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一层内殿的院门,再拐个弯便是两侧都是朱红宫墙的长长夹道。
孟瑶就看到前方停了几个人。
细看之下,就见是魏俊贤和两名内监。
先前魏俊贤离开的时候,有两名内监用托盘捧着李承策刚批复好的奏本跟在魏俊贤身后。刚刚想必是有一名内监不小心,走路的时候手里的托盘歪了一歪,上面摞好的一叠奏本就都掉落在地上。现在魏俊贤和那名内监都在忙着捡呢。
孟瑶想了一想,也走过去帮忙捡起来。
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条件下她还是很愿意助人为乐的。
魏俊贤心里正着急。
这些奏本都是外头和京中各位官员呈给殿下的,里面不乏会会有很机密的事件。
原该是很保密的物件,现在却这样散落了一地。若是被人看到了这奏本中所上奏的事,又或是殿下对这些时间的批复之语......
手忙脚乱的将自己周边的奏本都捡拾了起来,正要去捡前方被摔开的两本,忽然就看到有一只白皙的手将那两本捡了起来。
随后那只手又伸至他面前,头顶是一道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喏,魏长史,给你。”
魏俊贤现在是半蹲着的,闻言循声抬头。
就见刚刚他在殿中见过的那位年轻的姑娘正微微的弯着腰,眼带笑意的在看着他。
这位姑娘的一双眼生的可真好看的,清澈明亮如秋日阳光下的纯净水面。一张脸也生的如春日海棠一般的娇美动人。
魏俊贤怔愣在原地。
一怔愣,怀中抱着的那一叠奏本就没有抱好,噼里啪啦的又掉了下来。
这声音让他瞬间回神,忙手忙脚乱的又开始捡拾起来。
刚刚在殿中的时候孟瑶就觉得这个魏俊贤有几分读书人独有的呆气,现在见他这个样子,越发的觉得这个人好玩起来。
抿唇一笑,也蹲身下来帮着他一块儿捡。
等地上就剩了最后一本的时候,老套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人都伸手要去捡。孟瑶的手先碰到奏本,魏俊贤的手随后也就到了。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了孟瑶的手。
慌的魏俊贤立马被烫到了似的缩回了手,连声的对孟瑶致歉,说自己并非有意唐突姑娘。
孟瑶回过头,就看到他一张俊秀的脸上已经笼上了一层薄红。和着他现在说话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猛的就叫孟瑶想起祝英台说梁山伯呆头鹅时的场面。
不由的抿唇轻笑起来。
然后她将手中的奏本理好,伸手递了过去。
“魏长史收好,可别再像刚刚那样又全都掉了。”
打趣了这一句之后,她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同魏俊贤作辞,抬脚继续往前走。
魏俊贤却手中捧着一摞子奏本,依然傻站在原地看着她。
这位姑娘刚刚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弯的,实在是纯净生动的可爱,令人过目难忘。
想到这里,魏俊贤觉得自己的脸上更烫了。
*
殿内。
卓华容在诧异的问李承策:“前几日你不是只让这个瑶姬在外殿做些粗活,怎么现在你竟然让她在你身边伺候了?你就不担心她会随时对你不利?”
当初那支银簪子上面抹的可是碧落黄泉的毒,可见瑶姬要置李承策于死地的决心。现在竟然让她近身侍奉,李承策这是不要命了么?
李承策闻言轻哂:“我既让她在我身边伺候,自然不会让她有机会对我不利。”
他语声虽平淡,里面的自信和笃定却是谁都能听得出来的。
且他仿似并不想跟卓华容多谈论此事。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上身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说道:“刚刚我已经看到都察院弹劾袁望贪墨的奏本了,如何,这件事的证据你可都搜集好了?”
“我叫人跑了一趟他的老家宛平县,你猜如何?”
说到这里卓华容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听说早年他家里只有两间破败的茅草屋,家徒四壁,现在可倒好,在原地起了一座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里面的假山都是从太湖千里迢迢运过来的石头,柱子都是紫檀木的。不夸张的说,比你这东宫都差不了多少。还有他的一帮子族人,借着他的名头作威作福,欺男霸女,侵占良田,无恶不作,当地的知县不管便罢了,甚至每年袁望父母的祭日时,这知县还会去坟前跪拜痛哭,就跟里面埋的是自己的亲爹娘一样。”
李承策对这件事倒是平静的很。
“这些都不重要。一旦他的贪墨罪名落实,他的这些家产自然会悉数充公。而且,我估计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你的意思是这老家伙......”
“像他这样狡诈的人,若信王不给到他足够的好处,他怎么甘愿投诚?”
