迷糊糊在念叨着什么。
他越发将头低下:“还冷?”
那股清冷的气息一下子将她笼罩住。
小鱼抓紧了他胸口的衣服,突然低低抽泣了一声:“阿娘……我冷……”
林昇的目光落在女孩近在咫尺的脸上,神色微凝。
她喊的是“阿娘”,听起来与平时所喊的“娘亲”差不多,其实却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她是在喊她那位远在杭城的养母。
这个平素在他跟前张牙舞爪、狡猾乖戾的丫头,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都不敢大声。
即便在梦里,还要忍着不哭。
林昇看着她在自己怀中低低抽泣,一动未动。
直到她似乎哭累了,他才伸出手,在她后颈一按:“乖,张开嘴,把水喝了。”
小鱼略微蹙眉,没有吭声,却撅起了嘴。
林昇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听话——”他又道。
小鱼的眉头皱得更紧。
“冰糖葫芦吃不吃?”他忽然压低声来了一句。
就算是脑袋朦朦胧胧的,小鱼都还是馋那个味道,听到耳边“冰糖葫芦”四个字,竟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笑起来:“要吃……”
她半睁开眼,努力想看一看冰糖葫芦的样子,却发觉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深绿色。
就像岩石从头顶压下来一般。
有什么东西朝她靠近过来,准确无误地撅住了她。
那一阵令人眩晕的清冷药香,刹那间浸透了她。
小鱼嘤咛一声,手软绵绵地抓住了他背后的衣衫,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气。
有温热的水,汩汩地涌进她唇齿之间。
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补字数,更新四千哦
第23章 心痒
小鱼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汪洋浸没了头顶,睁不开眼,连嘴也被水堵住。
窒闷,又沁凉。
唯有那股熟悉又令她有些害怕的药香,若有似无地飘荡。
鼻息间尽是那个味道。
她就像一叶小船,被浪打得起起伏伏,不能自已。
小鱼又急又怕,忍不住就哭起来。
谁知这一哭,那将她团团围住的暗流,就像被惊动一般,忽然往四面八方退开。
她骤然放松,轻轻喘息,就像是将要溺水、苦苦挣扎之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
巧心端着熬好的药回去时,里间屋内只有林昇和小鱼两人。
屋内熏香的味道已经盖过了原有的药味。
林昇站在小窗前望着窗外,背对着床。而小鱼则乖静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看起来睡得很沉。
“二公子,药好了……”巧心福身道。
林昇侧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小鱼,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她略微湿润的樱唇上扫过,袖子底下的手轻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小姐刚睡熟,药先热着,过半个时辰再喂她喝。”
“是。”
巧心端着药往前去,忽然瞥见林昇的外袍似乎是有些不平整,看着竟像是给人……
她心头一跳,飞快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林昇只扫了她一眼,便提步往外走去。
林老夫人和闵氏都已给他想法子弄回了院,她们都以为小鱼已经没有大碍,也不知道小鱼中毒一事。
他慢步走到院内,在光秃秃的桃花树前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夜色里深影绰绰的灌木。
“大人,如您所料,四姑娘身上的毒不是这几日才沾上的,恐怕得有五六年了。”七映道。
林昇没有说话。
七映有些迟疑道:“大人,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杭城调查一下此事?”
林昇转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似有几分古怪的情绪。
“七映,依你看——”林昇一顿,问他道,“四小姐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的事?”
七映低下头:“很有可能,这毒藏在筋皮内,按这个情形看,小姐应该每半年左右……就会毒发一次。一旦毒发,即使不伤及性命,也疼痛难忍,非常人能承受。”
林昇闭上眼睛,手又习惯性地转动起那个玉扳指,似叹非叹地来了一句:“果真像得很,这对兄妹……”
七映一震:“大人?”
林昇默然。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找那鬼医欧阳不仁来,让他想办法给四小姐解毒?”
林昇睁开眼,目光如寒水透彻刺骨。
在他手中转动的玉扳指此时也已停下不动。
过半晌,他神情淡淡地开口道:“既然还不伤及性命,就没有那个必要。”
七映一顿,随即应了是,没有再说。
林昇转头看向他:“怎么,不忍心了?”
“属下不敢。”
林昇轻轻一哂,脸上的笑有几分飘忽不定,看着像是嘲笑,又像是冷笑:“你看我——像是有那等闲心去可怜别人的人么?”
七映只把头垂得更低。
林昇敛了笑,神情变得漠然。
他微微抬眸,看向远处天际被乌云遮挡的月亮,冷不丁道:“敦煌的月亮,可要比这儿的大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七映朝天上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林昇只仰首看着天边的月,不再多言。
此时,他的手掌心,不知怎么的,又浮现出刚刚那柔嫩软滑的触感。
乱人心扉的甜香味,白得可以透见血管的肌肤……还有那双干净纯粹,如湖水一般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手握成拳,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掌心滋生的痒意给挥散。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补字数的小小二更~惊不惊喜咩,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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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神
事出五日后,林昇去了一趟刑部。
之前在清泉寺发现的女尸,确认就是在胡同口卖冰糖葫芦的九姑娘陈九宜无疑。
林昇在案前看陈九宜的验尸陈情,头也不抬道:“罗居正在哪儿?”
七映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罗大人这几日晚上都和秦王殿下去了长乐坊,喝酒喝得很晚,一个时辰前才到刑部,眼下似乎……还没清醒。”
说曹操曹操到,七映话音刚落,罗居正就推门略有些趔趄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寻常,就是脸色比平素青白,目光也有些混沌,看着林昇道:“来了?”
林昇看他一眼,并不搭理他,只对七映道:“去给罗大人泡杯茶,给他醒醒酒。”
罗居正摆手:“醒什么酒,我清醒着呢……陈九宜的验尸陈情你看了?”
“在看。”
罗居正捏着眉心坐下,点头道:“这案子比之前孙家那桩还蹊跷,仵作看过,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和采花贼案的死者一样,只除了两处地方。脸上的伤是意外造成,还有一处,是这儿——”
他指着脖子:“陈九宜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
林昇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桌上,看向罗居正:“你怎么看?”
“如果是采花贼,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多此一举,既用刀捅人,还拿绳子勒人,你说这次会不会又是有人……蓄意栽赃给那采花贼呢?”
“之前不是怀疑凶手是想栽赃给谢家九公子么,这回又换成采花贼了?若真如此,陈九宜身上怎么又会有谢恽的贴身之物?”
罗居正皱眉:“也对,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昇伸出手指按在纸上,又把验尸陈情推到罗居正眼前:“上面说了,从陈九宜脖子上的勒痕看,勒她的不是绳子,而是绸缎一类的光滑之物。”
“那又如何?”
“什么地方绞人脖子会拿这样的东西?”林昇不答反问。
罗居正略一沉吟,忽然抬头看他:“宫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陈九宜是被宫里的人杀的?怎么可能!她不过就是个卖糖葫芦的穷丫头,宫里还能有人要她性命不成?还有,就算如此,那她身上怎么会既有采花贼作案的痕迹,又有谢家九公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