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则走到炕桌旁,背对着孟瑶。
从怀中拿出那只小瓷瓶的时候她双手都在发抖。但到底还是速度极快的将里面研的细细的药末都悉数倒进了药碗里。
快速的将小瓷瓶又放回怀中,小茶拿着勺子在药碗中搅拌了几下,这才双手捧着药碗转身往床边走。
“瑶姐姐,”她轻声的叫着孟瑶,“药已经放凉了,你现在喝了吧。”
孟瑶依然侧着头在看床里侧挂着的那两只香囊。
李承策好像很喜欢龙涎香,这两只香囊里面装的应该也是这个香的吧?不然她每晚睡梦中的时候,怎么会一直闻到这龙涎香的香气?偶尔倒让她有一种错觉,以为是李承策在抱着她。
但这怎么可能?自她入住这殿中之后,李承策虽也想与她同榻而眠,又或是与她同殿而眠,但都被她用沉默无语的方法赶走了。只好叫人在临近的外殿安放了一张木榻,到那里去歇卧。
听到小茶在叫她,孟瑶转头看着她手里捧着的那碗乌褐色的药。
片刻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小茶,这药,我真的不想喝。”
第114章
小茶心中一跳, 以为孟瑶发现了什么,捧着药碗的双手都在发抖。
但看孟瑶面色平静,应该不像发现了刚刚的事......
定了定神, 她将碗放在床头的小方桌上。然后在床沿上坐下来, 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孟瑶。
“瑶姐姐,我知道这药苦, 你不想喝,但为了您腹中的小殿下着想,您还是喝了吧。”
孟瑶沉默不语。
要只是药苦倒没什么, 关键是,她不知道她腹中的这个胎儿到底要不要保。
那天严御医的沉默, 以及后来明显一听就知道是敷衍的回答,已经让她明白, 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 依然没有说话。
小茶依然在劝说着她。
刚刚她已经将红罗给的那一瓶子药全都倒到这药碗里面来了,一丁点都没有剩下。要是孟瑶现在不喝,她腹中的胎儿保住了,红罗肯定会以为她不听话,到时让人为难她的家人怎么办?
为了她的家人着想, 说不得, 只能让孟瑶将这药喝下。
她还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开脱,瑶姐姐,你为了保孩子整日这样躺在床上,而且后面还要连着躺好几个月, 我在旁边看着都替你辛苦。倒不如索性让这孩子流掉。反正殿下这样的宠爱你,以后你很快还能再怀上孩子的。
便极力的劝说孟瑶快将这碗药喝下去。
忽然听到脚步声。尚未回头,已经听到李承策的声音响起:“瑶姬。”
是殿下回来了!
小茶如同被雷电打到,整个人惊吓的差点儿在原地弹跳而起。
好不容易控制住,连忙转身跪倒在地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见,见,见过殿,殿下。”
李承策压根就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走过去,伸手握住孟瑶放在被外的右手,温声的问着:“你今日觉得怎么样?”
孟瑶本能的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心里面挣脱出来,但可惜挣脱不了。便垂了眉眼,由得他去了。
“我很好。”
顿了顿,孟瑶终究还是轻声的开口说着。
虽然她回答的很简洁,也很敷衍,不过李承策依然很高兴。
前几日孟瑶甚至都不愿意看他,更不说开口跟他说话了。现在她这个样子,他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而且他相信,以后他们两个会更好的。
眼角余光瞥到床头小方桌上放着的那碗药。伸手在碗壁外面贴了一下,察觉到药已经凉了,就皱眉问小茶:“这怎么回事?”
小茶吓的全身都在发抖。不过她胆子小,每次在李承策面前都是这个样子,并没有人会留意。
“回,回殿下,殿下的话,瑶姐姐说她,她不想,不想喝药。”
说着,小茶就要起身站起来去拿那碗药:“这,这药已经凉,凉了,奴婢,奴婢拿下去倒,倒了,再重新熬,熬一碗来。”
现在李承策就坐在这里,她哪里还敢将这碗加了料的药给孟瑶喝下去啊。要是被李承策发现了,她肯定是死路一条。
只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药碗,就听到李承策冷淡的声音在说道:“你放着,别碰。”
小茶伸出的一双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的看着李承策端起药碗,修长的手指握着勺子,舀了一勺药递到孟瑶的唇边,哄小孩儿一样的劝说着:“孤知道这药苦,不好喝。孤刚刚已经叫徐怀去内侍省拿扬州新上贡的蜜饯了,待会儿他就会回来。”
因着孟瑶近来口中总是泛苦的缘故,李承策特地下令各地要多多上贡蜜饯之类。刚刚回来的路上得知扬州有上贡的蜜饯到了,即刻吩咐徐怀去内侍省拿。
孟瑶不说话。目光看了看李承策喂过来的药,又看了看低头跪在地上,浑身抖似筛糠的小茶。
这药她确实不想喝,但是她要是不喝的话,只怕李承策就会迁怒小茶......
