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走了多久,周身似乎又一股子腥臭的气息传来,皇帝闻到这个气味时头晕了一阵,左易派去的侍卫急忙扶住了他,这才没从台阶上跌倒下去。
南清真人抬起袖子挡住了口鼻,似乎是有些不适。谢杳和左易相视一眼,都皱了眉头。
“这是什么气味?”皇帝按着额边,半晌才稍稍缓过劲来,沉声问道。
“或许野兽尸体腐烂的气味。”南清真人道。
谢杳忍不住又挑他的刺,“既然紫曦山有神灵庇佑,为何野兽会死在山里?”
“野兽凶恶,自然不受神灵庇佑。”南清真人冷声道。
众人又往前走了些,这股恶臭不但没消散反而愈发浓烈。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唇边也不见血色,左易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这好像是南方的瘴气……”他在谢杳耳边说道。
“什么?”谢杳一怔。
这番话没躲过南清真人的耳朵,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
左易读过不少兵书,也看过许多前人战争的记载,其中就有写到南方瘴气。他感觉道自己一路走来体内的气力似乎弱了几分,再看皇帝的脸色,再三辨认周围这股子腥臭气味,他断定这就是瘴气。
“陛下,不能再往前走了。”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左易一眼,略有不满道:“为何?”
左易拱手说道:“陛下,这气味不仅仅是野兽尸体腐臭这么简单,这是瘴气,是毒气啊!”
皇帝神情变了,他听说过南方瘴气,也知道吸入瘴气的后果,此时听左易这么一说,心中便有了退意。
“国师,这……”
南清真人的神情有些晦朔不明,他望了一眼远处,似乎是在看山巅的紫曦宫,又似乎是在看某一处丛林。
“陛下,与神女失约,后果不堪设想。”
左易是个暴脾气的,听他这么一说直接骂了回去:“老子管她是神女是□□,一介凡人得道飞升罢了,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女呢?若天子为了见她龙体有恙,她就不怕上天降罚吗!”
“左大人,不可对神灵不敬!”谢杳见皇帝脸色愉,急忙呵斥。
南清真人彻底黑了脸,挽手一挥拂尘,冷声道:“左大人既心存不敬,就是见了神女也无用,陛下要回便回吧。”
谢杳拳头一紧,心生恼怒。这人还真会见缝插针,世上本就没什么神仙,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让这装神弄鬼的把罪名扣到了他们身上!
他也懒得跟这位国师在维持什么表面和睦了,轻嗤一声,说道:“左大人虽莽撞了些,言语间却不无道理。”
“陛下乃真龙天子,言行皆是天意。所谓神女,也不过凡人飞升才有幸能通天。神女降世不主动拜见天子,还要天子远道而来寻她,当真目无尊卑礼数!”
左易附和,“就是,一个小小神女,如此目无尊卑礼数。”
南清真人脸颊通红,一甩拂尘斥道:“荒谬,荒谬之论!”
皇帝来不及细想谁是谁非谁有道理,便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又一次险些昏倒。
这回谢杳不再等他亲自决断了,直接吩咐一旁侍卫,道:“不必上山了,立即扶陛下回城请太医诊脉!”
这时,南清真人一挥衣袖不知往天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只听一声巨响,前方的丛林中突然钻出数名蒙面人。
“有刺客!”
侍卫大喊一声,数十人顿时拔刀横在皇帝的身前。南清真人趁乱准备冲进一旁的林中逃离,却被早有准备的左易一把拽住,随即迅速卸了他的手臂。
“想跑?”
刺客见南清真人被抓,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冲上前和侍卫交锋,趁着空档几次三番想刺杀皇帝,都被反应快的侍卫挡下了。
左易死死按着南清真人,谢杳打斗的人群中护着皇帝连连后退,这些侍卫方才都吸入了瘴气,体力显然不及平日,在抵抗刺客的刀剑时显得有些勉强。
左易拿刀抵在南清真人的脖子上,拽着他跟上谢杳和皇帝的脚步往山下跑,后边刺客也不断抓紧时机往山下步步紧逼。左易一边赶路一边回头看后边的清醒,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了。
他怒道:“这山里到处都是瘴气,为什么他们没事?”
谢杳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一边匆忙下山一边冲他喊道:“你翻翻这老道身上有没有药,我刚看见他吞了个什么东西!”
左易扭头看了一眼被他押着的南清真人,果然是面色红润,好似不曾吸入瘴气一般。
“娘的!自带解药,这老神棍果然早有准备!”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刺客还有些距离,于是他快速搜了南清真人的身,从里衣的夹层搜出一个白瓷瓶。
“有,有药!”
