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雨院使的身形微微一顿,默默点头。
谢蕴昭回厨房盛出最后一点红烧牛肉,往院使面前一放,后者立即将鲜香四溢的牛肉倒进碗中,正好一起吞下最后一口面。
咕嘟咕嘟。
连面汤都喝干净了。
放下碗后,面对谢蕴昭的目光,执雨顿了顿,正色道:“冯真人的规矩……实在不得不遵守。”
……骗鬼哦,吃得那么高兴你以为别人看不到吗?!
谢蕴昭揉揉额心。
“院使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执雨悄悄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轻咳一声,总算进入正题。
“大约三周前,辰极岛发生了一起碎尸案。”
谢蕴昭立即听住了:“辰极岛上?门中弟子?”
“是我失职。”执雨面色阴沉,“受害者是四名启明学堂的学子,和一名执风院的前绛衣使。最初发现线索是22天前,执风院一名巡逻的绛衣使在海边发现一根手指;案件转入执雨院后,我们先确定了四名失踪学子的身份,后来又确定了那名前绛衣使的身份。”
“启明学堂……”谢蕴昭轻轻叩了叩桌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执雨道:“五名受害人都有欺负同门的记录。半个月前,他们恰好找了佘小川的麻烦,企图将她囚禁起来,不让她参加金玉会。”
“……小川?”谢蕴昭心中一跳。
“欺凌事件被天权真传柯多鱼阻止,那名前绛衣使也是因此被逐出执风院。紧跟着四天后,就发现了受害人的残肢。”执雨的声音十分冷静,“我们圈定了几个曾被受害人欺凌的弟子,最后认为……他们最有可能是因为欺凌佘小川而被杀害的。”
“我看不出什么必然的联系。”谢蕴昭立即说,“小川只是不动境后阶弟子,不可能将四名不动境和一名前绛衣使杀死还碎尸。若说是柯十二?他虽然有实力,但他已经找了执风院,之后再杀人,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有嫌疑’?”
“不是柯十二,你急什……”执雨脾气不大好,顿时想疾言厉色,眼角余光瞄到桌上的红烧牛肉面碗,声音不知怎地就软了下去,“我是说,你不用着急。凶手应当是暗中关注佘小川的某个人。”
“哦——”谢蕴昭这才明白过来,又叩了叩桌面,“原来执雨院使刚才出手试探,是在怀疑我是凶手来着?”
执雨很坦然:“不错。”
“那我排除嫌疑了么?”
“自然,否则我也不会坐在这微梦洞府中。”执雨笑了笑,这是个难得的真的称得上“笑容”的表情,“不怕告诉你,凶手和白莲会有些联系。白莲会是堕魔佛修所创,其功法天然就有一丝魔气存在。而在受害者的遗骸中,我们这边有人发现了微弱的魔气存在。经过判断,我认为……凶手和一年前制造后山惨案的人是同一个。”
听到“魔族”二字时,谢蕴昭的心猛地跳了跳,但再一想,就知道不是师兄。人人都知道她和师兄的关系,执雨如果怀疑师兄,根本不会来和她说这些事。何况师兄本人也供职于戒律堂。
她说:“说得这么详细,执雨院使似乎对我很信任。”
执雨略一点头,颇为自信,道:“谢师妹天资卓绝,日月剑法光明正大,乃邪魔鬼怪的天然克星。我方才一试便知,谢师妹不可能是杀害那五人的凶手。心怀正气之人,我为何不敢信?”
谢蕴昭笑了一下,问:“院使想让我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执雨道,“现在佘小川是天枢内门弟子,又和谢师妹交好。谢师妹只需多注意些她身边的人,看看除了溯流光和荀自在之外,是否还有人对她格外关注。如果有异常,就通过这枚传讯玉符告知于我。”
“溯流光和荀自在?”谢蕴昭有些意外,心中却又没那么意外,半开玩笑反问,“一个客卿长老,一个天璇首徒,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去和敌人合作?”
