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快,席间还有许多人惊疑未定没有回过神来。
楚晴岚怔怔随着众人的动作朝皇帝的方向跪拜,心里却是一片空白。谢杳离京时曾说过,京中恐有大乱,让她见机行事,大不了带着儿子去富阳避祸。
可如今皇帝在万寿宴席上遇刺驾崩,仔细查下来不知要牵连多少人,京中定会一再戒严,她又如何能避得开?
“姐姐,王爷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
她神情复杂地看向身旁,林思安的脸色一如进门时那般平静。
林思安看她一眼,没有多说其他,只安抚道:“你别多想,此事与我们无关。”
*
临近傍晚,皇帝的龙体已被太监们转移到金棺中,宜贵妃在太医施针之后渐渐清醒,太医查验了席间所有膳食,最终断定是那盘河豚鱼肉中毒素没有清理干净,致使陛下中毒身亡。
“这河豚鱼虽价格高昂冠绝鱼虾,但其的血液中含带剧毒,食用前若不仔细清理,便是害人之物。”
听闻太医这番话,殿中众人神情各异。太子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去御膳房抓了今日当值的所有下人,尽数关入大牢。
却在这时,靖安王缓缓出声道:“太子稍安勿躁,此事还有待查明。父皇万寿这般隆重的场合,御厨怎么会如此疏忽,连一盘鱼肉都处理不干净?”
说着,他的话音一沉,“当真只是一时不慎,还是有人心存不轨……还未可知啊。”
太子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那本该坐在轮椅上的人。
“四弟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大理寺更该对这厨子严加拷问。”
靖安王冷哼一声,又道:“不仅仅要问厨子,本王还有些话要问问宜贵妃。”
刚刚醒来没多久的宜贵妃突然被点了名,此刻还有些茫然。“靖安王这是何意?”
靖安王转过身望向上首,欠了欠身,“敢问贵妃娘娘,今日宫宴的菜单您可曾过目?”
宜贵妃似是求助一般看向太子,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命本宫操办宫宴,本宫自当尽心尽力,这菜单也是本宫再三查核过的。”
“那娘娘可曾在菜单上看见有这道河豚鱼?”
“见过。”
靖安王眼中掠过寒光,眼神顿时变得锐利。“既是万寿宫宴,娘娘为何选择这剧毒之物做膳食?这岂不是置父皇与众位大人的安危于不顾!”
宜贵妃急的面红耳赤,高声争辩道:“本宫看那菜单上写着‘贵不数鱼虾’,便以为是什么珍贵的海味,哪里晓得这是个毒物!”
太子适时地上前一步站在靖安王身前,语气不善道:“太医方才也说了,这河豚鱼虽含剧毒,但若料理干净,便是价值高昂的食材。御膳房汇集天下名厨,难道连一小小畜生都弄不干净?母妃准其入膳,并无不可。此事罪在御膳房,四弟却一意责问母妃,嫁祸之心未免太过明显。”
见此,靖安王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太子殿下您也说了,御膳房汇集天下名厨,却洗不干净这鱼中之毒,可见此事蹊跷,背后必有主谋。本王盘问贵妃娘娘,也是为了早日查明此案真凶罢了。”
太子放声嗤笑,“大理寺、刑部与督察院列为大人皆在场,怎的还需要四弟你这堂堂王爷亲自查案了?莫不是四弟以为,父皇驾崩了朝中便由你主事吧?”
“殿下说笑了。”靖安王冷眼望他,“陛下驾崩,自当是太子继任。”
太子听到靖安王这好似退让的一句答话,心中终于有了属于胜利者的成就感,眼底不自觉显现出几分得意。
靖安王心中暗笑他愚蠢,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太子还没听出话里的深意。反倒是底下的众多官员脸色微变,有了别的想法。
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自古皆然。
那么行刺弑君嫌疑最大的人,当然也是太子啊。
更何况……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不久之前才有过前科。
第71章
皇帝尸骨未寒, 太子和靖安王就在殿上争锋相对,内阁杨大人看不下去了,上前劝了两句。
靖安王倒是听进去了, 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 随后转身退开几步。太子也不再急着壮大声势,扭头唤来张公公,吩咐了善后之事,又命礼部加急准备国丧的丧仪。
宜贵妃安顿好哭得梨花带雨的一众妃嫔, 命人对席间宾客逐一盘查搜身,这一忙活下来, 众人到了深夜才得以离宫,各自乘车回府。
谢府的下人一早送夫人入宫,等到夜晚才看见夫人回来,加上近日宫中传来的几声丧钟声响,那动静大的整座京城都已知晓, 一众下人早已急的团团转,还是李林遇事沉着, 暂时稳住了府里的人心。
“夫人这么晚回来, 可是宫中生变?”
