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吓破胆的老鼠,是不堪一用了。
童才人神色冰冷,双手安放膝上,一字不发。
淑妃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模样,心道:不知她这几日筹谋的如何了,此刻不言不语,也不知做什么打算。
与童才人相对而坐的花才人,甩了甩帕子,挤眉弄眼道:“孙美人这话,其实也是空穴来风。嫔妾可是听闻,那个苏宫女生的狐媚异常,白日里就能勾引的皇上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夜里那动静,哎呦,恨不得将屋顶也掀了。养心殿上夜的宫人说啊,这苏宫女的嗓子,一声能让人骨头酥一半,两声魂儿就没了。你们说说,这样的女子,那是人么?不是妖孽是什么?”
一席话惹得众嫔妃掩口嗤嗤发笑。
淑妃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放下,这响动将屋中众人都惊了一跳,各自噤声。
她寒了脸孔,呵斥道:“花才人,你是皇帝的嫔妃,不是市井街头的泼妇。这是什么污言秽语,也能在宫中讲来!念你是初犯,今日本宫暂且饶恕了你。若有第二次,必不轻饶。”
花才人吓了一跳,忙起身谢罪。
淑妃颔首令她起来,又向众人道:“你们也都谨慎些,皇上如今正宠爱那个苏若华,四处议论她的是非,不是徒惹皇上厌恶么?”
众妃嫔只得起身,谢淑妃的教导。
淑妃此举自是有意而为,贵妃虽出身显赫,身居高位,其实莽撞暴躁,实在构不成威胁。倒是那个苏若华,尽管眼下并未封妃,但依着她今日的宠爱、她的才干,他日一旦入了后宫,只怕皇上立时就会许她协理六宫。
是以,她要赶在苏若华进后宫之前,将这份权柄牢牢捏在手中,横竖她眼下是捞不着皇帝的宠爱,那便要做出一副贤妃的做派,令六宫臣服。这般,也是为着日后铺路。
眼下如若能消掉苏若华的恩宠固然是好,即便不能,有大权在握,还怕日后捏不着她的错处么?
苏若华若屡屡犯错,皇帝还能再宠着她?
众嫔妃自无二话,倒是那个一向不按牌理出来的赵贵妃,斜着眼睛看着她,讥笑道:“淑妃,不是吧,本宫怎么听说,那苏若华承宠第二日,你就抱着首饰盒子巴巴儿的跑去舔人家鞋底?还要给人家一个什么美人的位份。人家全没放在眼里,你还被皇上奚落了一顿。如今又假装什么清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淑妃的鼻子都快要被她气歪了!
众目睽睽,淑妃也不好发作,忍气道:“贵妃姐姐这是与本宫玩笑呢,她既蒙了盛宠,自当有所封赏,本宫也是依照宫规行事。至于皇上的圣意,那是意料之外的。”
赵贵妃从来就看不上她这幅矫情做作的姿态,若不是姑母嘱咐,要她识大局,她早就甩手走了。
因恐贵妃再说什么惊世之言,淑妃忙道:“咱们再说寿宴一事,皇上甚是看重此事,虽说今岁朝廷事多,国库空虚,不宜奢靡浪费,大操大办,但太妃在外三年,如今回宫,寿宴不能轻率马虎。所以,本宫今日请诸位过来,便是一起商讨此事。”
赵贵妃听她说起这个,顿时没了兴致,坐在玫瑰扶手椅上,向后一靠,懒懒说道:“那老太妃回宫也罢了,办什么劳什子的寿宴!本宫没这个闲工夫,也没什么想法。若不然,咱们每人凑些银子出来算了,本宫拿一百两。”
她此言一出,淑妃挑了挑眉,没有言语。
座下众人,柳充仪与孙美人倒还罢了,那几个才人选侍一起变了脸色,而童才人的脸色尤其难看。
这些人家世并不显达,再加上常年无宠,除了宫份,手中并无什么额外的财路。哪里能似赵贵妃这般,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赵贵妃这一气儿打了许多人的脸,还浑然不觉,兀自说道:“左不过就是家宴,又能耗费几何?咱们一人拿些银子出来,也尽够使了。比着往年太后娘娘办寿的例,略削减一二,再叫宫廷戏班子来唱上两出祝寿的戏目,不是皆大欢喜么。”
淑妃浅浅一笑,说道:“贵妃姐姐果然好利落,本宫是自愧弗如。适才,本宫还在头痛何处开销这笔银钱,姐姐这话,一下就有了着落。”
余下的嫔妃脸色越发白了,贵妃还笑道:“那是自然,本宫在母家这等事经历的多了。哪似你们,没经过世面,遇上事就乱了手脚。”
钱淑妃含笑奉承了几句。
赵贵妃实在懒得跟她们商量筹办太妃寿宴的事,眼见事情大概落地,便起身言去。
柳充仪与花才人都隶属她麾下,自也跟着走了。
余下的嫔妃,眼见没了意思,除了孙美人与童才人,也都相继告去,殿上顿时清静了下来。
自己人跟前,淑妃便换了一张面孔,淡淡说道:“她承宠也有日子了,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削减她的恩宠么?”
