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苏若华听着, 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公公总该知道,此去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忠摸了摸下巴,咂摸了一下,半晌说道:“依奴才所见, 好坏参半。”说着,又笑道:“姑娘,这是好是坏您都得去不是?莫不是, 您还能躲着不去不成?”
  苏若华无奈,只得跟了李忠行去。
  顺着青石小道逶迤前行,一路过去, 倒也遇见了几个宫妃。
  人见她随着李忠, 都有几分诧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毕竟,宫里盛传,这苏宫女已然失宠,但此刻看她跟着李忠, 那必定是皇帝相招了。
  若说复宠,她这也未免忒快了。
  然则,有花才人的前车之鉴,也无人胆敢上前冒犯。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辰,忽见柳充仪在前面的一片芦苇滩处站立,她手中握着一把海棠枝,正将枝头那些如火一般热烈艳丽的花朵扯下,一片片丢入塘泥之中,任凭那些娇嫩的花瓣被泥水污浊。
  柳充仪听见脚步声,抬头便李忠与苏若华行路,上前拦住道:“李公公,领着这宫女,要去何处?”
  李忠闻见她身上浓重的酒气,又看她两颊酡红,眸光带醉,便知她是吃多了酒,躬身陪笑道:“见过柳充仪,皇上召见奴才,奴才这就过去。”
  苏若华便也随着李忠福了福身子,却没有言语。
  柳充仪目光越过李忠,落在苏若华身上,轻声斥道:“这宫女见了本嫔,为何不发一言?莫不是个哑巴?宫里,什么时候连哑巴宫女也用了?”
  李忠听她话音不善,笑着周旋道:“充仪说笑了,宫里怎会有哑巴宫女。这是御前掌事宫女苏氏,皇上急招她有些话要问,一时赶路急切,所以不曾言语。”
  柳充仪却笑了一声,斥道:“胡说,本嫔在这里站着,她见了本嫔却不知问礼,分明是不将本嫔放在眼里。既不知说话,这舌头想必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若着慎刑司割了去,往后苏宫女也就不必说话了。”语毕,竟向左右吩咐道:“来呀,把这苏氏送到慎刑司,她以下犯上,冲撞了本嫔,令人割了她的舌头,以儆效尤。”
  左右服侍的宫女,你看我我看你,自然是没有一个动弹的。
  苏若华如今在宫中,可谓是声名远播,人人皆知皇帝闲置六宫,独宠她一人,甚而为了她,不知惩治了多少嫔妃。虽说如今有传言,皇帝冷落了她,但毕竟余威犹在,一时里并没有人敢真正轻看欺凌她。
  柳充仪见人无动弹,倒也并不意外,只笑说道:“怎么,本嫔已使唤不动你们了么?还是说,你们早已吓破了胆?果然如传言所说,这大周后宫已是苏氏一人的天下了?”
  她这话说的轻狂放肆,更是将贵妃、淑妃乃至于太后、太妃置于一名宫女之下了,服侍她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惨白了脸孔。
  苏若华心中有几分奇怪,这柳充仪留下的空子也未免太大了,口中还是说道:“充仪慎言,奴才不过是个宫女,便是再得皇上的宠爱,也依旧是个奴才。宫中事务,自有贵妃、淑妃娘娘调度。奴才是御前掌事宫女,即便有错,也该由皇上处置,何劳充仪越俎代庖?”
  李忠皱眉看着柳充仪,只觉这位主子今日甚是奇怪,仿佛是特意候在这里,等着滋事生非。然而她平日里并非是这么个性子。
  柳充仪身侧的陪嫁宫女低声道:“主子,她说的也没错,这养心殿掌事宫女,只能由皇上管束。主子……”
  她话未完,柳充仪便冷笑了一声,向李忠道:“李公公,她虽是御前掌事宫女,但你才是御前总管,你总能管得了她吧?这宫女以下犯上,犯了宫禁,该如何处置?”
