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热恋——燃珠
时间:2020-07-26 08:36:13

  牧鸿舟苦涩的笑容一直印在钟意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万籁俱静的夜晚,她闭眼入睡,黑暗中又是他艰涩低哑的声音:
  “小意,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了,无论是出于哪种前提。”
  “小意,请不要来送我。”
  不止钟意一个人对过去耿耿于怀,牧鸿舟在这件事上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他怕过去的悲剧再一次上演,他害怕她又会离开,然后一去不复返。
  牧鸿舟从来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要么稳操胜券要么果断放弃,但是在挽回钟意这件事上,他投入的沉没成本越来越多,却仍然坚持不肯放弃。
  钟意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被子里仿佛还残存了些许牧鸿舟的体温,她抓过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沉沉入睡。
  -
  钟意就今天一天睡前忘记开静音而已,刚好就有这么巧,半夜三更手机响个不停,打电话的人相当无聊且没有良心。
  她烦躁地拧开床头灯把手机摸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翻了个白眼:
  “陆渐屿,你知道我这边现在是几点吗?”
  陆渐屿作恍然大悟状,立刻道歉:“对不起,我考虑不周,竟然忘了我们有整整一万公里的距离,八个小时的时差......”
  “没事我挂了。”
  钟意放下手机,听见对面大喊别挂别挂,有事,人生大事!
  钟意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打了个哈欠:“说。”
  “我要订婚了!”
  哈?
  她的哈欠打到一半,强行收回去,祝福道:“......嗯,恭喜。”
  陆渐屿颇有些扬眉吐气:“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而立之年竟然找到了真爱!”
  钟意恍然,陆渐屿都三十了啊。
  她也快二十八了。
  “诶,过几个月你就二十八了吧?我下周订婚,你来吗?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不提二十八我还能考虑一下。”钟意冷着脸,“还有,生日是能提前的么,折我寿?”
  “没有没有没有!”陆渐屿说了一连串的没有,表示三年不见甚是想念,让钟意不要有顾虑,他已经放弃了吊死在一棵树上的愚蠢行为,改吊另一棵了。
  “还是算了吧,我去不太合适,祝你和你的未婚妻早日成婚百年好合。”
  “别啊兜兜,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朋友嘛。”陆渐屿顿了顿,“好吧,其实是我未婚妻想邀请你来的。”
  “她让我去我就去?”钟意翻了个白眼,正主在场,她这个白月光去了不成了绿茶炮灰了?
  “我前几天把我的过去全向她交代干净了,跪了一宿键盘......我和她没有恶意的,我,我就是想证明我我真的对你没意思了,希望她可以安心和我在一起。”
  “我睡醒再说,拜拜。”钟意挂了电话开启静音,熄灭床头灯,重新回到静谧的黑夜。
  她躺下,拉起被子盖回去,却有些睡不着了。
  她突然很想回国。
  她当年从一片废墟里仓惶出逃,躲进象牙塔里自我封闭了三年。三年过去,牧鸿舟变得直白而热烈,而陆渐屿也总算千帆过尽找到真爱,只有她还在逃避过去却又囿于过去,自己和自己较劲。
  这样很累,好像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生活,重复一样的烦恼。
  “保持新鲜感。”
  这是方知祝走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他在那时就已经预见了钟意接下来的一部分人生,知道她必将困在过去,短时间内都无法走出来,拒绝拥抱阳光。
  于是他告诉她,保持新鲜感,今天遇见了什么人,明天准备去哪里,上个月种下的花开了吗?
