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挂了电话,把两张电影票随手送了人,拉出三天前同学给她发的聚会邀请,回复致谢,表示她今晚会准时到达。
聚会来的都是关系比较好的校友,和钟意同级的学生占了一大半,毕业在即,大家不免感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钟意今天也喝得有点多了,不光指量,还有种类,喝完一轮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些全是她喝的?
她酒量一般,这么多年了也没练出哪怕十杯不醉的本事来。她今晚少说喝了十几杯,都是扎扎实实的高度洋酒,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上头了。
钟意喝醉以后在外人面前很安静,一个人低着脑袋坐在那里玩手机,除了脸稍微有些红之外根本看不出哪里喝醉了。
除非和她说话,她会很迟钝地抬起头,清亮的猫眼直直地看着说话的人,哪怕对方说你是猪都会很配合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恍然大悟般点头。
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愿意搭理人,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越喝越酷的冷美人。
钟意感觉有点上头之后照旧想找个地方待着,但是今晚大家都很嗨,完全不给她一个人静静的机会,“尝试一下嘛,Yi,听说这个游戏在你们国家也很流行的哦。”
他们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大家来自世界各地,在陌生的国度共处了近三年,彼此关系维持在一个亲切友好但止步于个人隐私的程度。而别离在即的夜晚,酒精将社交尺度放大,好奇心和窥探欲被释放。
一开始还是一些小打小闹的问题,但是在某一对平淡相处的了三年的朋友忽然对彼此表白心迹热情拥吻之后,气氛瞬间被点燃,提问和惩罚环节变得很大胆。
转盘指针转速渐缓,在众人屏息的期待中,颤颤巍巍地转到了钟意面前。
旁边的人捂着心口喊上帝保佑,其他人露出狼一样的眼光:“Yi,你的好运终于用光了!”
愿赌服输,钟意笑着抬手:
“真心话。”
牧鸿舟听到电话挂断声就心道不妙,火急火燎地订了立刻飞往莫斯科的航班,从莫斯科中转到伦敦,到了机场才敢拿出手机,正想着应该怎么和钟意说他已经到了,她恰好这时发来了一条消息。
牧鸿舟莫名有些心跳加快,手指缓缓移动到那个小红圈上,点开——
“You are my destiny.”
牧鸿舟站在出关口,顿住了脚步。
身后好像有人催促着他什么,他听不真切,过了一会儿地勤人员走过来把他引导带离了。
牧鸿舟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背影孤直眉目英挑,眼中束着茫然的光。
在他身后是大雾散去的澄澈夜空,一架洁白的飞机刚刚完成助跑,正急速上升。
他浑浑噩噩走到停车场,这时电话又响起。
他条件反射地接起,哑着声:“小意。”
“......牧鸿舟。”
钟意温温吞吞的,那张写着[向喜欢的人求婚]的纸条攥在她汗湿的掌心,几乎被沤烂。
周围人眼神急切,在手机屏幕上打字,无声地鼓励她,come on!
钟意眼一闭心一横:“牧鸿舟!我们结婚吧!”
她说完立刻挂了电话。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抱着酒杯猛喝,喝完直接往沙发上一到,举手投降:“我醉了,我退出游戏。”
他们都没想到钟意竟然会向人表白,两次,还是同一个人,并且这个人是大家多少都有所耳闻的牧鸿舟。
“Yi,你简直太棒了!我猜Mu此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钟意笑了笑,无所畏惧道:“他来不了。”
很快,脸颊脖子烧成一团,晕头转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钟意知道自己不行了,自发地让出位置,挪到旁边看他们玩,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牧鸿舟在高速开到了码数上限,胸膛的震动声和窗外呼啸的夜风一样响,呼吸困难,仅剩的一点理智用来操控车辆,满脑子想的都是钟意刚才的那两句话。
“you are my destiny.”
“牧鸿舟,我们结婚吧!”
晴天来得太快太急,他浑身还淌着水,站在暴烈盈沛的阳光下接受甜蜜的炙烤。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狂欢,他在彷徨中被戴上了皇冠推上舞台,小公主笑眼盈盈地看着他,而他发丝凌乱,西装起皱,脸上带着飞行近二十小时的憔悴。
牧鸿舟在下高速时找了个停车带,他现在的状态暂时不能继续开下去了。
他把领带抽出来重新系好,拉下挡板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一遍发型,从中控板的收纳盒里翻出男士香水,很粗暴地打开,却又在将瓶口对准时骤然收紧力度,谨慎地喷出少量,车厢里弥漫开淡淡的雨藤清香。
他终于捡回一点自信,向钟意回拨电话。
他此时心情急迫,但对于这通电话有着极度的耐心。
过了很久终于接起,他还未开口,那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还夹杂着类似KTV的嘈杂声,“Mu?”
牧鸿舟眼皮一跳:“请问你是?”
“我是Yi的同学,啊,我们刚刚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是我们起哄的,如果对你造成困扰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牧鸿舟听见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说,“没有困扰。她呢?”
“她喝醉了,在旁边休息。”
“嗯,你们现在在哪?”
对方说了地址,牧鸿舟挂断电话后静默良久,风从窗户里灌进来,将香味一点一点吹散。
这通电话仿佛和三年前重合了,无论是场合还是内容。当时他和篮球队的队员们一起聚会,他喝醉了,被身边人起着哄,一句“我想你了”把钟意从床上叫起来,她顶着浑身的酸疼来到KTV,最终收获了一场大冒险游戏和一个烂醉的笨蛋男友。
或许那时她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不是他本人发的消息,但她还是来了,把意料之中的失望再确认一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把男朋友扛进酒店,拧湿了毛巾给他擦拭酒气熏天臭烘烘的身体。
她为他做完一切,睡前听见他对她说,不要干涉我的事业。
牧鸿舟开门下车,去高速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倚着车门点燃一支,在凑到嘴边时又放下,狠狠将那支烟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然后开门上车,挂挡离合,油门一踩就冲了出去。
他沿着钟意三年前走过的轨迹狂奔,把她经历过的伤痕更深刻地再经历一遍。剜心剖骨,头破血流,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还在那里。
第37章 ...