  李忠已然明白,柳充仪是刻意为难苏若华来了,旁人身处事外,不知也罢了,他却晓得,皇帝没有一日在心里真正放下了苏若华,倘或柳充仪真的当着他的面,给苏若华苦头吃,那他这个御前总管太监怕也是干到头了。不,说不定他的脑袋也就在脖子上待到头了。
  李忠这等在宫里年深日久,老且油的太监眼里,柳充仪这等从来无宠的嫔位,还不及苏若华这样一个受宠的宫女,该奉承谁,他心知肚明。
  他赔笑道:“充仪,苏氏是皇上的人,要处置,自然得由皇上亲自吩咐。再说……”话至此处,他刻意压低了声量:“充仪,奴才劝您一句,还是别招惹她。不然,您表妹的下场,您是没有瞧见么?”
  李忠不提花氏倒还罢了,一提起此人,柳充仪顿时怒恨交加,竟上前一步,抬起手来,就朝着苏若华那张柔美细嫩的脸上打了过去。
  然而她胳臂才高高扬起,便被人牢牢握住,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柳充仪又惊又怒,高声叫骂道:“什么人,狗胆包天,竟敢拉着本嫔的胳膊?!”话才出口,她却见李忠、苏若华、乃至于周遭的所有宫人都齐齐下跪,言道:“奴才拜见皇上!”
  柳充仪的酒顿时便清醒了大半,不由仰头望去,果然见皇帝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庞正在上方。
  她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在地下,双唇哆嗦的道:“臣妾、臣妾见过皇……”
  陆旻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薄怒,却并不看她,双眸只紧紧盯着苏若华。
  他将手一松,柳充仪便就摔倒在地,竟滚了一身的泥水。
  陆旻扫了地下的妇人一眼,一脸嫌恶,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虫子,他神色漠然,淡淡说道:“柳氏试图在宫中动手,犯了宫禁,贬为选侍,立时送回宫里去,别叫朕再瞧见她。”
  李忠连忙应了一声,心中叹息道:早劝过你莫惹她,偏偏不听。如今可好,嫔位丢了,怕是这辈子都翻身无望了。
  陆旻不再理会柳氏,缓步走至苏若华跟前,俯首望着她,良久无言,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朕若不来,你听凭人欺凌么?”
  苏若华心中道了一句:那自然不是。嘴上却说道:“奴才是宫女,听主子的教训,也是情理之中。”
  陆旻被这话噎了一下,心中顿时为之气结,半晌吐出一个字来:“倔!”
  苏若华面色淡然,亦回了一声:“是。”
  他早知她是个什么脾气,却还一定要她,就该明白倘或两人龃龉,她未必就会一定迁就于他。
  并非为他是皇帝,她就会低头服软。不论她如何恋慕于他,如何看重这段情缘,苏若华终归是苏若华,不会为了他,就丢了自己的秉性。
  平常的磕磕绊绊,她可以顺着他,哄着他,可是事关她品性,却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陆旻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脱口便道:“你……!”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便当此刻,那柳氏从芦苇塘子里爬了出来,滚得一头一身的泥水,膝行至皇帝跟前,指着苏若华斥道:“皇上,您可知晓?自从您宠幸了这个妖婢,她便强行霸占了您所有恩宠。来了玉泉宫这些时候,所有想见您的嫔妃,都被她拒之门外。即便您现下歇宿在太和殿中,臣妾等想见您一面,都难如登天。花妹妹绕着太和殿念诵经文,扰了您议政,的确不该。然而您可知晓,她为何如此么?臣妾与她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姊妹,妹妹也是知书识礼人家出身的女儿,如何会不懂妇德二字?她委实是迫不得已啊!”
  言至此处,她啜泣了两声,不顾一旁的宫女劝阻,又一气儿说道:“才来玉泉宫那会儿,花妹妹做了点心,还有自做的诗文,前往乾元殿求见皇上。不料,守门的宫人根本不肯通传。花妹妹不服气,质问之下,方才知晓,都是这个妖婢的示下!妹妹无法可施,为博皇上青睐,方才如此作为。皇上,花妹妹固然有错,但这个妖婢才是宫中的祸害!倘或没有她,雨露均沾,谁又会铤而走险,行此大不韪之事呢?!”
