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鸿舟一路沉默着将钟意背下山,打开车门把人抱进后座躺着,往她怀里塞了个抱枕,把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开,轻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钟意转身自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脸颊在抱枕上无意识地蹭了蹭,也不知听没听见。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坐在后座沙发上看着他。牧鸿舟把车停到饭店门口,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与钟意四目相对,吓了一跳,“......你醒了?”
“嗯。”
“饿了吧?这家水煎肉不错,我们可以尝尝。”
钟意靠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我要吃麻辣烫。”
“麻辣烫?”
钟意指着马路对面,咽了咽口水:“我要吃麻辣烫。”
牧鸿舟有点为难,向她科普国内最近的食品安全新闻,说麻辣烫嘌呤含量过高,食材都是用防腐剂泡过的。
“中|国人的胃什么吃不得?”钟意听得不耐烦,伸手去扣车门,“你不去我去,又不用你请客。”
牧鸿舟立刻倒戈,让她别扣了,“我找个地方停车,今晚吃麻辣烫。”
店门装修很简单,和对面的星级饭店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简陋。牧鸿舟进门时差点撞到头,钟意拿了两个塑料大碗在冰柜前挑菜。
牧鸿舟走过去,钟意把他推开:“你坐下,我请客。”
“我不要韭菜。”
“没给你夹韭菜。”钟意不动声色地把其中一个碗里的韭菜放回去了,把他挤开,“你去坐着,地方小站不下。”
牧鸿舟挑了个离空调近的地方坐下了,拿着餐巾纸来回擦桌子,用开水烫了两份餐具。钟意挑好了菜端到结账台:“一份微辣,一份变态辣,谢谢。”
她拿着两个餐牌坐到牧鸿舟对面,把写着十号的那只给他。牧鸿舟拿起看了她一眼:“你又把韭菜夹回去了?”
“我无不无聊?”钟意拿出手机看邮件。
服务员先后将两碗麻辣烫端上桌,钟意的那份先上,红油青椒,上面撒着葱花芝麻花生碎,筒骨熬煮出来的汤底微微泛白,昏素搭配青白交错,一个朴素的海碗包容万象色彩杂烩,钟意吃得嘴唇艳红,擦汗的餐巾纸一张接一张。
牧鸿舟看她吃得那么香,眉眼都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时一阵浓烈的辛辣味由远及近,他那份麻辣烫上桌了。
“您要的变态辣,请慢用。”服务员很贴心地送了一瓶冰镇雪碧。
相比钟意那份,牧鸿舟面前这碗麻辣烫的确名副其实,放眼望去只见麻椒辣油,红得惊心动魄,拿筷子拨开厚厚一层才看见底下的食材,他艰难地挑了一根青菜出来,红油在底部堆积着滴滴答答掉下来,他眉头皱得能夹碎一只辣椒。
钟意擦掉被辣出来的眼泪,直直地看着他。
牧鸿舟苦笑一下,把那根浸得通红的青菜吃了,接着又去翻别的,金针菇,海带结,他每夹出来一个就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嘴唇红得要爆炸,脸上脖子上很快淌满了汗。
钟意觉得差不多了,捉着他的手不让他继续吃了,牧鸿舟却当真较起了劲,要把一整碗都吃完。
“吃完你就没了。”
钟意有些挫败,肉|体折磨牧鸿舟并不能让她开心,把牧鸿舟搞进医院了又怎么样呢,矛盾不是这样撒气就能解决的。
她不由分说地夺过牧鸿舟的筷子,让服务员端过来一大碗清水给他涮着吃了。
牧鸿舟不太能吃辣,吃完缓了好一会儿。他把钟意送到酒店,下车时叫住了她:“明天你一个人去......可以吗?”
“放心,我只是个打酱油的。”钟意关上车门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等等,小意!”钟意闻言转身,看见牧鸿舟红得发亮的嘴唇,上下张合着问她,“明天我去接你,好吗?”
钟意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钟意果真如她所言去打了一回酱油。进了宴会大厅,不等陆渐屿来找她,她主动去找了这对新鲜出炉的真爱,你来我往客套一番,配合着他们接下一波狗粮,白月光当得光明磊落。
陆渐屿悄悄给她比了个感谢的手势,钟意挑了挑眉,任务完成果断离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等时间合适了就告辞走人。
牧鸿舟没想到她出来得这么快,他看起来很高兴,对钟意说:“正好现在还早,一起散散步吗?”
