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李忠连忙应下,暗中轻吁了口气:这所谓见面三分情,只要皇上同苏若华见了面,余下的事就好办了。皇帝心里想些什么,他李忠猜不到八成,总也能摸索个五六成。皇上其实还是十分在意若华姑娘的,只是莫名怄了这么一场气,又抹不开面子,只好就这么僵持着。其实这两日,若华姑娘来太和殿一趟,或许也就说出开了。但偏偏白不见她的踪影,皇帝国事忙碌,再加上一国之君更不可能先低头,只好苦了他这个御前总管太监顶杠受气。
  当下,李忠连忙又出去,各宫室跑着传皇帝的口谕。
  陆旻起身,走到书案旁,看着之前苏若华替他插的那瓶杏花。
  几日的功夫,饶是太监们精心护理着,花朵依然憔悴了,且凋零了许多。
  失了雨露润泽的花,自然是要枯萎憔悴的。但不知他几日没有回去,若华是否也想他呢?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虽还不至如此,但也算饱尝了相思之苦。
  白日里国事繁忙倒也还罢了,每每到了夜间一人孤枕难眠时,这滋味儿便越发磨人难忍起来。
  陆旻深刻的思念着苏若华的一切,她糯软的嗓音,光滑细腻的肌肤,甜美柔软的身躯,及至她的温柔软款,聪慧而善于体察人心。无论他有多少烦心事,有多么烦躁不堪,只要她抚慰开解上两句,便都会如春风化雨,消弭于无形。
  时至今日,不抱着她,他就无法入眠。没她相伴,他甚而食不下咽。
  苏若华之于陆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仅仅只是爱恋她的容貌和媚人甜美的身段么?
  自然并非如此,抛开旁人不说,淑妃与贵妃于姿色上都是极出色的佼佼者,哪怕他不想亲近她们,身为九州之主,他想要出众的女色,只要一声令下,全天下的美人都会向皇宫云集,以供他采撷。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身为天下的主人,陆旻在深宫之中,竟连一个能说心里话、能任他率性而为的人,都找不到。
  如果没有苏若华,他便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是以,陆斐的心思与那些癫狂的举动,他也清楚。
  陆斐并没有什么特别越轨的举动,因此他对于苏若华的倾心动情,陆旻也并不怪她。他很清楚,如此佳人,自会吸引男子,就如鲜花,必会招引蜂蝶。
  只是,苏若华心中又是怎样想的?
  陆旻只觉得满心烦乱,他眯细了眼眸,将那枝头上残余的杏花尽数揪下洒在地上,便吩咐人将这瓶花撤了下去。
  苏若华这两日始终留在乾元殿之中,一步不曾外出。
  因着和陆旻怄气,她知晓后宫那些嫔妃的脾气,必是要趁此时机兴风作浪,为免吃亏,她严禁露珠等人也不得外出。她们不出去,那些嫔妃也不敢来乾元殿肆扰,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起来,苏若华安排了日常差事,又带着芳年、露珠两个将乾元殿四下巡查了一遍,见并无疏漏之处,方才又回内殿。
  她在炕上坐了,露珠替她倒了一阵茶上来,不由便说了两句:“这内侍省的人真是惫赖,说皇上不在乾元殿,自然用不上好的茶叶,这两日送来的竟然都是隔年陈的。昨儿打发人去御膳房要一盘椒盐果酥金饼,那起人说什么要应付各宫的主子娘娘,实在做不及。想要些食材回来自己做,又说什么都使完了。这些人不过就是看着皇上这两日不在乾元殿,就以为姑娘失了宠,欺凌践踏起来!往日姑娘待他们也客客气气的,竟一转脸都不认人起来,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苏若华倒不以为然,端起茶碗,将那隔年陈的茶叶泡的茶水抿了一口,淡淡说道:“他们原也没有说错,我只是宫女,原也不该用那样好的茶叶。往日皇上在这里,跟着沾光也罢了。你们可万万不要以为,这都是理所当然。”
  露珠说道:“奴才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为姑娘抱不平罢了!”
