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修言显然是没想到她这么阴差阳错的误解, 只能无奈地又笑了笑:“你哥哥的诊费我那时候确实付不起, 上一次圣诞节的诊费,还是我攒了半年的学员津贴,还出了两次任务领到任务补贴才凑齐的。”
程惜吃惊地看着他:“你是皇室成员,你的诊疗费不是直接由皇室负责的吗?还有皇室成员不是都有皇室津贴?那数目可不小。”
他笑着摇了下头:“我去军官学院后有了学员津贴, 就再也没有领过皇室津贴了。至于我的诊疗费, 那之前父亲说过,不许我在皇宫御医那里接受治疗……还得谢谢你哥哥肯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来给我治疗, 我又怎么能赖掉他的诊疗费。”
程惜更加愕然, 简直无法想象:“先皇陛下是这样的人?自己儿子生病了也不允许有人给他治疗,这已经是虐待了吧?”
看她这么义愤填膺,肃修言就笑着跟她解释:“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父亲……没有想过要虐待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只是误会我想要通过装病来逃避责罚,所以才口不择言, 是我太当真了。”
程惜有些一头雾水:“所以先皇陛下实际上从来没有不允许你在御医那里接受治疗,皇室也没有不承担你的诊疗费?”
他挑了下眉,带着点玩味的神色看着她:“对。”
程惜看着他的神色,顿时有了点不好的猜测:“那我哥哥……”
他认真地点了下头:“他早就收到皇室支付的诊疗费了,但还是收了我给的那份。”
程惜“呃”了声,有些头疼地扶住额头,她是知道自己哥哥一向看二皇子不顺眼,也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多收他一份钱。
肃修言还看着她补充了一句:“是我一整个学期一分钱没敢花省下来的津贴,还有出任务卖命赚来的血汗钱。”
程惜越听内心的愧疚感越重,小心地询问:“血汗钱?”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有时候是给一些军事行动做后勤,有时候是去给贵族做守卫,可不就是卖命的血汗钱。”
程惜的心情顿时又有些复杂:“你?去给贵族做守卫?”
他弯了弯唇点头:“军官学院不仅有贵族出身的学员,还有不少平民和没落贵族家庭的。为了给这些学员一些赚钱补贴生活的机会,会接一些危险性不高的任务,然后在学院中招募学员参加,招募成功后就组织我们在训练间隙出任务。”
程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你报名参加的时候,你的同学们没有吃惊?”
肃修言似乎对自己的作为还挺得意,笑着扬眉:“他们确实吃惊,不过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体验平民生活,消除贵族学员和平民学员之间的隔阂,带头做表率。”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一直都有二皇子不讨陛下欢心的传言,但他毕竟是血统纯正的皇子殿下,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
有谁能想到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是真的缺钱呢?
他边说还又边扬了下眉:“说起来还有个刚跟贵族联姻成功的暴发户雇了我们,让我们在雨夜的户外站岗,神临城外的庄园又能有什么危险,不过是为了炫耀给邻居看……结果第二天有人提醒他,说这次派来的军官学员里有我。”
程惜倒是没想到他之前的军旅生涯这样丰富,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
他又笑了一声,弯着唇角:“他当然是吓破了胆,又不敢取消这次任务反而惹我生气,又不知道到底哪个学员是我。只敢对每个学员都客客气气地,让我们值完了三天的岗。”
他说着似乎是怀念起了什么,带上了点笑意:“能让这些傲慢的家伙对外派学员的态度好一些,也算是个意外收获。”
他说得轻松,但程惜却突然有些心疼他,能把在雨夜里站岗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显然并不是被第一次那样对待。
她有些迟疑地问:“你那些年过的,是不是不太好……”
他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语气刻意更加轻松了些:“也没什么,现在再回过头去看,也不过就是和父亲闹了些矛盾,体会了一些不一样的生活,反而是难得的体验。”
他说着看程惜一直皱着眉,还以为她仍然在为自己哥哥收了他两份钱的事情愧疚,就笑了笑:“那时候不仅我误解了父亲的意思,宫廷内的其他人也有误解。当我打内线电话向你哥哥求助的时候,他能赶过来,我很感激。”
程惜还陷在心疼他的情绪里,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我哥哥那时候带我一起去就好了。”
他弯了弯唇角,这次没有拒绝,大方地让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带你来,难道你就能认出我来了?”