执雨低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某种森然血腥的意味,仿佛一头鲨鱼咧了咧嘴。“谁知道?”她恻恻道,“我手中沾过不少叛徒的血,却从来不懂他们那些古怪的道理。”
她递来一枚深红玉符,上边刻着一个古体的“雨”字。谢蕴昭接来看看,收下了。她抬头看见执雨略带探究的目光,便道:“好,我会注意。”
执雨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见她答应得干脆,她反而微微讶异。
“我还想谢师妹与佘小川交好,怕是会厌恨欺负佘小川的那五人,而以为杀死那五人的人做得对。”执雨忍不住道,“没想到……”
“我对渣滓的死亡没什么兴趣,对私刑也并不反感。欺凌者被反杀,在我看来是天公地道。”谢蕴昭的口气中带着一种看惯生死的淡然,“只不过凶手目的不明。今天他杀的是坏人,改日杀的或许就是无辜之人了……就像一年前一样。这种随心所欲杀人的人,还是抓起来比较让人安心。”
执雨又扬了扬眉。这依旧是一个惊讶的表情。
“谢师妹比我想象的……更理智。”
“过奖。”谢蕴昭笑笑,也随口改了称谓,状似不经意道,“执雨师姐能否告知……是谁检测出的微弱魔气?我等修士面对白莲邪修时也很难分辨魔气的存在,更不说只面对一点被海水浸泡许久的残肢。魔族被封印在西方已有五千年,除大能外,谁对魔气能有这样的了解?”
执雨再次勾了勾唇角。
“谢师妹,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她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天枢峰微梦洞府的冯真人,最近多了一个遛狗的爱好。
他坚信自家的阿拉斯减是一只有天赋、有毅力的凡犬,只要坚持每天带它在仙家福地辰极岛上逛逛,就能引导它踏上修仙大道。
上古时候的大妖不都是被点化的吗?大妖大能宁有种乎?
“阿拉斯减,不要怕,往前冲!”
于是,一老道和一只肥嘟嘟的黑白犬,成了辰极岛上的一道风景。
某一天,当老头子带着阿拉斯减路过隐元峰山脚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老头子觉得很奇怪:难道不是只有他们那个执风院使才成天咳嗽不停吗?
好奇之下,老头子就停下来,多往隐元峰里走了几步,好奇探头望去。
阿拉斯减蹲在他身边,动动耳朵,也探头望去。
一老一狗探头张望的模样,很有几分神似。
很快,老头子嗅到了一阵油烟味。
还有一阵东西烧糊了的味道。
在熏人的油烟中,有一个高瘦的女人背影。
她手里拿着一只汤勺,背后是一群咳个不停、又遵守命令不敢离开的绛衣使。
浓浓油烟从她面前的锅里冒出来。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烧不出那个味道……”
老头子很迷茫:什么,难道除了他之外,辰极岛还有修士会做饭?
突然,女人转头看来。
她毫无眼瞳的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狗,”她盯着阿拉斯减,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适合红烧吗?”
老头子:!!!
阿拉斯减:!!!
一老一狗转身就跑。
执雨望着他们的背影,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是不适合的。”
*
我也发现感谢名单越来越长了2333
谢谢大噶支持~
这本成绩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挠头,我自己经常看QD文,所以一直有个女主大长篇梦,而且最好兼顾升级剧情和感情,不要太严肃也不要太飘忽,找不到所以我自己开了。
这么大的格局我也是第一次写,肯定有很多没把握好的地方,谢谢大家的讨论和建议,有些地方我会返回去修改。
这本开的时候觉得完结能一万五收就不错了,结果喜欢的人比我想象的多很多。放心,虽然是大长篇但会好好写完哒~
妹子也能乘风破浪、仗剑天涯,纵遇逆境,也不会失去自己的光芒。
第56章 这个世界上我所喜爱
天枢主峰是辰极岛上最高的一座山峰。
壁立千仞, 剑指云霄。
最上金顶有天枢峰主、北斗掌门执掌的九分堂;往下经过一片云海,就是胜寒府。
按惯例,胜寒府是天枢首徒的洞府。因此, 虽然在玉碟上, 本代天枢首徒的名位空悬已久, 全岛却默认胜寒府主人就是天枢首徒。
长风不息,层云浩荡;峡谷开出一线天, 胜寒府就坐落其中。
此刻正逢一线阳光照进府中。寒潭新栽的荷花颤颤轻摇, 雪白花瓣零落清寒之意。
白玉台上白玉桌, 谢蕴昭坐在桌边,双手交握在脸前, 只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闪着沉思的光芒。
“你觉得……我们私奔怎么样?”
“咳、咳咳——”
另一人捂着嘴, 呛咳得满口酒香。
师兄放下手, 啼笑皆非:“私奔?”
“我考虑过了,师父能带上, 阿拉斯减也能带上, 他在凡世过得如鱼得水十分快乐,并不一定要在辰极岛上卧着。其他人嘛,也能定期书信往来, 知交天涯也不会零落……”
“师妹。”他好笑打断她的碎碎念,“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私奔?”