  苏若华浅浅一笑:“宫里原不过是如此,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左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芳年低声道:“姑娘,奴才听闻这几日后宫里那些主子娘娘都在想尽办法替大周祈福,绕着弯子的叫皇上知道。李选侍得了皇上的赏赐,童才人因用鲜血书就一篇《龙王经》,甚而还惊动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念她一片苦心,还晋了她的位份,如今已是童美人了。甚而连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也抄了经文,皇上都有嘉奖。姑娘,不如您也做些什么,皇上知道了,或许一高兴气就消了,就回来了呢?”
  苏若华看着她,微笑道:“诵经祈福,对于缓解旱情真的有用么?”
  露珠急道:“姑娘啊,这不是对于缓解旱情有没有用,关键是让皇上知道了心里高兴呀。皇上一高兴,就会回来看姑娘了。任凭之前有什么误会,就全都化解了。”
  苏若华拨弄着手里的茶碗盖子,心不在焉道:“所以说,诵经也罢抄经也好,其实用心并不真正在于为大周祈福,而是想要博取皇上的欢心,勾得他多看自己一眼。”
  露珠与芳年没想到她竟说的如此直白,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只听苏若华又道:“旱情如此严重,朝政必定十分繁重,皇上是一国之君,此刻自然要以政务为先。后宫的女子,不过依附皇帝而生,亦受天下子民衣食供养,不能为国出力,就该安分守己,稳定后宫为上,万不能再令皇上分心劳神了。诵经祈福,聊表心意也罢,但为一己之私,竟然扰乱君心,打搅他处置朝政,那便是失了德行。就连这份用心,都令人唾弃鄙夷。”话至此处,她却抬眉一笑,又道:“话虽这样说,我不过是个宫女,后宫主子们如何行事,皇上如何看待,都不是我能置喙的。我所能的,不过是管好这片地方罢了。”
  露珠与芳年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这位温婉端庄的姑娘,心里不禁都生出了些无可奈何的疲软——怎会有这么实诚的后宫女子呢?谁不知道那些把戏不过是勾引皇帝的手段罢了,但是好用为何不用?
  苏若华又吩咐了些事情,便自一旁的绣筐里捡出一副花样绣了起来。打从甜水庵回来,她也有日子不做针线了,一向也不得个空闲。陆旻总抱怨她如今什么也不替他做了,然而他整日的缠着她不放,她哪来的空闲做这些劳什子玩意。
  露珠见她如此淡然,也无可奈何,只看着她的绣样,口里说道:“姑娘的绣工可真好,宫里那么多巧手的绣娘,绣房送来那么多绣样,就少见姑娘这样精湛的绣活。”说着,她心头一动。
  苏若华看她眼珠咕噜噜的转,怎会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微微一笑:“皇上的衣物,自有针工局置办,不需旁人多事。”
  露珠被她戳破了心事,颇有几分沮丧,噘着嘴没有言语。
  殿中一时没有言语,苏若华绣了几针,忽见春桃急匆匆回来,便说道:“我之前说了这两日不要外出,为何还是出去了?”
  春桃摇头道:“倒也没出去,只是在门前桃花,备着姐姐做桃花露。倒是适才出去,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苏若华神色不动,甚而连眉眼都未抬一下,却是露珠追问道:“什么事,姐姐不要卖关子,快说。”
  春桃便道:“我在门口摘花,忽然看见几个御前伺候的公公,急匆匆的过去。看着神色不对,我便叫住了一位打听。这才知道,花才人今日一早绕着太和殿念经,说要为大周求雨,皇上感念她一片向佛之心,已经赐了她出家了!”
  露珠与芳年顿时呆了,还从未听说有嫔妃祈福祈到皇上特地赏赐出家的!