李承策伸手拿了案上的豆青釉锦地开光墨竹纹盖碗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才道,“至于他的钱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不关心,重要的是,要给他一个贪墨的罪名,革了他户部左侍郎的职。再让蔡弘和顶替他做了这个位子。”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一旦袁望贪墨罪名成立,你立刻领头上书,保举蔡弘和出任户部尚书一职。”
自上任户部尚书年老致仕之后,几番考究之下都无合适的人选,于是暂由左侍郎袁望署印。
这袁望为人虽狡诈,但此前在任上这两年也还算勤勉公正。不想去年他竟然投诚信王,自此但凡户部重要些的官职都是信王的人,李承策岂能再容得下他。
就将原是礼部右侍郎的蔡弘和平调为户部右侍郎,待他在户部站稳脚跟,即刻开始着手除去袁望。
罪名却也简单,贪墨。
一方面授意督察院上书弹劾袁望,一方面让卓华容搜集证据。
若能搜集到证据便最好,若不能,李承策将盖碗放在案上,眼眸半垂,那就让人给他捏造出来。
第16章 心中震惊
卓华容走后,时辰已近酉时了。
今日早起天空就阴沉沉的,不见一丝日光,到现在竟然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小雨来。
李承策用完晚膳,拿了一本书坐在临窗的木榻上看起来。
殿外更漏过了二更,李承策合上手里的书册,正要叫人进来伺候他安歇,忽然有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进了殿,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东宫非但有明面上的侍卫,李承策还暗中组建了一支影卫,只听他一人的号令行事。
眼前这人便是影卫的副队长,姓燕名扬。自让孟瑶到前殿来当差,李承策就遣了他暗中监视孟瑶,每日晚间过来禀报孟瑶一日所见的人和所做的事。
今日也一样。
“......自上午离开,她先在夹道帮魏长史捡拾掉落的奏本,去厨房拿了自己和同屋之人的午膳。回屋之后用过午膳便上床午歇。午歇起来开始做针线活。是给她同屋之人的荷包。用完晚膳,邀了隔壁屋几个不当值的宫婢一起玩牌。现在已经安歇下了。”
燕扬做事还是很细致的。细致到什么程度呢?连孟瑶在厨房同钱哥说了什么话,午膳吃的什么菜,给小茶的荷包上面绣的是什么图案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李承策。
不过听起来都是很普通的日常,并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
李承策拧着眉头沉吟了一会,挥手让燕扬退下。
燕扬轻声的应了一声是。如来时一般,转过身悄无声息的走了。
窗外的雨下的好像较刚刚大了一些。头顶的琉璃瓦上,窗前的芭蕉叶上,滴滴答答的全是雨声。
旁边雕刻着万字锦地的楠木窗子开了半扇,有潮湿微凉的水汽随风飘进了屋里。
李承策的眉头依然微微的拧着。
上午他叫魏俊贤过来说袁望贪墨之事时并没有避忌孟瑶,原以为她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给信王,但目前来看,她并没有这样做。
而且按照这段时间她的表现来看,竟没有一点像是信王的细作。
到底是她太会隐藏,还是她确实只是个普通的人?
李承策发现自己竟然都有些看不清楚孟瑶了。
不过没有关系,再狡猾的狐狸终归都是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来的那一天。
但直等到袁望被他以贪墨之名下狱,蔡弘和走马上任户部尚书的那天,孟瑶都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更不说将这消息传递出去给信王知道了。
这不免让李承策越发的怀疑起她的身份来。
与此同时,天气也渐渐的转凉起来。几场雨过后,秋意已浓。
约莫是晨起出殿门的时候一阵冷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水迎面袭来的缘故,李承策下午时分就觉得有些鼻塞头晕起来。
叫了王医正前来看视,说是着了凉。开了药方,也亲自去太医院抓了药煎好,但是捧过来的时候李承策却不肯喝。
“你们医家常说是药三分毒。既然只是着凉而已,何须喝药?过几日自然会好。”
这理由表面上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而且他现在一张俊脸肃着,看起来很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大义凛然的模样。
然而孟瑶却只想笑。
在李承策身边当差的这些日子她早就和这里的一众内监混熟了,也就知道了好些小道的八卦消息。
譬如说,就有一名内监曾告诉过她,殿下虽然很厉害,什么都会,但有一样,他怕苦。所以每逢他生病的时候,太医院就会很慌。
因为药哪里有不苦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苦,那味儿也难闻,李承策是不肯喝的。
所以为了能让李承策喝个药,太医院得费多少心思啊。像王医正,明明现年才五十多岁的年纪,但头发却全都白了,说不定就是为了如何让殿下乖乖喝药给愁白的。
孟瑶那时候听了这话还不相信。
李承策这个人吧,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很清贵雍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怎么还会跟个孩子一样因为怕苦就不敢喝药啊。
但是现在孟瑶信了。
不但会因为怕苦不肯喝药,还会找个冠冕堂皇,叫人无法辩驳的理由。
孟瑶就看到王医正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能不皱吗?摊上这么个任性的殿下,谁都得皱啊。
好在王医正想了一想,觉得这风寒确实算不上大病,倒也不必为了让李承策喝药费尽心机。
甚至很可能还会惹得他不悦。
就妥协的说道:“殿下说的这话也有道理。只是这风寒入体,却也小觑不得。不如明日就请殿下移驾临华宫住上几日?”