楚晴岚面色疲惫, 瞥了李林一眼, 边进院里边说道:“陛下食河豚中毒驾崩, 太子和靖安王都争着要彻查此事,过两日京中只怕不会太平,咱们只管在府里待着,别出去惹事就成。”
李林领了命便下去叮嘱下人谨慎行事,楚晴岚则回屋洗漱休息。
到这时候她才庆幸谢杳远在南边,否则请新皇继位这种重任必然要落在他头上, 到时太子和靖安王之间争锋不断,难保不会迁怒与谢杳。
像楚晴岚这样的外臣女眷都算幸运,只需要在自己府里斋戒,像后宫妃嫔和王亲宗室都得入宫守灵哭丧,连着三日,换做身子弱一些的女子只怕是吃不消。只是守灵便也罢了,就怕到时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借机扣上个不敬之罪。
守灵这三日便是暴风雨来之前最后的宁静,所有的暗潮汹涌都被禁锢在大行皇帝灵位前,总是他们有再多的算计,也得先忍过这三日。
楚晴岚留了个心眼,让李林时时盯着京城守备情况。如今新皇还未确立,当朝权臣手握重兵又持有天子剑远在京外,保不齐谁忌惮谢杳的权势,要抓了她和谢承嗣做人质。
若是哪日能寻得机会,还是先送谢承嗣出去避一避风头为好。
清明后,大行皇帝的丧仪大抵结束,太子与靖安王一同送梓宫入皇陵。翌日朝会,在京的官员都已经穿着素服站在殿内,外边飘着淅沥小雨,时不时有冷风拂入殿中。
大行皇帝已经下葬,按说今日该确立新皇,着手准备新皇登基等一应事宜。
此时太子站在玉阶之上,离那一方龙椅仅有一步之遥,靖安王站在阶下,冷眼看着上方几乎掩饰不住欣喜的人,在心底轻轻嗤了一声。
殿中朝臣无数,除了谢杳不在,其余内阁官员都已站在百官的最前方。然而太子等到已然急不可耐了,仍未等到大臣请他即位。
“关于父皇毒发宾天一案,三法司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诸位大人无需再议论。”太子眉头紧皱,张口说话时语气便透着几分不悦。“倒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说这话时刻意拖长了话音,群臣行列中,支持太子的官员仍有些举棋不定,见前边内阁大臣都没表态,便不敢妄自出头。
一阵沉默之后,内阁杨大人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迈出一步。“按照祖制,大行皇帝生前立有太子,自当请太子殿下继为新皇。”
太子眼中划过快意,然而还没等他得意,杨大人的下一句话便激起了他的怒火。
“然,去年八月,太子殿下涉谋逆案,大行皇帝下旨收回金印金册,命殿下在东宫思过,至今仍未解禁。此番大行皇帝再度遇害,太子殿下仍有弑君之嫌,恐不能服众。”
“臣请靖安王暂代政务,等大行皇帝遇害一案水落石出再立新皇。”
话音一落,其余几位内阁官员齐齐上前。
“臣附议。”
见此情形,后边的官员也跟着附和。
“荒谬!”太子怒极,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底下这些朝臣。“我是太子,即便暂代政务也该是我来暂代,何时轮到靖安王插手了!”
杨大人不卑不亢,“殿下有弑君之嫌,不能服众。”
太子被他呛得不知如何反驳,即便他将这一次的罪责全部推到御厨身上,去年南清真人一案他也是洗不清的,皇帝没有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却不想百官能明着与他相抗,说出‘不能服众’这等话来。
“放肆,父皇在世不曾废储,尔等还想篡权僭越插手天子家事不成!”
杨大人没有被他这三言两语吓到,依旧寸步不让道:“国储废立非唯天子家事,亦是国事。储君失德,臣等自当奉行国法废储另立。”
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占理,光凭口头争锋是争不过这帮文臣了,于是冷笑一声,望向殿外。
“禁军何在?”
话音才落不久,左易携剑进殿,“臣在。”
太子沉声下令:“杨大人擅权犯上,藐视天威,即刻将其拿下,押送大理寺。”
左易迟疑片刻,却并未动手。太子心中稍有些慌乱,脸上神情也愈发焦躁。
“左大人是听不懂我的命令吗?为何还不动手!”
左易看了看杨大人,又看了看太子,拱手道:“殿下并无金印金册在身,又无大行皇帝信物在手,臣不敢从命。”
太子已经懵了,祝之涯分明说过这禁军首领已经归附于他,怎么会当廷变卦呢?父皇生前赐的最后一道信物便是天子剑,在谢杳的手里,这让他上哪变个信物出来?