  苏若华却笑了一声,轻轻说道:“皇上可当真是随性而为。这花才人绕着太和殿念经,吵闹了朝堂,的确该罚。然而被赏赐出家,也真亏皇上想的出来。”
  露珠看着苏若华,不由问道:“姑娘,莫不是你早就知道会出这样的事么?”话才出口,她便满面崇拜之情,赞叹道:“姑娘,您可当真是料事如神!”
  苏若华摇了摇头,看着手中飞针走线,口中低声道:“我不是料事如神,我只是很了解皇上。皇上是个务实的人,绝不会为这种虚头巴脑的事打动了心肠。或许起初,皇上以为嫔妃如此作为动机虽是不良,到底也算有心,故此予以褒奖。然而这风气越演越烈,且越演越歪,已到了该纠正的地步。花才人吵闹朝堂,更是本末倒置,坏了为国祈福的初心,她这是将为讨皇上欢心的意图暴露于群臣眼下。皇上若不惩处,以正宫闱,那不是给人留话柄么?以后,越发难管人了。”
  话至此处,她微微叹息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后宫里缺一位真正能掌辖事务的人,所以颠倒至此。按道理,这些事该由皇后来弹压,若无皇后,便是高位的嫔妃。但如今宫中,上面虽有太后,却不是和皇上一条心的。贵妃与淑妃……”话未完,她自觉如此议论这些高位之人有些不妥,便不再说了。
  露珠忽然露齿一笑:“姑娘和皇上一条心,皇上又从来夸姑娘聪慧能干。待将来皇上将姑娘扶起来,姑娘来管这些事就好了。”
  苏若华这方停了针线,看着她说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毕竟……”
  一语未休,外头人报道:“李公公来了。”
  只见李忠从外头大步走来,满面堆笑道:“传太后娘娘的懿旨,今日上巳佳节,午后棠雪苑办赏花宴,特恩赐阖宫宫女前往采摘兰草,以为兰汤沐浴,祛除邪祟。再传皇上口谕,皇上亦会前往。”
  苏若华微怔,但旋即俯身拜倒,谢了太后恩典。
  李忠笑眯眯道:“若华姑娘,您可要好生预备着。皇上近来实在忙碌,顾不上姑娘也是有的。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苏若华点头答应下来,送走了李忠,转头看向露珠等人皆是一脸雀跃之色,不由一笑:“下午,你们三个都随我去。这里,就交由翠儿与玖儿看管。”
  三人会意,连忙应下。
  长日无事,转眼就是午后。
  依着太妃的意思,今年不做大宴,嫔妃不再聚集,只是摆两桌酒果,众人在园中赏玩即可,也就是个玩乐的由头。
  至于一众宫女,自然不配赴宴的,不过依着上命,在园中采摘兰草,以为佳节点缀应景罢了。
  原本露珠三个还想与苏若华精心打扮一番,但苏若华却推拒了,依然淡妆素服前往,她们三人也只好作罢。
  露珠将翠儿与玖儿叫到跟前交代了一番,三人便随着苏若华往棠雪苑而去。
  这棠雪苑位于玉泉宫西北侧,乃是一座宫中园林。
  园中遍栽海棠、梨树,每逢春日,海棠红艳,梨花洁白,交映生辉,是玉泉宫的一处盛景,故此叫做棠雪苑。
  园中更有一处湖泊,虽远不及皇城之中太液池的规模,倒也玲珑可爱,湖面广有荷叶莲花,但眼下尚是春季,唯有一片片青圆的叶子。
  苏若华进了园子,但见棠梨争春,满眼皆是芬芳,遍地皆是落英,微风袭来,花香熏人欲醉。
  早有许多宫人在她之前进了园子,今日是佳节,依着宫规宫女倒是能略做打扮,这些宫女都正当青春妙龄,有这样的时机怎会放过,一个个尽情打扮,或娇媚或明艳,于是满园姹紫嫣红,桃羞李让。
  苏若华令那三人自行去游玩,她自己立在荷风池边看了一会儿,却见池子那边一道颀长的身影被嫔妃们众星拱月般的围着,不由出了会儿神,便转身径往一处太湖山石后去了。
  陆旻自进了园子,立刻便被他那群嫔妃包围。
  他哪有功夫关注这些女人,亦没心思饮酒赏花,满眼只是四处寻找苏若华的影子,然而看了一圈不见她,脸色顿时阴了下来,低声斥责道:“李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阖宫的宫女,都会来么?!”