  明天一直在减少,心里不必装着太多过往,人生不该积压沉重。
  不要活得那么累。
  第二天她回复陆渐屿——
  我会来。
  -
  回到S市,钟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但是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落着一层时光的薄灰。
  各大站台的广告海报都已更新换代,久违的中文陌生的明星,房市依旧炒的火热,碧海倒台后房地产业的蛋糕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分割,当年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如今稳坐国内楼王宝座。
  没有人再记得钟连海的名字,钟意走在大街上不必担心会被人指出来揪着头发批斗一番。
  其实人情淡薄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钟意在一家酒店住下。她回国请了一周假期,开了六天的房。
  旅途困顿,她连行李都没有力气收拾,草草冲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十几个小时的交通耗光了她所有能量,不知道牧鸿舟是怎么做到刚下飞机就来找她的,神清气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钟意提前到了一天,没有告诉任何人,牧鸿舟也不知道她回国了。
  她很早出了门,出租车把她载到龙华小区。
  门口保安换了人,钟意有些忐忑,她如今已经不是业主,没有卡是进不去的。她正想着蹲几个早上买菜回来的阿姨跟在人家后面浑水摸鱼进去,保安从窗户后面看了她一眼,竟然大发慈悲,把挡杆升上去了。
  估计是把她错认成了哪个业主?钟意想道谢又害怕露馅被赶出来,于是她就当是运气好,抓着机会赶紧溜了进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半山腰处风水最好面积最大的独栋别墅,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钟连海死后这里也依旧是风水宝地,房价不降反升,据说法院拍卖时各大富豪挤破了头,因为当时流传一个说法,钟连海八字不够硬,撑不起亨通财运遭到反噬,他的死恰恰说明了龙华山是块宝地。
  很难想象一群身价不菲的成年人竟然会相信这种鬼话,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买下了它。
  门口和窗户到处没有贴封条,说明房子已经拍卖出去了,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人居住生活的迹象。
  墙上挂着一个记录本,每周有花匠和钟点工过来签到。院子里种满了玫瑰,她房间的窗帘半开着,里面竟还保持着原来一模一样的摆设。
  当真是个钱多烧得慌的冤大头了。
  这里看起来崭新而冷清,没有她料想中的城春草木深,正好省去她伤感溅泪一把。
  钟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回到出租车里,“去临泉墓园,谢谢。”
  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天气这时候很应景地下起了小雨,钟意在山脚的杂货店买了一把伞,雨滴碰撞伞面的滴滴答答声陪着她走完了两千级台阶。
  距离国内清明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墓园里人迹罕至,钟意经过一排排被雨淋得残湿的香案烛台,上面的花也渐渐枯萎,被今天这场雨一浇,明天就能化作春泥了。
  钟连海的墓地选址低调,但是很好找,生平简介就五个字,拉远了看像是座无字碑,反倒在一众洋洋洒洒的长篇檄文中显得打眼。
  钟意走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墓前摆着的一束雏菊。
  显然,这束雏菊还很新鲜,明亮的花瓣吸饱了雨水,绽放更甚,清澈的露水折出丰润的光泽。
  香案上摆了几个水果和三炷香,香被雨水浇灭了,水果表皮却被冲刷得干净鲜亮,蓬勃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有人刚刚来过,香只烧了个顶,应当离开得不久。
  钟意想不到除了她还会有谁来吊唁钟连海。
  她把那束雏菊往旁边挪了挪,她依旧买了一束百合,一黄一白摆在一起倒也相衬。
  地面湿滑,有些泥泞,她直直跪下。
  “爸爸,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已经三年了。对不起,过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您。”
  钟意胸口数次起伏,将眼中翻涌的泪意压下,继续她平淡家常的倾诉。
  她对钟连海讲述三年来的生活,说她过得很好,锦衣玉食身体健康,很快就要毕业了。
  “爸爸,我原本打算留在英国,可是现在有些想回来了。一个人在国外很孤单......好吧,也有某个人的原因,我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和他纠缠在一起了。我们都没有亲人,他说想要陪我一辈子,我觉得我应该试着相信他。”
  之前她觉得牧鸿舟什么都不懂。
  十八岁的牧鸿舟不懂什么事喜欢,二十四岁的牧鸿舟不懂什么是爱,只不过被她强行开了情智,只拥有过她一个人就认定了这是爱情。
  所以她不相信牧鸿舟,觉得年轻人的表白热烈而廉价。
  可是当她确信自己爱上牧鸿舟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凭什么她对自己就那样笃定,对牧鸿舟却双标苛责?如果日久生情是廉价,那么一见钟情岂不是更不值得信任?
  况且,就算不相信牧鸿舟,好歹也相信相信她自己吧。
  难道钟意会配不上牧鸿舟的爱吗?
  钟意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卑微两个字,就算家道中落被软禁监视,旁人笑她是丧家之犬,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因此而掉价了,一个人的尊严和骄傲不需要靠金钱支撑。
  牧鸿舟站在高处众星捧月的时候她喜欢他,一无所有生涩呆板的时候她也喜欢他,钟意只是喜欢牧鸿舟而已。
  牧鸿舟也只是喜欢钟意而已。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钟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起身时膝盖都痛得发麻了。
  “爸爸,那我就先走啦,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拜拜。”
  钟意挥挥手告别,垂眸看了那束雏菊一眼,转身走了。
  走到半山腰时手机响了,钟意接起放在耳边,听见牧鸿舟说低沉悦耳的声音:“小意,早上好。”
  钟意看着头顶暮色渐至的天空,勾了勾嘴角:“早上好。”
  “我明天下午到伦敦,你有空来接我吗?”
