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若追查下去,陛下该为难了吧。”楚晴岚感叹道。
谢杳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追查下去迟早要查到太子身上,若谋逆弑君的罪名坐实了,别说废黜流放,便是直接赐死也合乎礼法。
但陛下经了这么一糟,先是服食丹药体内积毒,再是吸入瘴气患上疟疾,谁也不知他还能活多久。如今国中再无可堪大任的成年皇子,若废黜另立,朝廷岂不是要出一个瘸了腿的太子?
不过说起靖安王,此人确实令人难以捉摸,也不知乱局背后有没有他的手笔。
“且看陛下如何决断吧。”话音落罢,谢杳伸手揽在楚晴岚腰间,贴附在她耳旁说道:“再过几日,我可能要提前回京。你身子可还吃得消?”
楚晴岚感觉到耳边温热气息,脸颊不禁泛上一层薄薄的粉色,她顺势歪头靠在谢杳的肩上,说道:“无妨的,太医说我胎像稳固,我跟你一同回去。”
“当真无妨?”
“先前大夫说过,怀孕前三月和后三月最要仔细,我早些回去还好,若是拖到后三月反倒不安生。”
听她这么说,谢杳才稍稍安心,转过天命人准备回京事宜。
第63章
七月伊始, 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京城的东门,被守门的士卒拦在了城门外。
“京城戒严,无诏不得出入。”
车内的人眉头微蹙, 随后挑开车帘一角, 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外的小卒,伸出一截手臂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本官奉圣谕回京协理朝政。”
那人虽没见过谢杳,但也认得谢府的牌子,他抬眼看见腰牌上的纹路字样, 额头上便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似是求助一般往身后看去,然而门下其他的士兵似乎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
他硬着头皮, 声音有些打颤,“听闻圣上身染疟疾正卧病于汝江,大人如何自证是奉圣谕回京?”
“依你之见,本官要如何自证?”
小卒声音一沉,道:“敢问圣旨何在?”
谢杳轻嗤, 盯着他的目光骤然凌厉,“陛下只是病重, 又不是昏迷, 怎么圣上口谕就不算圣旨了?”
小卒不敢应声, 只低头站在车旁, 摆明了是不打算放行。
“啧啧, 陛下东巡不过两月,不料京城竟已换了主子。”谢杳收起腰牌,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感叹道:“这位军爷,如今这京城,是不是只有东宫那位爷下旨, 才算奉诏入京啊?”
小卒仍低着头,谢杳分明看见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间滑落至而后,扶着佩刀的手也在轻轻颤动。
“叫你们首领过来。”谢杳沉了声道。
“便是将军来了也是这么个规矩,无诏不得出入”小卒十分硬气。
谢杳默了半晌,随即轻挑眉尖好似戏谑道:“既是如此,本官便命你即刻入宫向太子殿下请旨,若太子殿下不允,本官自会奉命离去。”
小卒身后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哪里敢照做?太子本意便是要将谢杳拒之门外,但又不能做的太明显让人知道是太子不让谢杳进京,他若去请旨,便是逼着太子与谢杳甚至与皇帝相抗……
“谢大人莫为难小的。”
车内,楚晴岚睁开眼从软枕上坐起来,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说道:“你把玉符拿出来便是了,又何必吓唬他。”
于是谢杳不紧不慢拿出了皇帝赐下的玉符,伸出车窗外在小卒的眼前晃了晃,“凭证在此,我能入城了吗?”
小卒抬头一看,被玉符上的龙纹惊得不轻,连忙跪下对着玉符行大礼,起身后匆匆退开两步,扭头冲着城门下其他士卒大喊。
“放行!”
谢杳收好玉符后将车帘放下,车夫驾马通过城门。入城之后,谢杳才解释起自己方才的举动。
“陛下特意赐我玉符,就是早已料到京中有此变故。我方才那样吓唬他,不过是替陛下试探试探太子做到了哪一步。”
“若没有这玉符,他们当真会不让咱们进城?”楚晴岚眉头轻蹙。
谢杳点了点头,“只怕他们都以为陛下凶多吉少。若是我拿不出凭证还执意入城,他们扣一顶假传圣旨的帽子下来也不无可能。”
马车入城之后速度便慢了下来,约莫两刻钟过后,途径进士街,谢杳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叫停了驾车的车夫。
“你先回府,我晚些回来。”他轻轻拍了下楚晴岚的手,温声道。
楚晴岚知道他这是要去见京中官员,便不多阻拦,点点头应下,又叮嘱他别太晚了。
*
入夜之后,谢杳从内阁杨大人府里回来,脸上的神情比下午要凝重许多,楚晴岚先让人把菜热了端上桌,用过膳之后才问他何事烦忧。
“我料想太子胆大妄为,却没想到他胆大至此。”
“怎么说?”