“不了,我要回酒店早点休息,明早赶飞机。”
牧鸿舟一愣:“不是请了一周的假期么?”
“不是伦敦。”钟意顿了顿,“我去A市。”
她要去给方知祝扫墓。
牧鸿舟也想去,但一直没有机会。
他托人询问过方知祝的墓址,但有关方知祝的所有死亡信息都被封锁了,护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他发现似的。
他又一次拉下脸去请求张明,张明依旧用官方的语气表示抱歉:“牧总见谅,我也只是受人所托守规矩办事而已。”
所托何人,不言自喻。什么规矩,他不愿深想。
“下次吧。”钟意婉拒了,“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见我外公。”
牧鸿舟浑身一震,头皮发麻,突然而至的悲哀几乎将神经撑破。
以前钟意千方百计撒泼耍赖地要带他去她外公家,他以各种理由拒绝,最后归结成一句,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去。
他总觉得一切都还有下次,一切都还有机会。他没有料到方知祝走得那样突然,更没有料到钟意更加决然地离开。
牧鸿舟浑身战栗,他下车追过去,看向钟意的目光很难过,甚至有些悲哀:“小意,我那时候......”
钟意摇摇头:“都过去了,不要再提那些。”
牧鸿舟的眼睛垂了下去。
“我已经原谅你了,也决定放下过去了。”钟意看着他骤然亮起的眼眸,微微一顿,
“但是我需要时间。牧鸿舟,我也在努力。”
第40章 ...
钟意站起身, 在墓碑上轻轻摩挲,片刻后转头对张明说:“走吧,今天下午辛苦了, 这三年来也多亏您关照。”
“请别这么说, 这是我的本分。”张明站在她左边,与她错开半步的距离,两人在夕阳将至的傍晚缓缓走下山。
他们说这话,张明问起她的毕业后的打算, 钟意想了想,说:“或许会回国吧。”
她综合了很多方面的考量,个人感情因素只占部分比例。
她在英国那边接触了好几家公司, 本来都是建立在双方设计理念能够互相包容的前提下,但大一些的公司框架严格难以施展,小公司的生态环境不够。
钟意觉得与其折中妥协, 不如单干。而如果自己开公司的话,回国是最好的选择。
张明点头道:“国内的人脉和资源都是现成的, 你可以安心搞设计, 不必为其他事情费神。”
他注意到钟意憔悴的脸色, 关切道:“怎么了,最近压力很大?”
有压力也是她自找的, 钟意笑了笑:“没有......好吧, 有一点。”
她在张明鼓励的目光下继续说道:“有一个人, 他对我很好......就是他对我太好了, 我却没有办法给出同样多的回应,这样的不平等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这个人是谁他们心照不宣,张明并没有点破,他说:“所以你不希望他对你这么好, 对吗?”
钟意犹豫着点头,又随即摇头。她叹了口气:“没有不希望,只是我不想看到他面对我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希望他为了我牺牲那么多,搞得那么累。”
“我问你,你会因为方董对你好而感到压力吗?”
“当然不会,他是我外公。”钟意愣了愣,“我的外公当然对我好了,那是亲情,和其他感情怎么能类比?”
“但是方董并不是你的监护人,从法律上讲他对你没有任何抚养责任。基于这一点,他从小到大在你身上付出的金钱和精力,还有那么多的爱,你觉得理所当然吗?”
钟意眸光微颤,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如果你认为亲情是理所应当,那么爱情也是理所应当的,由此产生的行为都是施与者出于自愿的主观意识,所以不求回报。
而作为承受者,你不需要觉得有压力,因为爱与被爱都是人的本能,坦然接受就是最好的回应。”
张明接着问道:“以前你对他好,是为什么?”
“因为喜欢他,就忍不住对他好......”钟意脸颊微红,试图给自己找补,“其实也没多好,我经常欺负他。”
“你希望他因此而愧疚有负担吗?”