左易抓好瓷瓶,押着南清真人,匆匆追上前边的皇帝和谢杳。
“大人,这药还剩不少!”左易自己拿了一颗出来,把剩下的递给了谢杳。
谢杳搀扶着皇帝,勉强腾出手接过药瓶,却拦着左易让他别急着服药。“先让他试试,万一是毒药呢。”
“不至于吧,谁毒药藏那么严实……”左易将信将疑,但还是听他的话捏着南清真人的下颚,把手里的药丸塞进他嘴里,自己再重新拿了一颗。
后边的侍卫已经倒下不少,刺客越追越近,这时候南清真人仍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征兆,谢杳才确信了手里的是解毒药物。
他让皇帝先服药,随后自己也吞了一颗,皇帝的脸色很快就有了好转的迹象,不似方才那么苍白。
这时,后面的侍卫已经几乎无力抵抗,刺客大喝一声冲上前,挥剑刺向谢杳身旁护着的皇帝。
“左易!”
左易反应极快,立即挥下手里的刀挡住眼前飞来的刺客,另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捏住南清真人的衣领。
“不必扶朕了。”皇帝的气色恢复不少,示意谢杳松手。
谢杳会意,于是从左易手里接过被卸了胳膊的南清真人。左易手里没了拖油瓶,跟刺客扭打时轻松不少,以一挡七,一时半会儿竟也不落下风。
第62章
左易在后边与刺客纠缠, 谢杳一手拖着南清真人一手扶着皇帝匆忙下山。走出没多远,远处的山下突然出现许多身影,这让谢杳的心里猛然一寒。
该不会山下也有刺客埋伏吧?
他看了一眼身旁皇帝的脸色, 皇帝身子尚有些虚弱, 但眉宇之间也显露出凝重之色。
“陛下……”
还没等他出言询问,下边便传来了浑厚的呼喊声。
“陛下!”
山下那伙人向他们奔来,谢杳定了定神看清他们身上的服饰,不是刺客, 而是左易部下的侍卫。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心底紧绷着的弦骤然断开。
来的侍卫目测又三十余人, 捉拿刺客应当绰绰有余。为首的侍卫取下腰牌递上,先后向皇帝和谢杳抱拳行礼。
“陛下,大人,小人奉命前来护驾。”
谢杳看了一眼手里的腰牌,眼中闪过几分惊异之色。他本以为会是贵妃下令, 又或是其他官员的主意,可他看着手里这枚属于自己的腰牌, 心中一怔, 随后便猜到了是楚晴岚的主意, 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没再多问, 转过头看向皇帝, 见他没有开口降旨的意思,这才径自吩咐下去,“圣上遇刺,左大人正在前方与刺客纠缠,你们即刻上山助左大人捉拿刺客,务必留下活口!”
“是!”
谢杳只留了两名侍卫在身边, 把南清真人交给他们看押,自己则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帝。方才他还在担心,此事事关重大,不知牵涉了多少人,若是不能留下活口,他该如何审问追查。现在看来,是不必担忧了。
“陛下,咱们先下山吧。”
皇帝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上山的时候他还对南清真人百般尊重,而此时看向他眼中只剩狠厉的杀意。
“看紧了,别让他自尽。”
两名侍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吩咐他们,赶忙应了声是,随即从衣摆上扯下布条团成一团塞进南清真人嘴里,以防他咬舌或服毒。
南清真人自从被擒时起就一言不发,双眼紧闭着,若不是还保持着呼吸,旁人只怕要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从他的侧脸发现了什么,但此处显然不是适合审讯的地方,他不急着挑明。
将近入夜,天边挂上一轮浅浅的月牙,皇帝一行人才回到城中。
车马稳当地停在园林正门外,后边侍卫押送着数十名身着黑衣沾染了血迹的刺客,空气中隐隐有血腥气蔓延开来,让人心生胆怯。
宜贵妃听闻陛下回来,脸色骤然一白,手里的镂空木雕折扇被折断了一根扇骨。断裂处参差不齐的木渣刺得手指一疼,她不得不回过神来,很快恢复了平日端庄的模样,匆忙起身出门接驾。
皇帝冷眼扫过面前跪着山呼万岁的众人,一言未发,只朝谢杳使了个眼色,便大步迈过门槛进了院子。任谁都看得出皇帝的脸色不对,官员们悄悄瞟向后边被押着回来的刺客,心底各怀鬼胎。
谢杳颔首送走了皇帝,向张公公吩咐,“去请太医。”随后他脸色一沉,转身看向后面那些被生擒的刺客。
“先关起来,听候发落。”
*
皇帝从紫曦山回来的当晚便开始发热,太医在寝殿外守了一夜,到天明时分仍不见好转。太医说圣上是被紫曦山的蚊虫叮咬,不慎染上了疟疾。
说来皇帝也是倒霉,除了死于刺客刀下的侍卫,其余随行上山的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有皇帝一人一病不起。园中官员不知从哪听到的风声,说皇帝怕是要不行了,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每天夜里不知有多少密信送往京城。
皇帝病倒,谢杳不得不包揽下大半的政务,时隔许久他又一次忙得不沾枕头。楚晴岚看他一连几日深夜才从皇帝寝殿回来,眼下乌青越来越重,心里止不住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月色沉静,她却难以安镇,起身挺着渐渐显怀的肚子,去厨房熬了一碗乌鸡汤送到书房,里边人还点着烛灯低头对付漫卷案牍,连她推门进来都不曾察觉。
“先歇一会儿,用碗汤再看吧。”
谢杳一怔,抬起头发觉她已经在身旁,而他面前的桌上多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热汤。他心下暖意横生,紧接着又有些愧疚。
他伸手去握住她袖中的手,有些不忍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怀着身子呢,怎么不去休息反倒为我操劳?”