谢杳放下了筷子说道:“自陛下离京,不过三日他便让人盯着靖安王的一举一动,陛下出事后他更是派兵围了王府。短短两个月,六部撤换的官员近四十余人,若不是杨大人极力反抗,只怕他连内阁也想换了。”
“陛下遇刺,他围了靖安王府算怎么回事?”
“太子声称怀疑京中有刺客同党,派兵至王府美其名曰保护靖安王。”
楚晴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太子如此行事,就不怕陛下回京秋后算账吗?”
“他就是太过自信,觉得陛下不可能活着回来。”谢言眼中横过冷意。
楚晴岚皱了眉头,回想起在汝江时候的情形,园中流言四起,都说陛下病重凶多吉少,但谢杳整日在御前,期间没少和皇帝谈论政事,若陛下真的病入膏肓,哪有这份精力?
“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病的虽重,却也不是药石无医。”
“为何外边传的这般夸张?”
谢杳轻笑道:“他们以为陛下中了瘴毒又身染疟疾,那自然是危在旦夕。可他们不知,在紫曦山上遇刺之时,左易从南清真人身上搜出了解瘴毒的药,陛下及时用了药,回到园中又有太医倾力医治,咱们回京的时候病情就已经好转了。”
用过晚膳之后下人将碗碟撤去,谢杳挽着楚晴岚的手在月下穿过庭院回廊,夏日里枝头时常有蝉鸣声传来,听久了便觉得聒噪。
谢杳忽的停下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
“还有一事,我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什么?”楚晴岚扭头看着他。
谢杳面色凝重,“楚景与太子走的很近。”
楚晴岚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先前她确实听闻楚景不知攀了谁的高枝,混了个一官半职,却没想到这高枝竟是太子。
忠义侯府从不掺和政事,更不会搅到皇子的事情里。若是太子没有谋逆之心便也罢了,偏偏楚景遇上的是弑君这等重罪,这要是以朋党论处清算下来,恐怕整个侯府都得跟着他遭罪!
想至此处,楚晴岚心底呲呲冒火。
不过,以父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忠义侯府与天家扯上干系。楚景能与太子相交,想必父亲还毫不知情。
“此事你从何得知?”她皱着眉头问。
“先前张氏在狱中服毒自尽,我让人去查了那毒药从何而来。原是狱里有太子的人,给她行了方便。”
楚晴岚心底骤然一寒,“是楚景向太子求得?”
“是。”
那可是他亲娘!
若是楚景不插手,张氏或许会在狱中受尽折磨,但并非必死无疑。这毒药服下去,人死可不能复生啊……
*
过了几日,谢杳回到朝中,太子创下的一言堂势必被打破,每逢朝会时,殿前总会经历一番争锋。
京中常有传言说谢杳这是疯了,皇帝病危,太子当政,再过不久或许就要一代新君换旧臣,他赶紧不归附太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当廷与太子相抗,这岂非嫌自个儿官运太顺命太长?
或许是太子还没有做好与谢杳正面为敌的准备,这两日东宫总有请帖送来,说是太子妃请谢夫人听戏吃茶。楚晴岚看着请帖就像是看见了烫手的山芋,立即让人以身体不适胎气不稳为由推辞了。
楚家已经有一个拎不清的楚景,她万万不能再胡乱接下东宫的橄榄枝,生怕就此引火烧身。
据谢杳所说,再过十日御驾便要回到京城。此事没有通知太子,皇帝身边那些试图暗里往京城传信的官员也都被死死盯着,一有密信送出立即拦截。
楚晴岚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回一趟侯府,就算不能让楚景及时抽身,至少也要让父亲早做准备。
翌日晌午,忠义侯府的庭院里显得有些冷清。
老太太被送回了安陵,大少爷楚寅随驾东巡还未回来,刘氏自从被张氏毒害小产便卧病在床,颜氏又是喜静的性子,鲜少在院里瞎逛。
楚晴岚回到侯府的时候,只有楚月娥坐在后院的亭子里好似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捡起碎石子丢进池中。
下人一看二小姐回府,都惊得不轻,反应过来后急忙欠身问安。这点响动传到楚月娥的耳朵里,她回过头来,正对上楚晴岚的面孔。
“你回来作甚?”