程惜摇了摇头:“也许我还是不能认出你,但至少,我可以更多地见到你……”
她说着就抱住了他的腰,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现在已经是一个故事的尾声了,该发生的早已发生,结局也早已注定……我却错过了太多。”
她边说还又边不确定地开口:“而这样的处境,我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为什么每一次……我总是会错过你。”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接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只知道,你胡思乱想很有一套。”
他低头把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好了,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不如考虑一下,我们是不是需要去享用早餐了?”
他难得这么温柔,程惜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也点了点头:“好吧,你胃口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弯着唇角:“还好,不算差。”
他现在还是伤患,休息和饮食都很重要,程惜暂时抛开别的想法,帮他穿好外套,两个人又各自清理了一下,到起居室里一起吃早餐。
他的胃口确实还算好,程惜看着就放心了下来。
早餐完毕后,程惜给他吃了药,接下来就是皇帝例行的办公时间,在出巡的火车上当然也不能免去。
程惜作为随行人员,虽然可以和他一起享用早餐,但当大臣们向他汇报事务时再留下来就显得不妥了。
她用完早餐后也就被安排带了下去,回到临近车厢自己的房间里。
她昨晚没有睡好,上午又暂时没有事情可以做,自然想到了要补一下觉。
现在肃修言肯定是清醒的,所以她就算睡着了也没什么问题吧,这样想着,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躺倒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看着窗外驶过的峡谷风光,安然入睡了。
只是事实显然不会如她所想,就在沉入睡眠后不久,她发觉自己赫然又进入了肃修言的回忆中。
这次伴随着回忆和画面一起出现的,不仅仅有心情和想法这样感性的体验,还有身体的症状和痛苦。
她能感到他的呼吸非常粗重,与之伴随的还有眩晕恶心和胸口疲惫又绞痛的感觉。
隔壁房间里似乎传来了走动和说话的声响,他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用手撑着身下躺椅的扶手半坐起来。
头上的眩晕和胃里的反胃感又重了一些,他低着头咳嗽了几声,深吸着气,努力想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他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虚汗,又把手伸到怀中,摸到一直被放在大衣内侧的两个纸包还在,顿时安心了些。
那是他用这半年来的学员津贴还有几次出任务的钱买来的圣诞礼物,就算怀里的礼物并不算贵重,但原本也是不太够的,好在最后这一次任务的报酬相比之前要丰厚不少。
只是那个粗鲁嚣张的暴发户在冬雨降临时,依然让没有做任何防护的他们在户外站岗,是他没有料到的。
虽然那种没有意义的炫耀只持续了一天,但是后来的两天内,冬日的冷雨已经变成了大雪,天气更加严寒,也是他所没有预料的。
如果是在平时,他绝不会娇弱到会被一场雨雪击倒,只是这半年来他仍然会被上一次感冒后留下的持续症状困扰,这一场雨雪也就变成了雪上加霜。
不过就算怕是发了烧,精神也有些昏沉,他也仍然不觉得自己会倒下。
更何况今天这次圣诞节的家庭聚会,是他期盼了半年之久的机会。
哪怕半年前父亲坚持认为那场学院内的斗殴是他挑起的,并且在暴怒之下将他赶回学院,他也依然认为今天会是一个同父亲缓和关系的绝佳机会。
半年前的事不是他的错,他那时没有机会向发怒的父亲解释清楚,当然现在的举动也并不是认错乃至求饶。
他只是觉得……他们仍然是一个家庭,在家庭成员之间,总需要一个人先给出软化的态度,才能打断误解和隔阂的循环。
在他们的家庭里,这个人好像只能是他,不可能是他们那个一贯严厉的父亲。
他这半年来努力攒下津贴,尽可能地多接任务来换取报酬,又提前一个月在集市中挑选好送给父亲和哥哥的礼物,拜托那家手工店的老板预留了货物。
直到今天下午,才终于凑齐了钱将它们买回,再带着礼物挤上电车,在夜幕降临前穿过风雪回到家里。
他生怕错过晚餐的时间,甚至没有敢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一身衣服,就来到了这个宴会厅旁的休息室里等待,却还是因为骤然来到温暖的室内而昏昏欲睡,不小心睡过去了一阵。
他站起身揉了揉脸颊,听到门外传过来的,似乎是哥哥和父亲的声音,努力将表情调整成微笑的样子,抬起手推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程惜:你真是个贫穷的皇子。
肃二: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程惜:惨成你这样的皇子,我还真没见过。