楚晴岚顺势在他身旁坐下,“这算什么操劳?我整日在房里卧着都快懒成猪了,倒是你不眠不休的,我看着心疼。”
“陛下还在病中,京城却已经乱作一团,我若不上心些,明日朝廷就该变天了。”想起京中传来的消息,谢杳神情便有些无奈。
短短几日里,太子已经换了六部数十名官员,说是肃清朝野,实则为自己铺路。
可惜他看人的眼光实在差了些,安插的尽是些见钱眼开的软骨头,现在说着支持太子,等皇帝转危为安回京之后则未必了。
楚晴岚知道他位高权重免不了肩负社稷重任,发几句牢骚便也罢了,总不能真拦着不让他做事。
“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人家是怎么说你的……”
“他们又说什么了?”
谢杳一边顺着她的话追问,一边端起碗品一口鸡汤,鲜香的汤汁覆裹着舌尖味蕾,他不禁眯起眼睛,身上的疲惫似乎消散不少。
楚晴岚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言论,脸上便忍不住露了愠色,“有说你终于扳倒国师重获圣宠的,也有说太子即将继位你这宠臣权势到头的,总归不是什么好话,把我气得够呛!”
谢杳失笑,“这些说法传了不止一天两天了,你何必跟他们置气?”
“总有一天要堵了他们的嘴。”
这语气听着好似凶狠,可抬头一看楚晴岚脸上分明没有多少狠厉,那气呼呼的模样看着可爱的紧。
谢杳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脸上软肉,笑着说道:“别气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左易从其中一个刺客家中水井里搜出了十箱富阳府发行的银锭。”
“水井?”楚晴岚有些不可置信。
“嗯,他倒是聪明,将箱子的边角都用蜡封死而后沉入井水中,若非左易行事谨慎只怕是发现不了。”
十箱银锭,这可不是小数目。
楚晴岚听罢心中大为惊骇,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暗藏的深意。
银锭不似碎银,碎银的流通较为广泛,无论寻常百姓还是商人都会使用。银锭则不同,印了官家字样的银锭通常只在官府中流通。此刻家中搜出整整十箱银锭,那么收买刺客的人必然是富阳的官员。
富阳城中能有这个胆子的,想来便只有钟济年了。
她想起在富阳的时候,南清真人这般孤傲,常常以国师自居,连谢杳的面子都不给,竟然会和钟济年在院内共处一个时辰有余。当时不解,今日总算明白,合着二人怕是同伙啊。
“陛下作何反应?”
“已经命刑部侍郎与左易前往富阳了。”
去做什么自不必说,无非是奉旨捉拿钟济年加以审问。
楚晴岚突然想起之前谢杳对钟济年放任的态度,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谢杳放下已经见底的汤碗,轻笑了一声道:“不知详尽,但大抵猜到他暗投了旁人。”话音稍稍一顿,他语气中多了些许沉重,“不过我确实没料到他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虽未明说,但楚晴岚已经猜到那‘旁人’指的是谁。无论是从动机来看,还是从前几日陛下遇险时宜贵妃的反应来看,此事若成了,最大赢家便是太子。
但她有些不解。
皇帝膝下再无其他健全的皇子,太子之位可谓高枕无忧,他再等上几年,皇位迟早是他的,他何必如此心急早早暴露狼子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