谢蕴昭撑着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不被你甩掉……就是被分手, 分手,懂吧?”
卫枕流握着酒盏。这一套酒具是晶莹剔透的青花瓷, 酒杯一共十二只,每一只都绘了当季的鲜花。现在他摩挲着的便是七月的兰花杯;手指修长, 指尖有一点剑气留下的白痕,恰好拂在兰花花瓣一侧。
兰花酒盏被轻轻敲击出通透的微响。透亮的杯壁上,他的眸光流转过去,带了点诧异和叹息之意。
“分手?”他笑得有些无奈,“师妹这话我就听不大懂了……我怎么会跟你分手?师妹不要我更有可能些。”
“不要污蔑我的人品,还有,不要避重就轻。”谢蕴昭呵呵两声。她每次看他摆出这绵里藏针的样子,就特别想揍他。
她说:“我不想玩些绕来绕去的把戏,平白多出很多误会。我直说吧,师兄,师门里到底多少人知道你生来带有魔气?你有没有受到什么虐待歧视为难,今后你又会不会因为‘我有魔气怎么办我不能连累师妹’这种理由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发霉,还骗我说是移情别恋要分手?”
她眼神犀利、语速很快,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气势上全然是一副“我猜到你要做什么了”的样子。
卫枕流被她说得愣了半天。
在她犀利的注视下,他却忽然大笑起来。
“抱歉……师妹,你实在……话本子看得太多了些。”
谢蕴昭拒绝被他的大笑蛊惑,继续保持怒目金刚的造型。
他笑了又笑,又说:“我亲近师妹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分手?这个词有些趣味,比‘和离’更合适。”
说着,他就来牵她,被她甩开一次后才成功握住。两人手形有些相似,都手指修长、手掌纤秀,只骨架和指节大小有所区别。卫枕流将她牵住了,才柔声道:“看,我可舍不得放开。”
这人好肉麻。谢蕴昭又绷了几秒钟,才也忍不住笑出来。
“那你说怎么回事。”她说,“执雨来找我,言谈中暗示是你分辨的魔气,意指你对魔族格外了解。她……戒律堂、师门高层,到底对你了解多少?”
“这事……说来话长。”
卫枕流垂眸思忖片刻,长长羽睫凝住,额心红痕也默然。谢蕴昭久等不来他的下句,“哎”了一声,却见他忽然抬眼一笑,竟然拉着她飞快亲了她一下。
“……方才有些忘了,”这人亲完后又蹭了蹭她的鼻尖,才慢条斯理道,“现在就想起来了。”
“仁兄今年贵庚?”谢蕴昭没好气,眼里却也都闪着亮晶晶的笑意,“反正你长得这么好看,亲一亲我又不吃亏咯。”
嬉闹中,她心里那份郑重的忧虑无形散去不少。
卫枕流一笑,这才进入正题:“我在胎中便感染了魔气,这件事师妹是知道的。所谓的‘怪病’,实则是魔气。”
“魔气……果真如此。”谢蕴昭点点头,咽下一声叹息。她虽然早已猜到,但这还是头一次听师兄亲口承认,不禁问:“这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血脉遗传?”
他摇摇头:“我家中是卫家在交州白城的一脉,虽然富贵有余,家中也有人修些仙法、训练部曲,但都只是为养生、防御而为,并非真正的修士。世家传承日久,往上百代都有族谱记载,和魔族更加没有渊源。”
谢蕴昭恍然,这倒是她想岔了。凡世虽有王朝,但大陆面积宽广,中央管控无力,各地基本是被各大世家分割统辖,朝廷官职早已名存实亡,只是个荣誉头衔。有了富贵,自然就想求得长生,最不济也要有保全自己的力量。
但修炼讲究财侣法地,更讲求灵根资质。世家以血脉传承,灵根却不会随血脉传下。虽然世家有财、地,却缺乏有修仙资质的子弟,更没有真仙指点,因此大部分有灵根的世家子弟中,能修炼到第二境不动境初阶的就算万中无一。
卫枕流说:“我五服内的血亲大多是凡人,只有一个叔叔、一位堂姐和一位堂兄有灵根资质,但修的都是仙门正法,也和魔族毫无关系。后来我家中出事,是掌门师叔正好路过,救了我回辰极岛。当时我伤重濒死,又正逢魔气发作,掌门师叔是第七境的玄德修士,我身上的魔气自然瞒不过他。至于来源……掌门师叔也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