孙美人面孔发白,连声道:“娘娘,不能啊。那个苏若华,可招惹不得!”
淑妃懒得理会她,看向童才人:“你怎么说?”
童才人微微垂首,淡淡说道:“娘娘,这苏若华既是太妃带回来的人,眼前的寿宴就是最好的时机。”言罢,便将自己的布置打算讲了一番。
淑妃眯了眯眼眸,说道:“你倒是个胆大的,竟然打这个主意。一个不慎,可是杀头的大罪。”
童才人浅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弄不好,是嫔妾的杀头大罪。弄好了,就是那苏若华人头落地了!”
淑妃点头笑道:“你既有此胆量,本宫便助你一臂之力。”
童才人答应下来,又直言不讳道:“娘娘,嫔妾出身寒微,囊中羞涩,委实出不起寿宴的份子钱。”
淑妃讶然,登时笑道:“你替本宫办事,还用愁这点点小事么?你不必管,本宫都包了。你自管放手干你的去。”
童才人心满意足,拉着孙美人一道离去。
待她们走后,秋雁上来替淑妃添了些茶水,低声说道:“娘娘,今日奴才瞧着,童才人的神色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倒是狠厉了许多。口口声声要苏若华死,这苏若华难道与她有仇么?”
淑妃笑了一声:“她得圣心,蒙圣宠,这就是与许多人结仇了。”言罢,又吩咐道:“待会儿,你去那些不得脸的妃嫔宫里递个话儿,告诉她们不必送什么份子钱了,本宫一总揽了。再去内侍省吩咐下去,太妃寿宴当日,为太妃娘娘祈福,内侍省轮替休假一日。”
秋雁微微一惊,不由脱口道:“娘娘,如此这般,咱们可要亏空不少银钱啊。”
淑妃笑道:“区区银钱又算什么?咱们又不是赔不起。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抓稳了协理六宫的权柄。贵妃已然放出来了,后面还有那个苏若华。这会儿可要做足了功夫,日后皇上就是想要夺权,也说不出口来。”
秋雁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径自去办差了。
淑妃吁了口气,心满意足的一笑。
隔日清晨,养心殿体顺堂中,苏若华正替陆旻整理着装。
今儿早上有朝会,两人偏生起的晚了些,她顾不得自己梳洗,穿着寝衣散着头发,便爬起来替他收拾。
历经这么多日的缠绵欢好,陆旻倒也餍足,但看着眼前衣衫不整,为自己忙碌的女人,他心中便又不舍起来。
若是民间,这便是新婚夫妇,如胶似漆,可谁让他是皇帝。
陆旻嘟噜道:“朕不想上朝……”
苏若华一面替他正着平天冠,一面无奈笑道:“皇上又说这些任性的话了,大朝会不知有多少正事等着皇上处置,怎能不上朝呢?”
陆旻目光迷离,仍旧喃喃说道:“朕不想去,朕想和你在一块。”
苏若华看着他这幅模样,秀眉轻扬,吩咐道:“将手巾打湿了取来。”
露珠不明所以,还是遵照吩咐取来一块湿手巾。
下一刻,众人瞠目结舌,看着苏若华将这块手巾整个盖在了陆旻的脸上。
苏若华替他仔细擦了擦脸,拉着他的手,含笑问道:“皇上这下可清醒了,可能去上朝了?”
陆旻笑斥道:“你又把朕当孩童哄了,往年朕不想去书房,你也是这么着。”
苏若华盈盈一笑:“皇上不闹孩子脾气,我自然不会把皇上当孩童哄了。皇上想荒废朝政,我还不想做祸国妖女呢。”
陆旻捏了捏她的脸,低声说道:“朕去上朝,你再睡会儿,等朕回来一道用早膳。听好了,不许你先吃。你若敢先吃了,待朕回来,你还得陪朕吃!”
苏若华微笑着踮起脚,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记下了。”
陆旻这方满意,迈步出门。
出了体顺堂,陆旻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重换上了平日里那副清冷淡漠的神情,重新变回了那个深沉莫测的帝王。连跟着他的李忠,都暗自叹息:仿佛他所有的温柔率性,都独独留给了苏若华一人。
送走了陆旻,苏若华倒也觉得身上还微微有些困倦,思量起这个缘故,虽是经过这么些天,她已不似最初承宠时那般羞赧了,却还是禁不住微微红了脸。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野书,上面尽是些不可言述的男女搂抱之姿,还说是什么名家所绘的春宫,硬是搂着她看到半夜。余下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以至于,今日两人一道晚起,险些误了上朝。
苏若华回到床上,重新躺下,睡意倒已全消,只是闭目养神。
芳年蹑手蹑脚的进来,看她睡下了,拉扯了一下露珠,向她低声说了些什么。
苏若华听见,闭目问道:“什么事?”
