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颜霜如今到底在哪里,更不知道,她实则早已藏在人间多年。
“接下来,我就只需要等着看,徽儿的反应了……”
女人轻笑着,颜色浓烈的红酒在她的那双眼瞳里映照出更深的色泽,“凡人有什么好的,既然他被一时的风月迷了眼睛,那么我啊……就得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
凡人弱小又贪婪,应是这世间,比妖魔还要狡猾可鄙的存在。
“徽儿他,明明早该明白的。”
她明明语气轻柔,可一字一句,却都令人胆寒心颤。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遥远海域里,有人冲破海涛波澜,毫不犹豫地坠入深海之间,手中那把刻满符文的长剑周身涌动着淡金色的气流,剑气荡开层层水波,一霎山摇地动,勾动着天雷炸响,暴雨忽至。
桑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那种被咸涩的海水包裹着,拼命挤压胸腔的感觉就已经消失,她好像浮沉在一片黑暗之地,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后来她意识模糊时,终于半睁眼睛,却瞥见自己胸前挂着的那只怀表中间嵌着的那块青玉正散着柔和的光芒。
那光刺得她的眼睛再一次闭上,意识也又一次陷入昏沉不清的境地。
直到她在模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在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桑枝!”
这声音……好像他啊。
当这一瞬,桑枝终于彻底清醒,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身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像是幽蓝的海底,游鱼来往,珊瑚绮丽,壮美而神秘。
她发现自己身在一颗半透明的泡泡里,胸前挂着的那只怀表仍在散发着阵阵柔和的光芒,一点点的浸入她腰腹的伤口,却始终未能修复半分。
泡泡外,是一张桑枝无比熟悉的面庞。
但他脸上那样惊惶无措的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桑枝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可她一张口,就有腥甜涌上来,殷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她满眼迷茫地望着他。
原本因为昏迷而渐渐不够明晰的疼痛在此刻就像是死灰复燃般,腰腹的伤口里就好像凝聚着一团火焰,烧得她痛苦不堪。
像是深海里脊背最为宽阔的鲸鲨嘴里吐出来的泡泡,将她裹在其中,隔绝了海水的侵袭,也隔绝了他手心的温度。
后来他破开水波,那颗保护着她的泡泡也在顷刻间破碎消失。
落在碎石泥沙缠裹的岸边,容徽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儿抱在怀里,他几乎不敢轻易去碰她的伤口,可当他试着给她输送仙灵之气的时候,她却又吐了血,细嫩白皙的脖颈间青筋浮动。
他输送给她的仙灵之气不仅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更加剧了她此刻所承受的痛苦。
容徽的面庞血色褪尽,扶着她臂膀的手指有些细微地颤抖。
口腔里蔓延的腥甜味道令桑枝觉得有些难受,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划过她的喉咙,撕扯着伤口,牵扯着耳心也开始有了尖锐的疼痛。
当他看清她耳朵里流出的血液时,他即刻伸手,指腹触摸到温热的血液时,容徽小心地捧着她的脸,仿佛这许多年来,他瞳孔微缩,仿佛从未如此惊慌恐惧过。
“你回来了?”
桑枝艰难开口,明明这是她自己的声音,但她听着,却好像是从这一片海域的另一端传来的渺渺之音,令她自己都险些听不清。
他低头,额头轻抵着她的,“我回来了……”
嗓音干涩,惊惶难定。
“发生什么了桑枝?”