最后到底还是张口喝药了。
近来李承策难得看到她这样的温顺,极为的高兴。
将这一碗药都喂她喝了之后,他伸手拿了搭在床头的一方锦帕,轻柔细心的擦着孟瑶唇角残存的药汁。
孟瑶却不看他,而是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小茶,叫她:“小茶,你下去吧。”
她知道小茶素来就怕李承策,看样子李承策现在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让她继续留在这里担惊受怕做什么?还是让她到外面自在一点的好。
小茶应了一声。起身站起来的时候虽然怕的手脚都软了,但还是立刻就去拿刚刚李承策放在旁侧的空碗。
转身要走的时候,因为刚刚过于害怕的缘故,脚下踉跄了一下。
孟瑶看到,就开口温声的安抚她:“小茶,你别怕,慢点走。”
小茶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然后眼泪水就差点流了下来。
她知道孟瑶一直待她都还算不错的。只是刚刚她才将放了堕胎的药捧给她喝,又亲眼看着她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现在她不过差点跌倒,孟瑶竟然这样语气和善的提醒她......
不敢让孟瑶看出她的异常来,所以她连身都没有转,嗯了一声,抬脚加快脚步就往外走了。
等到了殿外,第一件就是要水将碗勺都洗的干干净净,水也泼到了地上。至于怀中藏着的那只小瓷瓶,依照红罗先前所说,用石头砸的粉碎,找个地儿偷偷的埋了。
然后她心里才觉得安稳了一些。
*
殿内。
李承策给孟瑶喂完药之后果然没有走,依然握着孟瑶的手在同她说话。
“孤已经吩咐内侍省制作你的金册金宝。只待你的身子好一些,孤便为你举办受封侧妃的仪式。到时孤要召京中所有命妇前来观礼,让你接受众人的拜贺。”
孟瑶惊讶的抬眼看他。
她虽然对于皇家的什么规矩,什么祖制都不太懂,但也知道只有太子妃才是太子唯一的正妻。侧妃听着还可以,但说白了其实也还是个妾。无非是一众妾里面地位比较高的妾而已。
只有正妻太子妃才有金册金宝,哪怕就是侧妃,按例也不可能会有这些东西,更不说还会有什么受封仪式,接受众人的拜贺了。这完全就是僭越。
孟瑶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轻声的问道:“你就不怕到时百官上书,说你坏了祖制,反对此事?”
特别是御史台的那一干御史,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天子无家事,到时一个个搞不好就得哭天抢地,或是在大殿中来个以死相谏之类的。
“孤不怕。”
李承策微微的笑着,手指轻抚她苍白冰凉的手背,“孤只怕你心中怨孤,不再理孤,其他的,孤都不怕。”
他此刻的目光实在温柔,孟瑶看着,心中竟然忍不住的开始有几分动摇和沉沦。
但是很快她就垂了眼睫,不再看李承策,只是说道:“你去批阅奏疏吧。”
只是李承策纵然批阅奏疏也不会离开殿中。近来他都是叫人将一应奏疏都送过来,他坐在临窗的木榻上,在炕桌上批阅的。
炕桌低矮,他只能盘腿坐在木榻上。若只是坐一时半会儿的还罢了,但通常他这样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以上,其实甚是辛苦。
但他却并不觉得如何辛苦。
只要能偶尔同孟瑶说几句话,或是偶尔他批阅奏疏的时候累了,转头看看孟瑶睡着时的样子,就觉得心中甚是满足。
她的腹中,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李承策虽然生下来就是皇后嫡子,但父皇并不喜他们母子,他日常陪伴的多是李承霄母子。及至后来他同宋霓云成亲,两个人之间也甚为冷淡,李明轩更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自小到大,从来只知国,并不知家。
只有这些日子同孟瑶相处下来,才第一次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在这个家中,他是丈夫,往后他还会是个父亲。
所以他宁愿忍着腿麻伏在这低矮的炕桌上批阅奏疏也不愿离开。
我知道这江山万里辽阔,苍穹无尽,以后皆会为我所有,但现在却只有这不算大的寝殿才让我有家的归属幸福之感。所以瑶姬,我想你永远陪在我身边。生同室,死同墓,让我不再觉得孤单寂寞。
*
孟瑶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以昏睡居多,清醒的时间很少。
明明白天看到李承策又如同以往那般在殿中批阅奏疏,她是想要叫他离开的,但是后来尚未开口说话,人就已经困倦的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中间曾被李承策软声叫醒用了晚膳,但其后不及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醒了过来。
是被痛醒的。小腹中一阵阵的绞痛,痛的她忍不住弓起了腰,闷哼出声。
立刻听到有人在叫她:“瑶姬,你怎么了?”