钟意摇头。
“如今你们的位置似乎调换了一下,他为你付出甘之如饴,你也能对他当时的心情有所体会。
但即便如此,每个人的压力旁人都无法切身感受,你永远体会不到他当时的挣扎和矛盾,他也不能替你走出现在的困顿。家人也好,恋人也好,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在不触及法律道德的范围内,无论做什么都是自由选择。”
钟意眉眼舒缓许多,“张伯,您大概是一位被律师事业耽误的心理咨询师。”
“没准是能搞个副业。”张明爽朗大笑,“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那一句,人活着嘛,就是要开心。”
钟意被他的笑声感染,嘴角也不觉扬了起来。
远处的天穹弥漫着灰黑色的雾霭,边缘处镶嵌着一小块夕阳,它如同置身于巨大的围栏,被吞噬被消解,但黑夜散去黎明到来,又是一汪碧海蓝天。
向日性是人的本能,人总是活在阳光下的。
-
牧鸿舟接到前台电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前台小妹忍不住又往沙发上坐着的美人看了一眼,对上她若有似无的视线,红着脸转过头,“她......这位女士说她叫钟意。”
那边立刻挂了电话。
听筒传来嘟嘟的忙音,前台小妹一时有些茫然,怎么了,这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脑补出一场总裁见色起意,渣完人家就跑的都市狗血虐恋大戏,而现在正好处在美人上门讨要风流债的关键情节点,狗血剧情即将上线——
电梯门叮地打开,前台小妹只觉得眼前突然刮过一阵风,下一秒总裁大人已经匆匆跑到了沙发边。
哦嚯,要开始了吗?她竖起耳朵。
牧鸿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钟意:“小意,你怎么来我公司了?”
“来找你呗。”钟意左右看了看,“怎么,你公司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
“没有,随便看。”牧鸿舟给她倒了杯水,有点紧张地:“等了我很久吗?”
钟意摇头:“你放心,等了很久我会发脾气的。”
牧鸿舟失笑:“好吧,那我带你到处参观一下?”
钟意摇头,她懒得走那么多路,“我是来等你吃晚饭的,不知道牧总平时几点下班呢?”
“现在。”
牧鸿舟当即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被钟意拖住,她好笑地提醒他:“现在才三点。”
“正好去喝下午茶。”
最后牧鸿舟没能旷成工,被钟意赶回了办公室,没把活干完不准下班。
两人拉拉扯扯的画面消失在逐渐关闭的电梯门里,前台小妹面容端庄处变不惊,桌下的手在屏幕上疯狂打字,公司茶水间群聊消息以每秒99+的速度蹭蹭蹭刷屏。
牧总铁树开花了。
还是朵娇艳欲滴的热辣小玫瑰。
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
女员工心碎,稀里哗啦。
“你忙你的,当我是空气就行。”
钟意在柜子里挑了本国家地理杂志,往沙发上一坐,对端上拿铁的秘书微微一笑:“谢谢,很好喝。”
秘书挂着僵硬的笑容走出去,捂着心口冲进茶水间,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八卦尖叫声。
“你那是什么眼神?”牧鸿舟皱眉,总觉得钟意刚才看秘书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我在撩妹啊,看不出来吗?”钟意神色淡然,仔细欣赏杂志上的每一张图片。
牧鸿舟:“......
“你的秘书挺漂亮的。”钟意端起杯子吹了吹,“你不觉得吗?”
漂不漂亮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觉得。”
“你瞎。”
“觉得。”
“你渣。”
牧鸿舟无奈:“那我应该觉得还是不觉得?”
“我随便开个玩笑啊,你这么紧张干嘛。”钟意举起杂志挡住脸,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把杂志放下来,在彩色油墨纸张后看见牧鸿舟线条干净的侧脸。
他已然进入工作状态,戴着眼镜神情专注,两片薄唇抿成一线,锐利的目光在屏幕上下逡巡。
百叶窗打开一半,光从缝隙里溜进来,一道道整齐地照在他的黑色西装和办公桌上,修长指节握着钢笔在纸面游走,金质笔夹在光下熠熠生辉。
钟意又把杂志举高了,往心里的痒痒处狠挠一通。
下班后牧鸿舟拉着她从公司后门走了,钟意左右看看:“大门好像不在这边吧?”
“走后门。”
“为什么?”
电梯门开,直接到了车库,牧鸿舟把还在里面发愣的钟意圈着腰抱了出来。
“怕你又跑去撩前台。”
钟意晕晕乎乎被抱上车,牧鸿舟弯下腰给她系安全带,她笑起来:“女人的醋你也吃?”
牧鸿舟默不作声,钟意捏了捏他的耳垂,软乎乎的。
他顿住,转头看着钟意,眸色微沉,收紧的下颚线条半隐在昏暗的光线里,表情似乎有些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