他捧着她苍白无血的面庞,渐渐有些失控,“你怎么会,怎么会……”
桑枝沉默摇头,她也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像她不过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而醒来,便已是世界末日。
“我好疼啊容徽……”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在被烈火灼烧着,眼眶里积聚着泪花,更令她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他。
她无助地捏着他的手指,声音哽咽。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不过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凡人女孩儿,对于死亡有着本能的恐惧。
无论是谁,仅仅只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忽然就已经要到了生命终结的时候,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不会的……”
容徽明明想抱紧她,可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腰腹间被鲜血染红的那一片狰狞伤口时,他又不敢再动一下,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明明曾经,他曾是那样向往着,通过死亡,来获得一种极端的解脱。
可他却一直没能如愿。
但现在,当他的手攥紧她的手腕,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脉搏,他是那么清晰又直观地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就好像她腰腹被撕裂的伤口,无论他用多少仙灵之气,都无法令其愈合。
桑枝的眼眶里有一颗颗地眼泪砸下来,那一瞬,他听见她轻轻地叹着,哽咽的声音又好像还带着明显的颤抖,“我舍不得我爸爸,还有妈妈。”
眼泪沾湿了她的睫毛,她胸膛起伏着,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
“妙妙的碗,也应该空了吧?”她轻轻地喃喃。
桑枝从没想过,这一天,竟会来得这样早。
“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是不是挺憋屈的?”桑枝哭着哭着,忽然又笑了一声,鼻涕泡都出来了。
而容徽沉默着,用早已被沾湿的衣袖和指节轻轻擦去她的鼻涕,而后又低头轻轻地亲吻她的脸颊,“你不会死的。”
他的眼尾明明已经有些泛红,此刻的那双眼眸在雨幕薄雾间,漆黑如墨,阴郁沉冷。
“枝枝,我会救你的。”他凑在她的耳畔,脸颊贴着她的发。
但此刻,他怀里的女孩儿已经听不到了。
她陷入昏睡之中,在这迅疾的雨幕里,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血色尽失,仿佛生机已在每一分每一秒之间,渐渐流逝。
容徽用指腹轻柔地拂开贴在她脸颊眉眼的丝缕浅发,浩渺烟波同盛大的雨势交织着,将他同他怀里女孩儿的身影减淡,就好似晕开在笔洗里的墨色散开,若隐若现。
孟衍赶来时,正见容徽浑身湿透,抱着一个女孩儿,踩着泥沙碎石,一步步从烟雨尽头走来。
“殿下,这……”
孟衍收了手中的那把剑,匆忙迎上去,话还没说完,就见容徽已经绕过他,身化流光,落入层云之间。
孟衍连忙掐了决,跟上去。
暴雨如倾,冲刷着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发出清晰的声响。
孟衍看着容徽伸手用术法将女孩儿湿透的衣服烘干,又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殿下,桑姑娘的伤……看起来像是魔修所为。”孟衍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站了许久,终于出声。
“还是修为不低的魔修。”
孟衍皱了眉。
他在神界多年,此次也是第一次来到凡尘里,此前,他一直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修为如此高深的魔修,明明在那几个宗门每五年递上来的折子里,并未提及此事。
凡间出了高阶魔修,甚至还有可能是天生的魔,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殿下,桑姑娘虽有兰絮草替她在关键时刻护住了心脉,但此人对其出手时分明是下了极狠的死招,烈焰不灭,始终灼烧着她的伤口,所以,兰絮草极有可能,无法支撑太久……”
后面的话,孟衍没有再说下去。
偏偏这种魔修密术最为毒辣,与仙灵之气相生相克,容徽如果强行输送仙灵之气给她,只会加速她的死亡。
虽然他来到这里的时间极短,但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位桑姑娘对小殿下来说,应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存在。
孟衍天生仙骨,生来便是昆仑子弟,从小又是剑痴一个,同学堂的同学好几百年来不知道认识了多少个仙娥,有的甚至已经结了仙侣,唯有他,一人一剑,独来独往,不会情爱。
就好像,他天生不会风花雪月,缺失了某方面的感悟力。
此刻的他,自然也无法理解,容徽对于桑枝的情感。
“所以,”
容徽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哑,“我救不了她,是吗?”
