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都是好事,可楚侯爷总觉得有些不对,楚景平日挥霍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到底是什么差事有这么多俸禄能供他花天酒地?
他对小儿子的行迹还真是半点也捉摸不透。
“听说是寻了个差事,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楚晴岚面色一沉,“父亲有所不知,他寻的是东宫的差事。”
此言一出,楚侯爷的脸色明显变了,手肘一动险些将一旁的玉雕推出去。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楚侯爷额边生出一层薄汗,忠义侯府世代避开朝廷争分,最怕便是搅到皇储的事情中去。太子近来行径愈发狂妄,若是陛下能安然回京,只怕京中又要兴起事端,楚景这时候掺和进去,岂不是要害了整个侯府!
“孽障,孽障啊……”楚侯爷此刻又怒又愁,眉头已经纠结在了一起,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两下桌面。
“此事谢大人是如何说的?”
楚晴岚起身提起一旁炉火上煨着的茶壶,到了满杯热茶递给父亲,才道:“谢杳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听闻陛下的身子已有好转,不日便要回京,父亲若是不对楚景加以管教,只怕他的无知会牵连侯府。”
楚侯爷陷入深思,先前焦躁的目光渐渐坚定了几分,他已下定决心,待今日楚景回府之后就把他所在房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往东宫跑。
楚晴岚放下茶壶,轻嘶一声问:“说来我倒是有些好奇,从前楚景结识的都是世家公子,怎么突然凑到太子殿下跟前儿了?”
“那时他说偶然认识了一位祝先生,这祝先生学识渊博为人随和,见他整日赋闲,就给他找了份差事……”楚侯爷回忆起一年半载之前楚景的说辞,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当时他就该发现,若这位祝先生当真像他说的那般优秀,又怎会看上楚景这样的纨绔少爷?可说来又是奇怪了,这位祝先生和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何要把楚景推到太子跟前?
忠义侯府向来不争,怎么就惹得这些贵人看上眼了?
“祝先生?”楚晴岚疑惑道:“父亲可知祝先生全名?”
楚侯爷无奈摇头,“那时我一再追问,但景儿不肯细说,我当他是扯谎搪塞借此逃避念书,便没往心里去。”
楚晴岚眉眼垂下,暗自思索着回去之后找谢杳问问,这位祝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次若能避过祸事,往后还是让楚景好生念书吧,就算考不上功名,至少读书使人明智。”
楚侯爷何尝不是这么想。
*
楚晴岚离开忠义侯府后便要回去,怎知途径街巷又出了点岔子。起初车夫驾车稳当,却不知外边出了什么事,车马骤停,车身狠狠一震,还没等楚晴岚掀开帘子看外边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或许是方才那一震惊动了胎气,楚晴岚顿觉小腹不适,隐隐有些恶心,额头上也出现了一层汗珠。
玉泠察觉到她脸色不对,急忙问她哪里不适,楚晴岚皱着眉头却道无事,玉泠看着更是焦急。
她掀开帘子探出身去。
“出了什么事?”
车夫指了指面前迎面而来的另一架马车,“玉姑娘,小人驾车驾的好好的,这人突然从对面冲撞过来,还想让咱们让路。”
玉泠眉头一蹙,看向对面那家的车夫,只见他态度跋扈扬着马鞭,似乎对有人拦路十分不满。
“这是谁家的车驾,竟敢挡了咱们詹士大人的道儿!”那人高声呵斥。
玉泠环着手臂站在马车上看他,嗤笑一声道:“你家詹士大人好大的脸面,敢让我家夫人让路。”
那人嚣张惯了,每每报出詹士的名号都能让对方恭恭敬敬退开,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正面应对的。他仔细打量了玉泠的装扮,最后才发觉她手里掂量着一块玉牌,上边写着一个‘谢’字。
见此,那人顿时噤声,气势上弱了许多。他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探进车内,似是在询问主子的意思。
玉泠没空与他耗着,对自家车夫吩咐道,“他若不肯让路,你就换条道走,夫人方才恐怕动了胎气,要赶快回府请大夫才是。”
说罢,玉泠转身回了车内。
这话对面也听得清楚,得知自己冲撞了谢大人放在心尖儿上的夫人,那人似乎也十分害怕,哪里还敢嚣张,这便让出路来让谢府的车先过。
回府之后,玉泠立即让人请了大夫,楚晴岚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脸色已经渐渐好转,等到大夫来时已无大碍,大夫让人照着方子煎一碗安胎药,又对楚晴岚叮嘱几句,玉泠再三确认自家夫人无事,这才放大夫离开。
夜里谢杳赶回府中,听闻了今日的事情,脸色显得有些难看。他匆匆回到房里,进门便看见楚晴岚靠在榻上,手里忙活着针线。
“听说你今日动了胎气?眼下可还有不适?”
