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总算寻着机会,快来见过你五妹妹。”
说是妹妹不过套个近乎,区区袁家,还不够格和谢家攀亲戚。
话音落下,坐在严太后右手侧的袁五娘起身,冲谢倾屈膝行礼,娇娇唤了声:“五娘见过小侯爷。”
方才谢倾未至时,太后拉着袁五娘与她说了好些话。
镇北侯谢家位高权重自不必说,谢家如今就谢倾一个独子,日后这爵位是稳稳落在他头上的。
袁五嫁过去就是无妯娌烦心,无婆婆刁难,更无人争这家产爵位,顺风顺水,谢家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亲。
末了,又说见她乖巧贤淑,打算认她做个干女儿。
袁五娘听着听着,总算明白过来其中利害。
嫁给谢倾,还能做太后的干女儿,日后讨个封号,又是诰命夫人,可是利远大于弊的。
只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袁五娘就改主意了。
原来阿娘整日说谢家这好那好,都不是在唬她。那些暗地里艳羡她的族姐族妹,也并不是打算看她笑话。
这么一想,方才还愁云惨雾的袁五娘登时心头大快。
一抬眼,瞧见谢倾修长的身形,挺直的背脊,半眯着如美玉般的眉眼,就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起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谢十三生得这般好看?
面上笑意愈发娇柔。
“袁家五娘子。”
谢倾也跟着唇角一翘,抬起手,露出一截皙白紧致的手臂,冲她一揖:“我记得你。”
声音佻达而散漫。
袁五娘不禁双颊一红,低下头去。
谢倾这般顺从的态度是严太后没料到的。
她只当是谢倾见色起意,欣慰地叹了声“十三懂事了”。
又叫宫人将自己年轻时戴过的一套红宝石头面拿来给袁五娘,“待追儿大婚过后,哀家再来操心你的事,放宽心。”
惹得袁五娘一阵窃喜,笑着说了好些讨巧话。
谢倾始终没提过半句异议,何止是异议,根本是太后说什么他应什么,眉眼弯弯,乖得活像只兔子。旁边给使都怀疑谢倾今日是不是吃错了东西。
三人又说了好一阵话,太后才愿放他回去。
谢倾一出殿门眼底就冷下来。
这是试探。
他还不至于蠢到去问太后打算给秦追挑哪家的贵女,不管是哪家,都和他这个与秦追毫无接触的废物无关。
沈默也一样,所以他听过就听过,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傻子才会被她套住。
谢倾扯扯嘴角。
身后甬道上响起细微轻快的脚步声,女人的,他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袁五追出来了。
想起方才她看向自己时满带私欲和渴望的眼神,谢倾眼露嗤意,侧身跃起,翻过墙头,在甬道另一边无声落地。
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皇城东北角。他知道被重重高墙包围的那后面,是许家府邸所在。
本不打算再同她见面,但眼下他忽然又多出一件想去确认的事。
比如,她和袁五,到底是不是同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公鸡明明超喜欢茵茵却过分理智(bushi
第20章
用过晚膳,许文茵起身回屋,今日是她头一回留在魏氏屋里用膳。
魏氏和许三娘都不曾说什么,本以为也就许珩会趁机叫嚣个两句。可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没叫嚣,全程竟还安安静静,甚至许文茵说话,都罕见地没呛回去。
许三娘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待许文茵一走,她就撞撞许珩的肩膀问:“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许珩闷声。
“你前几日和二姐出去了一趟,回来就乖啦?”凭许三娘对许珩的了解,此事可不就有蹊跷,“该不会是你对二姐做了什么吧?”
“什么叫做了什么?”这话许珩不爱听了,“我是讨厌她,但还不至于欺负她吧!”
末了,一顿,又道:“我只是觉得……”
他想起许文茵那日提及许老太太时,黯然失色的眼神。
“……她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许文茵回屋,泽兰已经铜花炉中燃好了香,这是许家香料铺子今日送来的熏香,魏氏叫人分了好几盒到许文茵院里。
“娘子,您快瞧这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娘子这是怎么了?”