  一席话毕,柳氏便连连顿首,以头撞地,泣诉连连道:“皇上,您倒是开眼看看宫里的嫔妃吧!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金枝玉叶,您为何一定要独宠一个妖婢呢?”
  柳充仪在此地嚷闹生事,这消息早已腿快的宫人跑去传给了淑妃。
  淑妃不知出了何事,只是听闻柳氏与苏若华起了冲突,还冲撞了皇帝,自料说不定有机可图,便急忙赶来。
  她才到当场,便听见了柳氏这一番言语,触动了心肠,不由双眼微红,上前向陆旻俯身拜倒:“臣妾见过皇上。”
  陆旻负手而立,并不令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说道:“你的腿脚倒且是快,来的十分及时。”
  淑妃身躯微颤,低声回道:“臣妾协理六宫,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臣妾责无旁贷,自然要赶来处置。”
  陆旻不置可否,倒是走到了苏若华身侧,俯身挽了她起来。
  苏若华略一迟疑,但腰腿着实酸软了,还是扶着陆旻的胳臂起来了。
  这一幕,被淑妃与柳氏看在眼里,越发不是滋味了。
  柳氏嚎啕不已,淑妃微微侧首,轻轻叹息了一声。
  陆旻看着淑妃,淡淡问道:“那么你倒说说看,此事如何处置?”
  淑妃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柳氏顶撞皇上,的确犯了宫规,有错当罚。但柳氏所言,皇上也当听取一二。自从皇上宠幸了这位苏宫女,将六宫粉黛视为粪土。众姊妹日夜渴望皇上的垂爱,有如久旱盼甘霖。皇上即便再如何喜爱苏宫女,但后宫姐妹也都是您的嫔妃,也有责任义务为您繁育后嗣。臣妾等不敢求皇上一视同仁,但请分得一分半分皇上的爱怜,那也好过独守空房。皇上,柳氏言行固然有失妇德,但其情可悯。还求您怜惜一二,小惩大诫吧。”
  苏若华看着地下一身泥水狼狈不堪的柳氏,又看了看两眼通红,脸色惨白的淑妃,便望向了陆旻。
  她不愿旁的女人来分享陆旻,虽说这似乎并不符合当下的所谓妇德。
  然而人的情感,并不是一样东西,可以随心所欲的处置。
  陆旻在她和这些女人之间,只能选一边,这是那晚她第一次侍奉他时,便讲好的。
  苏若华不由自主的挽住了陆旻的胳臂,小手竟有些用力。
  这一幕,看在淑妃与柳充仪的眼中,自然又是狐媚之举。
  两人都流露出些许轻蔑不屑的神色来,然而其中却又暗藏着一丝丝的艳羡。
  陆旻嘴角轻轻上勾,但又转瞬即逝,他冷漠的看着眼前跪在地下的两个女人,说道:“朕宠幸苏氏,让你们如此难以忍受。倒把嫉妒之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嫔妃的本分,便是取悦于朕。谁能令朕开怀,朕便喜欢谁。你们瞧瞧自己的样子,言语乏味,面目可憎,嫉妒起旁人的模样,更是丑陋至极。你们不能让朕高兴,更不能让朕喜欢,朕要如何宠爱你们?!连自己的分内之事都做不好,竟然还敢厚着颜面来朕跟前诉说这些愚见拙识!”
  皇帝这番言语,是全然不留情面。
  柳氏颓然在地,淑妃更是面白如纸,双唇全无血色。身为嫔妃,还能有什么比皇帝当面斥责面目丑陋、令人厌憎来的更加耻辱的呢?