  李忠心中叫苦,嘴上道:“皇上,若华姑娘是宫女,哪儿能来赴宫宴呢?奴才都打听了,若华姑娘是来棠雪苑了。不若,奴才打发人去找找?”
  陆旻轻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李忠会意,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忙转身打发人去寻。
  恭懿太妃同太后并几个嫔妃笑语了几句,看皇帝酒菜几乎分毫未动,笑问道:“皇帝,我听闻近来朝政忙碌,想你必定疲乏,所以与太后商议,借着上巳节办了这赏花宴,好让你排解排解。可是今日的酒菜不合胃口么?”
  陆旻浅笑道:“太妃娘娘有心了,朕午膳多吃了几口,此刻没有胃口罢了。”
  太妃笑了笑:“既如此,那我也放心了。只是皇帝身侧服侍的人,竟不能提点着皇帝饮食,可实在令人担忧。近来,内侍省送到我那儿去一个好丫头,倒是机灵能干,行事也稳妥的很。不如,送到太和殿服侍皇帝?”言罢,也不等陆旻答应,便吩咐道:“松儿!”
  话音落,随在太妃身侧的一名粉衣宫女便答应了一声,上前一步。
  陆旻原无甚兴致,但只看了那宫女一眼,便不由一怔:这宫女年岁甚轻,不过十五六岁,只是眉目之间,竟与苏若华颇为相似!
  太妃看他望着松儿出神,心中得意,又道:“皇帝,看这丫头可还好么?不如让她先侍宴,如你用着合心,就带到太和殿去吧。”
 
 
第七十七章 
  在场的嫔妃, 眼见皇帝瞩目这宫女,心中便都有几分不忿。
  出了一个苏若华倒也罢了,如今又来了一个。
  她们一个个都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 又是选秀进宫的正头嫔妃, 却被皇上抛之脑后,倒是这些为奴为婢的宫女得了皇帝的青眼, 这却上哪儿说理去?
  柳充仪冷眼瞧着皇帝那边的热闹, 轻摇团扇,向同桌的童美人浅笑道:“童妹妹,你瞧,太妃娘娘生生的就让那宫女在皇上跟前露了脸。你这用鲜血亲笔书写的《龙王经》怕是那上面的血墨还未曾干涸呐, 可就不新鲜了。”
  童氏靠着血经一事,得了太后的青睐,被晋封为美人, 如今风头正盛。
  然而,她却亦有几分尴尬之处——按着宫规,妃嫔晋位, 皇帝当招幸一次, 然而到了现下,别说侍寝了,就连伴驾也不曾有过。
  她瞄了一眼那边,看着松儿柔嫩妩媚的面庞,心中如刀绞般的钝痛。她晓得,太妃这是嫌弃她得了太后的好, 有意疏远。这意思便是告诉她,太妃能抬举一个苏若华,便能抬举第二个,她童氏既然敢投靠太后,太妃也并不是全要倚靠她。
  柳充仪睨着童美人的脸色,淡淡笑道:“童妹妹,你说说,太妃娘娘怎么就这么会调理人呢?她手下出来的宫女,个顶个儿俊俏出色,一把子水葱似的。别说男人了,就是我看着心里都爱的很,也就莫怪皇上会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姐姐只是好奇,妹妹也常到太妃娘娘跟前尽孝,太妃娘娘怎么就不拉拔妹妹一下。横竖,妹妹还是皇上正经的嫔妃呢。皇上把这些宫女一个个捧在心坎上,倒把妹妹往后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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