她放下香炉,仓皇上前握住许文茵的手,竟是凉得吓人。再一看她面色苍白,额角带汗,一只手还轻轻压住了小腹。
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忙出去唤香茹打热水,一面拉着许文茵坐下,“娘子的月信不该还有些时日么,是不是前几日出门去着了凉?”
许文茵自幼身子就不好,每回月信来潮都腹痛如绞,稍严重些,前两日都下不来床。
这几日府里事多,泽兰忙着忙着就没想起这一茬。娘子这个月回长安,一路颠簸,月信早来也实属正常,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屋外的婢女听见传唤也是一阵惊慌,更衣的,打水的,换水的,一时人仰马翻。待收拾妥当,泽兰才拿来汤婆子捂在许文茵腹上,一边替她揉着,一边问她疼不疼。
屋外香茹掀帘子进来,“泽兰姐,你瞧瞧这是不是娘子屋里的?”
她手里捧着一尊玛瑙香炉。的确是之前摆在许文茵房内角落里的。
“奇怪了,”泽兰上前接过,“我可没把这拿去外头过。”
香茹便笑:“难不成它还能自己长了脚跑出去?”
泽兰疑惑地将其搁回案上,许文茵抬头一瞥发现那香炉里没燃香,倒像是被塞了一方笺纸。
小小的,叠成四角,若不细看瞧不出来。
她细白的指尖将香炉顶盖一揭,果真放着笺纸,展开一瞧,上面还写了行规整的楷书。
许文茵目光一凝。
“娘子?娘子去哪儿?身上不便就别出去了。”
不理会泽兰的呼唤,许文茵倏地起身系上披风,匆匆丢下一句:“我想起有事要与母亲商讨,一会便回,不用跟来。”而后跨出屋去。
许文茵的院子地处许宅西北一角,离主屋和许三娘的住处很远,虽偏僻占地却大。除了许文茵院里的下人,一般没人会到这来。
谢倾就倚靠在院子后面的凉亭里,夜风席席,腰间坠的白玉琉璃被吹得微微摇曳。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身体却往阴影里退了退,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台阶下一步一步走上来。
许是夜里天凉又出来得急,她乌亮的缎发只用一支红宝石凤头簪高高挽起,几缕微卷的发丝从鬓角垂下来,微微拂动。抬眼时,颈线细嫩优美,似一支芙蓉盈盈而立。
“谢小郎君?”
许文茵没看错,眼前一身白衣的,果真是谢九。方才那张唤自己出来的笺纸,想来是出自他手。
上回她去道观时没见着谢九的人,本以为近日不会再见,未料他却主动找上了门。还是以这种方式。
许文茵难免就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谢小郎君?”
她忍着腹中隐隐的痛楚,往前迈了两步,没进凉亭,就停在外面的梅花树下。
“这个时候打扰二娘子,是在下唐突了。”谢倾直起身,走出阴影,抬手冲她一揖。
“无妨,”许文茵弯弯眉眼,“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倾却不答:“二娘子觉得呢?会是什么事?”
她觉得?
“郎君总不是来和我聊今夜花月的吧?”她道:“是谢十三有什么事?”
她说完这话,没能看见谢倾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劳二娘子担忧,他如今倒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那可真是太——”
“但你想听的,不是这个吧?”
比想象中还要低沉的声音叫许文茵不由顿在原地。
谢倾看着她,往前几步,“二娘子还想知道关于谢十三的什么?”
“什么是指……”
“什么都可以,只要二娘子问,我什么都告诉你。”他重复:“不管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向她走去,越来越近。
谢倾身形高,许文茵矮他足足一个头,他一靠近,她就只能被迫仰起头看他,有些费力。
这时才发现谢九的神情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谢小郎君……”
“所以二娘子不用找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想问谢十三的哪些事,大可直接告诉我,我知无不言。”
谢倾的声音分明还是那样清越悠闲,听在她耳朵里却只觉得越来越寒,越来越沉。
谢倾暂时还没打算对她做什么,他想知道她的图谋。
“说话啊?二娘子。”
他垂下眼,看她被冻得发红的耳尖,紧紧绷直的玉颈,连鬓上插的那只凤头簪都猛地晃动了几下。
她不像平时那样冷静。
被他逼得节节后退,背脊又不慎撞上梅花枝干,只能被迫停下脚步。
若是往常她一定能找些借口搪塞过去,可眼下腹中绞痛难忍,脑中一片的乱麻。
月辉洒下,谢倾的身周阴影几乎快笼罩了她。
她只能干涩着嗓音开口:“谢小郎君……你误会了。”
“哦,”谢倾应得不咸不淡,睨着她道,“我误会什么了?”