楚晴岚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姐,发觉她在经历夫家没落、生母入狱之后确实变了不少。比从前少了几分气焰,也少了几分傲气。
换作从前,她开口问出的绝不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而是挑衅和嘲讽。
楚晴岚神情淡淡问道:“父亲可在府里?”
楚月娥似乎有些讶异于她没有嘲讽自己,愣了一会儿才用不耐烦的口吻说道:“在书房。”
楚晴岚正要改道去书房,却突然止住了刚迈出的脚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你可知楚景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听到自己亲弟弟的名字时,楚月娥的眼里却划过了一丝厌恶。
“他做什么我怎会知晓,我倒不知二妹妹什么时候对楚景如此上心了?”
楚晴岚眉头微蹙,楚月娥与楚景是同母所生,按说该十分亲近才对。可从楚月娥这个反应来看,两人倒像是结了仇……
她突然笑了笑,又道:“那你可知两个月前张氏在狱中服毒自尽,出自何人之手?”
楚月娥的眼里顿时充满怒气,她猛地起身瞪着眼前人,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与谢杳,卑鄙小人!”
第64章
楚晴岚见她满脸怒容, 心里觉着有些好笑。楚月娥果然不知道楚景还有另一副面孔,还将张氏自尽的事算在她与谢杳的头上。
“姐姐想岔了,张氏屡次作恶, 我又怎么会让她痛快的死了?你该问问楚景都背着你做了什么。”
楚月娥神情一滞, 似是在琢磨着话中的意味。
她倒是听说过楚景在外边结识了贵人,这些日子楚景回家来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拿她与宋晚成和离的事情说事骂她无用。但她确实不知所谓贵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更不知楚景跟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照楚晴岚的意思, 难道是他让母亲自尽……
楚晴岚不再等她想明白,扭头便朝书房走去。
她来到书房门前, 抬起手轻轻叩门,里边传来一声略微懒散的“进来。”,她才推门进去。
楚侯爷把玩着不知从哪儿淘来的两颗核桃,眼里似乎是喜爱的,又好像夹杂着几分无趣和厌烦。若是仔细观察, 他的鬓边比两个月前要多了许多华发,眼角的褶痕也愈发明显。
听见推门时吱呀响动声, 他微微抬起头, 看到来人是楚晴岚, 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岚儿,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让人通传一声?”
楚晴岚合上门转过身, 上前向父亲欠身问了安,才笑着说道:“方才进门没遇上几个下人,见他们都抽不开身,便没让通传。”
“说来我还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咱们府里少了这么些人?”
楚侯爷轻怔,回过神之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指了一旁的座椅示意她坐下,才闷闷说道:“母亲回了安陵,走前在府里大闹了一通,硬是带走了这些下人,说是安陵荒僻需要人伺候。”
楚晴岚了然,只是听到老太太这般行径眼中不禁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既如此,寻个牙子再买些下人便是,堂堂侯府总不能连伺候的人都没有。”
楚侯爷面露苦笑,“自上个月起京中戒严,各府门前都有太子派下的守卫时时巡查,这个时候采买下人,只怕要被太子传去问话了。”
楚晴岚皱了眉头。
太子,又是太子。忠义侯府这般明哲保身,门前竟也有他的眼线……
是了,楚景在太子跟前谋事,他自然要盯紧些。
她思索片刻才道:“谢府下人不少,府里却只有我与谢杳两个主子,白养着也是浪费,待明日我便挑几个机灵能做事的给您送来。”
楚侯爷望着女儿愈发稳重的模样,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欣慰,张了张口,推辞的话却说不出来。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显怀的腹部,脸上终于显露出笑意。
“不说这些了,你怀着身子随驾东巡,一去便是两个月,听闻在汝江城还遭了不少是非,这身子可还吃得消?”
“谢府的马车极稳,回来后我还请大夫看过,大夫都说我胎像平稳。再者那些是非也落不到我身上,父亲放心吧。”
话过家常,言归正传。
楚晴岚可没忘记此次回侯府的要紧事。
她指尖轻叩扶手,神情严肃几分,似是欲言又止地问道:“父亲,您可知楚景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提起楚景,楚侯爷眼中便多了些焦躁与无奈。
从前楚景跟京中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小小年纪就敢去烟花之地,张氏不加以管教便也罢了,竟还帮着遮掩隐瞒。
这一年里倒是长进不少,不往青楼楚馆跑也不往赌场去了,说是结识一位贵人,寻了份差事。起初他还不信,直等到月末还不见楚景找他要钱,这才发觉他自个儿有了俸禄,好像是那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