芳年有些慌了手脚,陪笑道:“奴才声音大,吵着姑娘了。”
苏若华说道:“不妨,我原没睡着。说吧,出什么事了,你倒慌张起来。”
芳年便道:“奴才才从内侍省回来,听说淑妃娘娘主理太妃娘娘寿宴一事,各宫的主子们都凑份子。然而宫里有些不得地的主儿们,囊中羞涩,所以淑妃娘娘一总包揽了,还吩咐当日内侍省的宫人可轮替休假一日,大伙们都欢喜坏了,直说娘娘仁德。”
苏若华微微蹙眉,翻了个身,问道:“这消息可准么?各宫主子凑份子办宫宴,这事儿可从未有过,倒是谁的主意?”
芳年摇头道:“消息是准的,奴才是听钟总管说的。如今各宫都传遍了,都夸赞淑妃娘娘呢。至于这主意谁出的,奴才还当真不知。”
苏若华轻轻睁开了眼眸,眸光清明,沉思不语。
露珠观摩她神色,低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奴才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苏若华点头道:“别叫人瞧出痕迹。”
露珠知道轻重,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苏若华躺在床上,自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只觉得此事怪异,虽无征兆,但不知怎的,好似有什么是冲着自己来的。
进宫这些年,历经无数磨难,她早已变得敏锐异常,每每有这等感觉时,必是有事要发生了。
露珠倒是手脚麻利,颇为机灵能干,不出半个时辰就跑了回来。
苏若华已然起身,洗过了脸,正由芳年服侍着梳头。
露珠快步走到梳妆台前,低声道:“姑娘,都打听到了。这凑分子的主意,实则是贵妃娘娘出的。她与淑妃娘娘一起筹办寿宴,淑妃娘娘因说皇上嘱咐国库空虚,凡事从简,不能耗费太过,但这寿宴不能寒酸,甚是苦恼,贵妃娘娘随口就出了这个主意。”
苏若华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之间尽是春情,这是蒙受雨露润泽之后的样子。这副媚态落在那些备受冷落的妃嫔眼里,可真是讨厌透顶了。
她轻轻问道:“主意是贵妃娘娘出的,但却是淑妃娘娘包揽了各宫的份子?”
露珠点头道:“正是。”
苏若华浅浅一笑:“这淑妃娘娘当真是精明厉害,手腕高明,不动声色之间就邀买了人心。”
露珠不解,皱眉看着她。
苏若华又道:“贵妃只当人人都似她这般出身富贵,随手就能拿出大把的银钱。实则宫嫔们大多贫寒,何况咱们皇上……”说到此处,想说陆旻并不恩泽六宫,似有占便宜卖乖之嫌,便避开不谈,继而说道:“人大多拿不出一大笔钱来,少了又恐落人耻笑。淑妃娘娘此举,既全了大伙颜面,又免了她们受勒掯之苦。这六宫上下,还不都念她的恩德,反而要厌恨贵妃娘娘了吧?”
露珠忙忙点头道:“姑娘说的很是,奴才出去问这一圈,各宫都夸赞淑妃娘娘慷慨大义,对贵妃娘娘颇有微词呢。”
苏若华想及这两人素日里的心性,侧首道:“昨儿皇上不是嘱咐,杭州进贡来的两匹开了光的万字绸缎,要送给太后么?待会儿拿上,咱们去寿康宫一趟。”
露珠吃了一惊,说道:“姑娘,太后娘娘那边只怕是……”
苏若华微笑道:“总也不能让淑妃娘娘太过得意。”
淑妃对她的敌意,她早有感触,而这后宫她早晚是要进的。倘或就这么任凭淑妃一人独大,于她日后可是大大不利。
第五十二章
露珠与芳年, 都甚感为难。
太后不待见苏若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即便是皇帝,平日里也时常叮嘱她们, 如若寿康宫来人要苏若华过去答话, 必要多派人跟着,且立时回禀于他。
此刻苏若华竟要自己送上门去, 那不是羊入虎口?
露珠劝道:“姑娘, 还是别去了。那缎子,随便差遣个宫人去就是了。您这过去,若是有了好歹,皇上面前没法交代。”
苏若华微笑摇头:“只顾着躲着, 能躲到几时?我躲在皇上庇护之下,固然没人能够伤的了我。但我亦成了裹足不前,一事无成。如此这般, 不是我的性格。凡事,还是要未雨绸缪的好。”说着,瞧见这两个丫头脸上的担忧神色, 又笑道:“太后总还要顾及皇上, 不会对我怎样的。”
露珠与芳年听她如此说来,不好再说什么,忙着去吩咐布置。
苏若华梳洗之后,便取了膏脂轻轻匀脸,自得宠于陆旻,因陆旻说想看她妆容之后的模样, 胭脂水粉她也用了起来。但想着今日既要去见太后,不欲与人留下把柄口舌,遂只涂了一层面膏,并不曾用胭脂,又自妆奁里拣了一支嵌了东珠的发钗簪了,略用了两朵绒花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