肃二:你也没见过几个皇子。
程惜:实在是太惨了,卖身给我都好一些。
肃二:……感谢在2020-03-22 17:33:12~2020-03-26 21:3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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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该认错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5)
放置在室内的圣诞树上挂满了华丽的点缀, 他走进去就看到父亲和哥哥正站在树下交谈。
他们还没有落座就餐,看起来自己还来得及送给他们礼物。
他心中这样想着,唇角微微弯起, 向他们走了过去。
哥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 眼中就露出了笑意,父亲却根本就没有看向他。
父亲从侍从手中拿过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 交到哥哥手中,语气温和地说:“修然,圣诞快乐。”
接着父亲抬起头,冷漠又略带厌恶的目光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就重新移开, 仿佛连多给他一点注目都嫌多余:“至于其他迟到的人, 这里并不欢迎。”
他设想过许多种在暌违了半年后, 父亲见到他之后的态度,愤怒的、严厉的,却没有料到是这样,完全像对待陌生人般冷漠。
他看到父亲身后的侍从手上并没有拿着第二份礼物, 也就突然间明白了, 原来父亲并不曾等待着他的归来,也没有想过和他一起度过这个圣诞节。
上次被父亲派人强制押回学院时, 父亲愤怒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我没有这样无耻又无能的儿子!让他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所有人, 从今天起不许再给他提供任何皇室服务!”
他后来想起,会下意识地觉得,父亲应该只是震怒之下口不择言,毕竟他从小倔强,父亲对他发怒也并不是第一次。
现在看来,父亲那次的话, 也许比他想象得要认真。
或许是因为他终于成年,到了可以脱离家庭的年龄,或许是因为父亲终于受够了他的忤逆和不服管教,决心和他割裂关系。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勉强起来,伸手从怀中拿出来那份送给哥哥的礼物,将纸包递到哥哥的手中:“圣诞快乐,哥哥。”
他说完放下手,对哥哥笑了笑,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意识到自己并不受这座皇宫的欢迎,这里也很可能不再是他可以随时回来的家,他就觉得一阵难堪。
他想着如果可以,他需要赶快从皇宫山下去,趁着神临城里的电车还没停运,也许在军官学院的大门关闭之前,他能回到自己的宿舍里。
然而刚才被他努力忽视的身体状况却并不乐观,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在下降,胸口的绞痛也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在走出没多远后,他就不得不扶住走廊的墙壁来避免自己跌倒。
走廊尽头原本不过几步的距离,现在却变得有些艰难。
他一边弯腰闷咳着调整呼吸,一边不得不分出神来,好笑地想如果他坚持走出去,会不会刚出皇宫,就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倒在外面的雪地里?
那可真是太凄惨了些,父亲的颜面又一次要被他丢尽。
他当然不是那样的傻子,身体暂时不允许,他也不会太过勉强,这座皇宫里到处都是人,他可不想表演自己的软弱来给他们取笑。
他闭上眼睛想了一片刻,决定还是先回到皇宫二楼,那间自己原来的房间里先休息一晚……父亲总不至于把他的房间都撤封掉吧?
在有人发现他的异样之前,他站直身体抬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倒是仍然保持着整洁,只是并没有升起壁炉,室内一片冷清,显然没有准备好今晚迎接人入住。
他开门走进去关上门,将身后的门锁反锁起来,背靠在门上喘息了一阵才有力气继续向床边走去。
哪怕没有点燃壁炉,这里也毕竟是在保暖设施完善的宫殿里,比起来大部分房屋里的温度,都已经相当温暖。
更何况没人注意到这里更好,他可以安静地睡上一晚,也许睡一觉起来,明天早上他的身体状况就会好上很多,可以有力气离开这里回到学院。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像以往那样,有侍从们准备好的热水鲜花甚至睡前甜点,但柜子里也依然放着他以往穿过的干净睡衣。
他用仅剩的力气将身上被冷汗和雪水沾湿的衣物换下来,换上干爽的睡衣,就倒在了床上陷入沉睡。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胸口的闷痛依然会时不时变得更加强烈,呼吸也会非常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