孟衍一时间沉默下来,没有言语。
凡人的生老病死,或许早就已经不是一个神明能够轻易左右的事情了,更何况,桑枝是被与仙灵之气相克的魔域秘术所伤……仙灵之气越强,被秘术反噬的后果就更甚。
所以无论是容徽,还是他,都没有办法救得了桑枝。
孟衍的沉默,就等于给了容徽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昏暗的房间里陡然寂静下来,外面霓虹折射在雨水斑驳的窗前,有一瞬染着窗上滑落的雨水痕迹,就如同被冲淡的血液颜色一般。
他抬眼,正见容徽伸手轻抚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之中的那个女孩儿的脸。
此刻的容徽垂着眼,孟衍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他也许是想给容徽一个希望,到底没忍住开口,“不过,如果能找到那个魔修,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他一死,这秘术就不攻自破。”
“可是殿下,那几个宗门那边从未上报过高阶魔修的事情,想来这么多年,他们也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人的存在,所以这件事……并不好查。”他开口道。
容徽闻言,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孟衍唯见他在暖黄灯光下的侧脸,仍如冰雪般无暇冷白。
“替我照顾她。”
最终,他终于站起来,走过孟衍身边时,他手指微动,一把犹覆霜雪般,深刻着道道符文的长剑便已在一道淡色的光芒之间显现。
“殿下,您要去哪儿?”孟衍转身,连忙问。
容徽身形一顿,在那一片宽阔的落地窗前,他的背影在窗外层叠的雨幕前,更显孤清颀长。
“既然查不到,那我就一个个地杀,”
他的嗓音冷冽,“我总会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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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只喜欢你
短短三天时间, 孟衍就亲眼看见容徽杀了两百多个魔修。
其中有几十个在凡人社会里拥有显赫身份,或者拥有一定知名度的魔修,他们由人入魔, 身上多多少少都背着命债,而这一次他们相继死亡,在社会上掀起了极大的波涛,凡人并不知道, 死的这些人都是魔修,警方更是将其定为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案。
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 如果这是同一个人所为,那他又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以内, 横跨林市,京都,甚至是其他城市去杀人, 且时间间隔极短, 那是无论什么交通工具都不可能达到的速度。
如果不仅仅只是一个人所为, 那么又为什么, 他们查不出一丝一毫的个中规律,更无法判定凶手的杀人动机。
眼见着林市几乎要乱了套, 孟衍赶紧联系了几个仙门, 让他们派人过来,用术法洗去众多凡人脑海里关于那些伪装成凡人,并声名在外,引人注目的魔修的记忆。
孟衍觉得, 容徽大约是疯了。
他如此不管不顾地胡乱杀人,势必是会引起社会秩序紊乱,而魔修的贪嗔痴念比之凡人更为浓烈逼人,他们遭受如此重创,必定会如疯狗一般极限反扑。
容徽如今神格才刚刚恢复,他便亲手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烈焰火海之间。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心怀仁慈的神明,他比那些魔修还要更加狠辣。
孟衍甚至怀疑,他是否真是容晟帝君的亲生骨肉。
毕竟帝君从来仁慈宽厚,即便是弑魔,他也不会如容徽这般,断其手脚,极尽折磨。
同样未料到容徽会这么做的,还有颜霜。
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虽被兰絮草救了一命,但也没两天活头了,幸而暮云谨慎,用了颜霜交给他的魔域秘术。
“为了那么一个凡人女孩儿,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她躺在铺了柔软毛毯的软榻上,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撑着自己的发鬓,“我们的人,他杀了多少?”
“三十六个。”
暮云站在阶梯下,在这阴冷潮湿的洞府里,他多年缠身的旧疾折磨得他的面庞已经有些泛白。
而颜霜听了他的回答,垂眼盯着自己的指甲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漂亮妖冶的面容顿时更显风情。
“徽儿果真还是像我……”她满足地弯起眼睛,像是个天真的少女般,神情却又带着诡异的愉悦,“容晟妄称慈悲,怜蝼蚁,惜岁暮,他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亲生骨肉,实则一点儿也不像他……”
不但不像他的儿子,更不像是一个满口仁慈的神明。
可偏偏,他身具神格。
这多有趣啊。
身为神明,却心怀恶魔。
这应当是颜霜最乐意看到的局面。
“暮云,你可要藏好,不要被徽儿找到了……”
颜霜笑着看向站在底下的年轻男人,“他现在,怕是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吧?”
暮云垂首不语,冷峻坚毅的面庞在明灭不定的灯火映衬间,看不出多少情绪。
桑枝的失踪,令桑天好每天都在往返警局和家之间,连远在大洋彼岸的赵簌清也赶了回来。
桑枝失踪的第三天,警方还是没有查到丝毫有关于她的线索,就好像这个人在那个夜晚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对于桑天好和赵簌清来说,无异于致命打击。
仅仅只是三天,可他们焦灼等待着警方消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种被抛在沸水里的煎熬。
而桑枝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因为从那天夜里开始,她就陷入沉睡,始终未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