声音里面满是急切。
孟瑶转过头,就看到李承策正俯身过来要抱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雪白中衣。
想必他刚刚是睡在床外侧的,睡梦中忽然察觉到她的异常,立刻惊醒坐了起来。
孟瑶挺惊讶的,吃力的问着他:“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孤不放心让其他的人守着你,还是孤每夜亲自守着你的好。”
极快的解释了这件事,李承策又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焦急和担忧。
孟瑶微怔。
然后她明白过来。原来这段时间她晚间隐约闻到的龙涎香并不是那两只香囊散发出来的,而是因为李承策一直在她身边......
小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强烈,孟瑶意识到了什么。
她呜咽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李承策的衣袖,痛的连说出来的话都在发抖:“李承策,我,我肚子痛。”
李承策瞳孔紧缩。他抖着手慢慢的掀开被子,就着殿内微弱的烛火,就看到床铺上面有大片大片的猩红色血迹正在渐渐的蔓延开来。
忙伸臂将孟瑶紧紧的抱在怀中。然后扭头冲着殿外大喊:“速传御医!”
第115章
孟瑶足足痛了大半夜, 至天明时分才终于将腹中胎儿流了下来。而她自己也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外殿跪了一地的御医。王医正抖着手, 亲自捧着铜盆, 膝行至李承策面前。
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已经成型的胎儿。血肉模糊一团, 再也不会动弹一下。
李承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锥心的痛。
这是他的孩子。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间就已经走了......
鼻尖发酸,眼眶发热。李承策抬手用衣袖子遮挡住了自己的脸。
等他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 才叫徐怀, 吩咐着:“将他, 厚葬。”
说到厚葬这两个字的时候,如同有尖刀穿心而过, 痛苦不堪。
徐怀眼眶也红了。应了一声是之后, 他弯腰从王医正的手中接过盆来,交给旁侧的内监。
王医正依然跪在原地,甚至还跪伏了下去。
虽然早就料想到孟瑶腹中的这孩子极有可能保不住,但是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心生恐惧。
谁不知道殿下是个十分冷静理智的人啊。冷静理智的甚至有些人都说他冷血。但是刚刚,他一直紧紧的抱着孟瑶,双目赤红,那副模样谁见了不心惊,不害怕?
不过现在的李承策看起来倒好像冷静了很多。双目阖着,正抬手在轻轻的捏着眉心。
忽然他挥了挥袖,声音疲惫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眉眼间皆是庆幸。
原本以为李承策刚刚如此悲痛,定然会责怪他们无能,没能保住孟瑶腹中的胎儿,然后肯定会惩罚他们,却没有想到李承策竟然这样轻易的就放过了他们。
忙都开口谢恩,然后起身站起,脚步轻轻的退了下去。
窗外天光渐渐的亮了起来,廊檐下挂着的鸟笼里的鸟儿开始叫了起来。东边朝霞隐隐,将半边天空都映成了淡淡的玫瑰色。
李承策自短榻上起身站起,转身往内殿走。
徐怀见他脚步虚浮,心中担忧,忙轻声的唤他:“殿下。”
李承策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却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停下脚步。
“去前殿传孤的话,停三日早朝。”
徐怀心中惊讶,抬头看他。
自李承策监国以来,未曾停过一日早朝。且除却得知孟瑶有孕的那日,这数年早朝他从未有一日延迟过。
徐怀明白李承策这是痛惜孟瑶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但是一下子就停三日早朝......
忙要劝说。只是他才开口刚叫得一声殿下,李承策就已经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去传话罢。”
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疲惫无力。
徐怀无奈,只得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下。
李承策继续抬脚往内殿走。
孟瑶还在昏睡。乳白色的晨光流水一样的从雕花窗子外面漫进来,能看到孟瑶面色苍白,双唇都没有血色。
李承策坐在床沿上看了她一会,忽然弯腰俯身,头轻轻的枕在她的脖颈间,双臂也轻轻的环住了她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