  “没有哦。”
  “......好吧,那我来接你吃晚饭。”
  钟意挑眉:“晚饭么,应该也是吃不成的。”
  牧鸿舟顿住,有些惶然地:“怎么了吗,小意,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有啊,”钟意眯了眯眼,“牧鸿舟,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吧?”
  “没有啊。”牧鸿舟很冤枉,他连商业机密都没瞒过钟意,她要是想整他,他能立刻变成穷光蛋。
  “哦,那我问你,你今天下午在哪?”
  牧鸿舟明显迟疑了一下,“我......刚刚爬山去了。”
  “哪座山?”
  牧鸿舟眉尖一蹙,“小意,你......”
  “我在临泉墓园。”钟意娇气地往台阶上一坐,“过来接我。”
 
 
第39章 ...
  牧鸿舟把车开回去, 从山脚一路往回跑,气喘吁吁地在钟意面前站定,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她。
  钟意支着下巴都快睡着了, 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拿起手机对着他:“五十分钟。”
  牧鸿舟弯下腰,连人带手机一起摁入怀中。熟悉的香味飘入鼻间,那种不真实感才一点一点消下去。
  钟意此时正真真切切地被他抱在怀里,他没有做梦, 刚才那通电话也不是恶作剧。
  刚才电话里钟意说完就挂了,牧鸿舟下意识地觉得她在整他——她三年都不曾动过回国的念头,怎么这会招呼不打毫无缘故地就回来了?
  可是万一呢?
  哪怕这件事的真实性只有万分之一的, 牧鸿舟也必将为之不顾一切地回头去追。
  他跑得太急,出了一顿猛汗,后背的衣服面料微微湿着贴在皮肤上, 隐约勾勒出精瘦流畅的背肌。
  钟意在他怀里闻到了夹杂着一点汗味的清幽冷香,蓬勃又清新。
  他抱得很紧, 钟意的呼吸有些乱, 伸手推他:“松开, 一身汗味臭死了。”
  “臭吗?”牧鸿舟立刻松开了,抬起袖子闻了闻, 心想应该还好吧。
  钟意扶着台阶扶手往山下走, 牧鸿舟跟上去, 看见她一瘸一拐地, 扶着她说:“......你的脚怎么了?”
  钟意上山走了几千级台阶,在墓前贵了大半个小时,疼痛刺骨,膝盖被磨得通红, 刚才差点站都站不起来。
  她摇头,淡淡道:“没事,坐久了腿麻。”
  牧鸿舟看到她牛仔裤膝盖以下的泥泞痕迹,猜出了大概,走到她前面微微弓下|身,“我背你下去。”
  钟意走了几步确实疼得厉害,就由他背着了。
  她的手不像从前那样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而是有些克制地攀着他的肩膀,脑袋也没有贴着他的后颈扯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若不是手感和从前一样,牧鸿舟几乎要以为自己背着的是另一个人。
  钟意一路上都很沉默。她在钟连海墓前说得太久太多,语言中枢陷入惫怠缓滞期,牧鸿舟叫了她好几遍,她才有些迟钝地应道:“......嗯?”
  “没事,”牧鸿舟笑了笑,“就是叫一叫你,以为你睡着了。”
  “哦。”钟意很慢地眨了眨眼睛,说:“没有睡着。”
  牧鸿舟尝试着和她聊天:“怎么想起回国了?”
  天边的一抹残阳仍在顽强地与黑夜厮杀,钟意看得出神,“......陆渐屿明天订婚,邀了我参加。”
  牧鸿舟顿时眸光惨淡,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陆渐屿一个电话就能让钟意回国,而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仍换不来一个点头首肯。
  牧鸿舟勉强勾起一个笑:“今晚想吃什么,以前你经常爱去的那家餐厅推了不少新菜品,原来的招牌也还在......”
  “牧鸿舟。”钟意的脑袋一点一点垂下,轻轻地搭在他的后颈,呼吸和声音都很轻,“我现在很累,不想说话。”
  燥热难耐的夏季,湿润的气息吹拂着牧鸿舟的后颈,他却嗓子发干,在两人身躯相贴的亲密接触中感觉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变凉。
  人很难用爱意去感化另一个人,而冷漠是很容易传染的。因而爱得热烈的那一方注定要被自己灼伤,比如从前的钟意,又比如现在的牧鸿舟。
  陷入爱情中的人并非没有理智,恰恰相反,他们相当清楚自己在爱情里面有多盲目,向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终点线奋不顾身。他们很清楚不应该这样做,却潜意识地已经开始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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