靖安王笑了,缓缓走上玉阶,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
“殿下为大行皇帝丧仪操劳数日,应当累了吧?”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你,过来,送太子殿下回东宫休息。”
*
不出半个月,京中的局势已经变了一轮,靖安王稳握政权,太子则有名无实。
楚晴岚在府里闷得发慌,想着消息应该已经传到谢杳那儿了,谢杳定会有自己的打算,于是心里勉强镇定下来。
李林说前两日联系到了左易,左易答应明日城门换岗后通融谢府的人送小少爷离京,但楚晴岚毕竟是谢府主母,靖安王那儿盯得紧,想离京是不大可能了。
楚晴岚听了虽有些遗憾,但还是十分感激左易愿意相助,约定好时辰之后就吩咐玉清收拾东西,让她一路护送小儿子去往富阳。到了富阳之后,谢杳事先安排的人手自会帮衬她们。
是夜,玉清已经收拾好行囊,左易安排的马车在城外候着,只等过两个时辰城门换岗,玉清就能护着谢承嗣离京。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声闷响,让房中的主仆几人心中一紧。
“玉泠,你出去看看。”
还未等玉泠开门出去,院外的下人就压着一个男子进了前厅,那人衣衫不整面容狼狈,却丝毫没有翻入府邸被抓时应有的慌乱。
“夫人,在院里抓到个小贼!”
楚晴岚眉头微蹙,有些不信。
“这是贼?”
她可没见过穿绸缎长衫的贼。
男子抬头望向楚晴岚,眼中似有祈求之色,“求谢夫人救我,我乃东宫祝之涯!”
楚晴岚心下一沉,原来就是这位祝先生哄骗楚景到太子跟前谋事。
“扔出去,谢府不掺和天家事。”
“且慢!”男子急忙惊呼,“若夫人愿意施以援手,小人必以死相报!”
楚晴岚笑了,“我在谢府衣食无虞,要你的命作甚?”
“小人知道靖安王的事,来日靖安王若是对谢大人出手,小人愿为大人谋事!”
这话倒是说在楚晴岚的心坎上了,于她和谢杳而言,唯一值得担忧的便是新皇即位后拿谢府开刀。
皇帝的猜忌,想不防都不行。
“是吗?”楚晴岚轻挑眉尖,重新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一遍。“你说你是东宫的人,为何又知道靖安王的事?”
男子知道这是有希望了,急忙说道:“小人原是靖安王安插在东宫的线人,受了靖安王之命教唆太子犯上谋逆,王爷原先应允待事成之后赐小人高官厚禄,却不想如今一朝功成,王爷要杀小人灭口啊!小人迫不得已翻墙入谢府,求谢夫人开恩,救小人一命,小人愿为谢府做牛做马……”
“少说些废话。”楚晴岚打断了他的哀求,却是认真思考起他说的话来。
她倒不怕这人撒谎,毕竟她就料到靖安王城府不浅。一个有城府的王爷,又怎会留下知道他全部事迹的谋士?面临生死危祸,祝之涯不可能骗她。
楚晴岚垂下目光,神情愈发严肃了。
如此说来,是靖安王教唆太子谋害大行皇帝,那靖安王自己亦是存了谋逆的心思。她若是拿捏住祝之涯这个人证,将来靖安王对谢府出手,谢杳手里也能多一个把柄,多一道屏障。
此时谢杳手握重兵不在京中,就算她救下祝之涯的事情被靖安王得知,他也不敢轻易对她做什么。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楚晴岚定了定神看向底下的祝之涯,心中有了计策。
“靖安王要杀你灭口,这京城你是待不住了,你换身衣服,先去富阳避避风头。”
此话一出,祝之涯先是磕头谢恩,可紧接着又有些发愣,京中戒严,谢夫人如何让他离开?可楚晴岚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他是聪明人,没有多问什么浪费时间,老实听令跟着谢府的下人去了厢房。
没过多久,玉清送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过去。
祝之涯盯着手里的衣服,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一套侍女的衣裙。
第72章
祝之涯换上侍女的服饰后又被楚晴岚拉到妆镜前, 玉泠一贯手巧,三两下便将他的胡须剃干净,紧接着往他脸上扑了一层脂粉, 描上细长的柳叶眉, 在薄唇抹上朱红口脂……
此时再看祝之涯,已经辨认不出本来的相貌。
楚晴岚审视眼前的‘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得亏你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再健壮几分, 我还未必能救得了你。”
祝之涯不习惯身上的扮相,有些忸怩的红了脸, 双手不自然垂下,仓皇时不知该如何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