“……”许文茵低下头去。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能做未卜先知的梦,知晓谢十三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弑君破城,自己和许家,乃至整座长安城统统玩完,所以她才想在那之前阻止谢十三?
这番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何况是旁人。
“说话。”
谢倾微眯着眼,低而冷的声音响彻在她耳边,再没了平日的半分温柔。
许文茵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心急,叫谢九看出她有所图谋。仔细想想,谢十三都那般表里不一,他这个兄长,总不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她紧紧捏着手指尖,寒气便自脚底窜上四肢,刺骨心寒,下腹隐隐的绞痛更重,膝盖快要支撑不住。
只能将头越垂越低,勉强从嘴里挤出声音,却是羸弱又单薄的一声:“谢小郎君……”
谢倾顿了顿,这时方才觉出不对。
许文茵几乎捂着肚子弓起身,露出了一截细嫩纤瘦的后颈,似乎比这漫天的霜雪都要白,若非有树枝倚靠,估计早摔倒了地上。
谢倾皱皱眉,“喂,你……”
话未说完,许文茵身子如断线风筝,往前一倾,摔入他怀里。
第21章
谢倾本可以避开,但看见她的身体直直往前栽倒下去时,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比想象中纤瘦,小小的,好像他一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一垂眸,额角大豆大豆的冷汗撞入他眼帘。
“谢小郎君……”
许文茵声音细微颤抖,脸埋在他胸前,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他怀中。
谢倾本可以立时放手走人,要是换成别的女人,他会毫不犹豫。
可许文茵细白的手指尖死死攥紧着他的衣裾,就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眼底一暗,一股莫名的烦躁窜上心头。
“别动。”
谢倾说完,那只只用上臂抵住她腰间的手一转,将她腰肢揽住,另一只手伸下去,托住她的臀,以防她掉下去,而后将人整个抱起来,大步往凉亭内走。
他眯着眼跨上台阶,一抬脚,将木凳上落的一层薄雪尽数踹落在地,将她放下去。
“哪里疼?”他问。
许文茵还没从他方才那番动作中回过神。
分明声音还是低沉而冰冷,可单膝跪在地上与自己平视的他,似乎和方才又有些不一样。
许文茵不禁低下头去,她想了很久,终是从嘴里挤出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谢小郎君。”
身前的谢倾沉默几息。
“为什么道歉?”话中听不出喜怒。
“因为……最开始我的确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有关谢十三的事,是我动机不纯。”她搭在木凳上的手攥得很紧,“至于缘由,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她抬起头,“但是希望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存过旁的坏心。”
“你愿意……相信我吗?”
女子漆黑的眼眸澄澈如珠,真诚,坦率,毫无保留,将他望进了满腔秋水之中。
谢倾静静看着,竟有些失去话语。
从生来到如今,十八年,似乎还没有哪个因目的接近自己的人同他说过“对不起”。
更没有人,会和傻子似的,问他“你可不可以相信我”。
废话。
当然不会相信你了。
他道:“那不问原因,问你一个问题。”
许文茵点头。
“既想知道谢十三的事,你何必处处躲他?”一顿,道:“找我问他的事,是舍近求远。”
他说这话时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他在等她的回答。
自己会如何对她,就取决于这个回答。
夜里冷风阵阵,吹得她不禁瑟缩了下肩膀,手指尖紧紧抠在一起,像一支不堪风吹的芙蓉。
寂静半晌,她终是动动唇瓣,抛出一句低低的话语。
“因为,我害怕。”
谢倾眯眯眼:“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