这临华宫乃是一处依山而建的行宫御苑。里面瑶花琪草,珍禽异兽自是不必说,更妙的是里面竟然有好几处天然温泉。
王医正的意思,就是殿下您既然嫌药苦不想喝,那就麻烦您去泡泡温泉。只要将您体内的风寒祛除出来,那您的这病自然就好了。
相比较要喝药而言,王医正的这个建议李承策欣然接受。
于是次日用过早膳之后,李承策就坐上车架前往临华宫。
孟瑶原以为自己不用跟过去,还在心中庆幸自己这下子能放好几天的假了。不想李承策今早竟然遣个内监过来告知她,要她跟随过去伺候。
孟瑶:......
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实在犯不着让我也跟着过去啊。
然而也只得领命,开始收拾起行装来。
小茶还很羡慕她。临华宫她只听说过,可从来没有去过。还有那个温泉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水,哪怕三九寒冬腊月天里面的水看着都是热气腾腾。人泡在里面是不是真的会百病不生,强身健体?
对于上辈子家乡就有温泉的孟瑶而言,她在心里默默的表示,泡温泉确实挺舒服的,但泡了之后百病不生,强身健体什么的,听听就好了,可千万别当真。
但最后她还是答应了小茶,说等从临华宫回来会仔细的告诉她温泉是什么样的。甚至要是有可能,还会装一些温泉水带回来给她。
太子出行自然非同小可。不但有全副甲胄在身的两队侍卫,手执雪白拂尘的内监跟随在后,前面还有两列或手提香炉,或执扇的宫婢。
然而身为李承策目前唯一的近身侍婢,孟瑶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特权。就跟在车辇旁边走着。
虽说天气已经入了秋,但今日艳阳高照,走路的时候还是难免会有几分热意的。
关键是,她以前真的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算算时间,这都应该快有一个时辰了吧?可怎么还没有到呢?
难免就有些不耐烦起来。
却不知李承策此时正在看她。
其实原是没有看她的,坐在软和的坐垫上在看各地官员呈上来的奏本。
是看得双眼有些累了,这才停下,抬手轻轻的捏着眉心。
今日阳光固然灿烂,风也大,旁边淡蓝色的软绸车帘被吹的飘起来,于是李承策就看到了孟瑶。
穿一件白缎掐牙上襦,大红色联珠团花纹高腰长裙。腰间系一条蓝色腰带,越发的显出那一截腰身不堪一握般的纤细袅娜。
她似是有些烦躁。一双远山眉蹙着,一双粉嫩的樱唇也微微的抿着,光洁饱满的额头上略有一层汗。
李承策冷着眼,居高临下的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才在矮桌上又拿了一册奏本看起来。
约莫又走了两三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到了临华宫。
孟瑶觉得自己的一双腿已经软的快成一滩泥了,只想找个地方摊着不动弹。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得李承策发话,她哪里敢走啊?只能如同往常一样,站在案旁给李承策研墨。
临华宫虽是行宫御苑,李承策冬日经常会来这里,但今年还是第一次来,要带的东西自然就很多。
当然这些都不用他操半点心,自有徐怀打点好一切。
而且孟瑶也发现了,她名义上虽说是李承策的近身侍婢,但她这个侍婢所做的最多的事却只是研墨,早起伺候李承策穿衣而已,其他的事其实压根就轮不到她来插手。
不过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譬如现在,她站在案旁研墨,看着其他的内监在徐怀的吩咐下将带来的一应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忙个不停。相比较而言,她都已经算是很轻松的了。
等到内监们差不多将带来的东西都放好了,孟瑶也研好墨了。照例将自己当成屋中的一件陈设,垂眸敛目,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
好在李承策忽然良心发现了一般,吩咐着:“这里无事,你且退下。”
终于能下去休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