楚晴岚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见谢杳回来,眼下多了一丝温柔笑意,她把缝到一半的孩童衣物放在一旁,安抚道:“回来就用过安胎药了,大夫都说无事,你别担心。”
谢杳坐在榻边仔细打量她的脸色,看她确实无事才肯放心。他握住楚晴岚的手,说道:“这左詹事也是借了太子的光,在京中行事愈发猖獗了。等再过些日子,有他后悔的时候。”
第65章
楚晴岚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回握住他的手让他安下心来才问起其他。
“今日我听父亲说起,是一位祝先生介绍楚景与太子结识,你可听说过这位祝先生是什么人物?”
“祝先生?”谢杳眉头微皱, 在脑海中将太子身边官员的名字都过了一遍, 也没想起有这么一位。“似乎不曾听闻,可知他全名是什么?”
楚晴岚摇摇头说:“父亲倒是问过,但楚景不肯说。”
谢杳若有所思,许久才道:“这几日我让人去查一查吧。”
次日, 东宫。
与楚晴岚在街巷中狭路相逢的那位詹士大人名为陈永,他是太子妃的娘家人。
此时陈永就在东宫的花厅上坐着, 太子妃在他上首,听完他描述昨日的情形,脸上多了几分怒容。
“好个谢府,竟是全然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太子妃瞪圆了一双杏眼,狠狠拍响了身旁的茶桌。
陈永苦着脸道:“娘娘息怒, 谢大人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微臣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万不敢让您与殿下因此得罪了谢大人啊!”
太子妃横眉瞪他, 斥道:“哪儿的话, 他谢杳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是个臣子, 是皇家养的一条狗!太子殿下是他未来的主子, 哪有主子怕得罪狗的道理?”
陈永低着头不敢应声,心里却已经开始窃喜,只等着太子向谢杳发难,替他解了昨日的气愤。
“昨儿个你给她让路了?”太子妃问道。
陈永一怔,随即哭丧着脸答道:“是,谢夫人跟前的侍女说夫人动了胎气, 微臣不敢不让啊……”
“糊涂!”太子妃忍不住站起身,又想起前些天主动邀约却被谢夫人拒绝的事情,脸上神情愈发难看,指着陈永骂道:“先前她大着肚子随驾东巡,长途跋涉这么许久还安然无恙回到京城,怎么昨日冲撞一下就动了胎气?这分明就是要驳咱们东宫的脸面!”
“你以为你只是在给她让路吗?你这一退,是让人觉得咱们东宫比谢府低了一头啊!”
陈永神情惶恐,好似不敢想到这些,颤着声道:“微臣、微臣不曾想过这些……”
太子妃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厅前来回踱着步,垂下的眼眸中波光微动,心思又转了几番。
“殿下与祝先生还在议事?”半晌,她转头问一旁的近侍。
“是。”
太子妃看一眼屋外天色,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沉下声道:“陈永,随我去见殿下。”
*
不久之后,谢府的门前多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是夜,谢杳从外边回府,李林紧随其后,二人一下马就看见这些官兵走上前来,将他们拦下。
“怎么,我连自家的门儿都不能进了?”谢杳目光凌厉扫过眼前这些官兵,一想就知道这是太子的人。
为首的人微微颔首,高声答道:“奉太子殿下之命例行盘查,请大人配合。”
“盘查什么?”
“请问大人今日去了什么地方,可有见过形迹可疑的人?”
谢杳好似深思了良久,忽而笑道:“今日去了内阁和大理寺。至于形迹可疑……还真见过。”
面前这人是来监视谢府的,所谓盘查不过是借口而已,他没料到会听见如此答案,于是愣了一下。
“在何处见过?”
谢杳撇了撇嘴,目光从门前这些官兵身上扫过。
“你们就挺可疑的。”
那人又是一怔,随即显露怒容,“请大人配合盘查,别拿小人取乐!”
谢杳轻笑一声,“你说你们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可有凭证在身?”