  陆旻的话,算是绝了她们的希望。
  柳氏忽然想起来什么,爬到皇帝跟前,揪着皇帝的龙袍下摆,指着苏若华斥道:“皇上,这妖婢不许宫妃见您,难道不也是嫉妒贪婪?!她如此行止,难道不是有失妇德?!”
  陆旻面上泛过一阵嫌恶,看了李忠一眼。
  李忠连忙上前,将柳氏拖开。
  陆旻掸了掸衣摆,淡然说道:“苏氏如此作为,是朕吩咐她的,够了么?”
  柳氏顿时哑然,却听皇帝又道:“朕近来国事繁忙,实在没工夫理会你们,所以吩咐下去,一人不见。花氏硬闯乾元殿不成,又到太和殿诵经嚷闹,朕没将她打入冷宫,已算是从轻发落了,你又在这里喊什么冤?”言至此处,他却冷笑了一声:“你们姊妹二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愚不可及!”
  话才脱口,他挑眉问道:“柳氏,倘或朕给你个恩典,可以放你归家,许你另嫁他人。更甚而,朕还能为你指婚。你可愿意?”
  柳氏却想也不想脱口就道:“皇上,臣妾不能!臣妾的母家送臣妾入宫,是对臣妾寄予厚望的。臣妾、臣妾不能啊!”
  陆旻面上的笑意越发冰冷,口口声声祈求他的爱恋,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己身的荣华富贵,为了母族的荣耀!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后宫里仿佛是豢养了一群妓子,她们为了名利而献媚邀宠,又和那些青楼女子有何区别?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套了一层高贵的皮。
  事至如此地步,陆旻心中已觉烦躁,他本是在映月水榭里等着苏若华,却久久不见她来,心中本就焦躁,亲自出来找寻,又撞上这么一出事,更是烦上加烦。何况,他心中还惦记着有事要质问苏若华,哪里还有闲心在这儿与这些乏味的女人言语往来!
  当下,他吩咐道:“淑妃,这柳氏如何发落,朕之前已吩咐了李忠,你看着处置就是。总之,从今往后,宫中决不许再出这样的争风吃醋之风!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也敢拿到朕跟前说。”言罢,他又向苏若华斥道:“你,跟朕走!”
  撂下这一句,皇帝拂袖而去,陪同的宫人自也走了个干净,唯独留下李忠预备收拾残局。
  淑妃木然,柳氏却萎在地下,哀哀痛哭,不知是在为花氏不值,还是为了自己的末路哀嚎。
  李忠走到淑妃跟前,俯身问道:“淑妃娘娘,您还是起来吧,地下太凉,仔细冻坏了身子。这柳氏,还等着您来处置呢。”
  淑妃面无神色,由秋雁搀扶着起身,长叹了口气,说道:“把柳选侍扶起来,好生送回去。收拾了,就着人妥善送回皇城吧。”
  李忠又微笑道:“娘娘,那这柳氏的住处……”
  淑妃看了他一眼,说道:“皇上并未提迁居的事,李公公就是要讨那苏若华的欢心,也未免太过于咄咄逼人了吧?”
  李忠忙道:“哎呦,淑妃娘娘,您可是冤枉奴才了。皇上适才可是说了,要柳选侍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所以,奴才方有这一问。不然,奴才哪儿敢过问主子们的住处啊!”
  淑妃听了,半晌说道:“皇上既有话说,那便让她搬到北五所罢。那儿离养心殿极远,皇上再碰不到的。”
  李忠忙应了一声,便吆喝着柳氏的宫女:“听见淑妃娘娘的话了?还不快把你们主子搀起来,回去收拾行李!”便吆五喝六的去了。
  秋雁上前搀扶着淑妃,主仆两个慢慢的往回行去。
  秋雁低声道:“娘娘,皇上这真是被那苏若华给迷了心窍了。奴才从未听闻,有哪家的家主,能如此宠信一个奴婢,却把自己正经的妻妾丢在脑后的。听皇上方才的言语,好似整个皇宫只有苏若华一个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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