“殿下口谕,并未派下凭证。”那人不耐烦道。
如今京中各府门前都有太子的人,若每一个都要开出凭证,那太子整日里也不用做其他事了。连这种事都要问,也不知谢大人在寻思什么。
“既然如此……”谢杳拖长了声音,脸上显现几分嘲弄之意,朝着身后唤道:“李林,把他绑了!”
“是!”
还没等眼前官兵反应过来,李林已经冲上前去反剪了那人的双手,用马鞭尾部捆上。那人没想到李林有功夫在身,两下就把他控制住了,顿时瞪大眼睛,高声叫喊起来。
“大胆!我是奉太子之命来例行盘查的,你竟敢抗命犯上!”
其他官兵也都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要捉拿谢杳,谁料他抖了抖袖子拿出一块玉符横在众人眼前,上边的龙纹极其扎眼,顿时让他们停下了抽刀的动作。
谢杳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被李林绑起来的这人,道:“你拿不出凭证,何以证明是太子让你前来盘问?本官有圣上玉符在身,便是替圣上绑了你这假传上谕的狂徒!”
李林做事一向机灵,谢杳话音才落,他便从那人身上撕了块布条下来,团成一团后堵住了那人的嘴,不给他争辩的机会。
谢言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随即吩咐道:“李林,把他送去东宫。就说此人在我府外行迹鬼祟,还敢谎称受了太子之命,请太子秉公处置。”
“是。”李林得了令,这便按着那人上了马,动身往东宫的方向去。那人倒是想挣扎,可他拗不过李林,只能像麻袋一般搭在马背上被李林按着走远。
眼见着首领被绑走,其他官兵哪还敢拦路,一抬头对上谢杳冷厉的目光,这便向两旁散开,让出了门前的路。
谢杳进了院里,里边楚晴岚早就听见了外边的响动,在正厅前等他,一见他进来就匆匆上前。
“外边有太子的人?”楚晴岚挽着他的手问。
“嗯,已经处置了。”
“怎么处置的?”
“他既拿不出凭证,我就当他假传上谕,让李林绑了送去东宫交由太子殿下处置。”
楚晴岚一怔,想起了他们回京那天在城门下的遭遇,紧接着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还真有他的。
“太子殿下可要被你气死了。”
用过膳后,谢杳让人把碗碟撤下,拿一旁搭在盆上浸湿的巾子擦了擦手,才将握住楚晴岚的手说起前些天的事。
“上回你问的那个祝先生,我查到了。”
楚晴岚眼前一亮,“如何?”
谢杳缓缓道来,“祝之涯,太子身边的谋士,没有官职在身。太子还是延安王时这位祝先生就在王府谋事了。”
“太子很信任他?”
“是,此次京中变动多半出自祝先生之手。”
楚晴岚忍不住皱眉,感叹道:“如此说来,这位祝先生不太明智啊。”
谢杳也是这么想。
“是了,我甚至怀疑这祝之涯是旁人放在太子身边的暗桩。”
但是太子对对祝之涯深信不疑,甚至将他推至心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与此同时,李林已经到了东宫,按照谢杳的吩咐绑来的人推到了太子跟前,再将谢杳的话转述一遍,不等太子做出反应,李林已经行礼告退。
等到太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计策被谢杳反过来用在他身上,李林早已经离开了东宫,阶下只有一个被马鞭捆住双手还被堵了嘴的狼狈身影。
太子勃然大怒。
次日清晨,近百名御林卫从皇宫出发来到谢府门外,拿着太子用传国玉玺盖过章的凭证,正大光明地围了谢府。
谢杳刚换上官服准备出门,就被这些给挡了回来。这回人太多,他想硬闯恐怕不行。
他和门外御林卫将领对视了一眼,随即退后一步,关上了大门。
太子比他想象的要冲动。
冲动可不是什么好的品质。
谢杳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转身返回房中,换回常服。
“怎么回来了?”楚晴岚刚起身,见他原路返回,不禁疑惑。
“门外被御林卫围了。”
楚晴岚一惊,还当是自己听错了。
“御林卫?”
“是。”谢杳表现得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囚之后应有的慌乱,甚至还啧啧感叹一句,“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我瞧门外少说有近百人。”
“那咱们岂不是出不去了?”楚晴岚有些焦虑,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看一眼。
谢杳却上前揽住她,安抚道:“别着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撤了。”
楚晴岚准备开门的手微微停顿,扭头对上他笃定的目光,先是迟疑,随后陷入思索。不过一会儿,她隐约猜到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