牧鸿舟在招待的引导下来到一间二十人大包。他推开包厢门走进去, 目光一投,瞬时定格在靠窗的沙发一角。
钟意半低着头坐在那里,捏了一只空酒杯, 杯沿反射的光照在她的下巴上, 好似淸露晨流,在热闹的场子里显得有些清冷。
一个多月不见,钟意更好看了。
她的外表是放在任何审美标准里都很直观的好看,在一众高鼻窄脸的白种人也依然抢眼的好看, 就连窗外照进来的月色在她身上都要更皎洁一些,牧鸿舟有片刻的恍神。
钟意很专注地发呆,没有关注旁边进入新一轮的游戏, 也没有注意到某个突然走进包厢的不速之客。她巴掌大的脸隐在斑斓的彩光里,干净漂亮得格格不入。
牧鸿舟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时, 闻到浓重的酒味,经由她身体的转换提取从口鼻间过滤出绵软的糖浆香气, 她的鼻尖上还挂着一点乳白色的奶油。
牧鸿舟把那一点奶油刮去了, 在指尖腻出一层糖水, 低声唤她:“小意。”
一直不理人的钟意慢慢仰起头看着他,光滟滟的眼睛眨了眨, 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喝了多少酒?”牧鸿舟觉得她都快喝傻了。
钟意仍仰着头, 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 她直直地看着牧鸿舟, 两瓣嘴唇蚌壳一样无声地张开,向他展示红艳软滑的舌头,沾了酒液的舌尖泛着珍珠一样的细光。
牧鸿舟又觉得她其实在装傻,像以前一样故意勾|引他。
他捏着她的下巴往上抬, 让她把舌头收回去,“你喝醉了。”
钟意点头,似乎表示同意他的判断。
“钟意,”牧鸿舟半蹲下来与她平视,“我是谁?”
钟意又要点头,但是脑袋被他捧住了不能动,于是她有点恼怒,闭上眼睛不说话也不理人了。
他问钟意,他是谁,。
她不回答,在他面前睡着了。
牧鸿舟背对着众人暧昧的目光,很艰涩地笑了一下。
游戏仍在继续,转盘指针不怀好意地指向牧鸿舟的方向,他在身后突然爆发的欢呼声中疑惑转头,迎面而来一道选择题: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牧鸿舟像个路过一间考场突然被抓进去考试的无辜路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算在游戏玩家内,但是这里都是钟意的朋友,他不能拂了面子扫大家的兴,只好勉力配合做出选择:“真心话。”
大家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牧鸿舟淡淡一笑,把钟意脸上散乱的头发拨到颊边。
一堆问题雪花一样朝他飞来,他屈起指节轻点桌面,竖起一根手指:“Only one。”
他笑容温和礼仪满分,令人感觉舒适却又无从靠近。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总裁到底与象牙塔里的学生隔了一层,哪怕牧鸿舟和在座的大部分人年龄相仿。
“好吧,好吧,”作为裁判的那人很无奈,低头与周围耳语一番,掐头去尾,问了个尺度折中的问题:
“和初恋在一起时,最想和她做的事情是?”
牧鸿舟接受过很多采访,他从不隐瞒自己有过一个初恋,但从未透露过对方是谁,那张大学期间篮球场上递水的女孩的照片刚发出没多久就被证实是虚假爆料,随即被删得干干净净。
计算机出身的高材生,要封锁消息引导风向是很容易的事情。
有传言称Mu的初恋红颜薄命让他牵挂多年,也有人说他的掌心痣白月光其实就是建筑学院的Yi,好事者将钟意少得可怜的个人信息仔细盘查对比一番,分析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
外国人也玩浪漫,凭空给这两个东方美人编纂出许多狗血八点档,基本围绕着这一点展开,如今问起牧鸿舟的真心话,也不肯放过他那位神秘的初恋。
牧鸿舟眉眼沉沉,一时没有回答。
提问者面色忐忑,正要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牧鸿舟忽然把钟意手里那个酒杯拿过来倒满,仰头一口喝尽。
“最想做的事,”他在满腔酸苦辛辣的酒味中找寻那一丝茉莉的清香,缓缓吐气,
“和她一起回家。”
他站起身,空掉的酒杯轻轻放回桌面,“抱歉,Yi喝醉睡着了,她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我们就先告辞了。”
牧鸿舟搂着钟意的腰把她抱起来,有心想学一次公主抱,钟意却没给他机会,她循着身体的记忆环住他的脖子,双腿在他腰侧分开然后垂下,打出来的酒嗝全砸在他的颈窝,并不难闻,反倒带着一阵茉莉的清香。
最后牧鸿舟还是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抱小孩似的把她抱了出去。
走出KTV,晚风吹在被酒精蒸腾得发烫的皮肤上,钟意当即打了个抖,发出几声很模糊的呓语。
她像只醉猫一样软趴趴地缩在牧鸿舟怀里,腮帮子鼓起来一点,双颊染粉,红润的唇瓣圆圆地撅着,呼气说话的样子像金鱼吐泡泡,把他的颈侧烫得要化开。
牧鸿舟双手托着她,在她的发顶亲了亲:“我们回家。”
牧鸿舟叫了代驾,先让他把车开到钟意家。
上车后牧鸿舟抱着她的姿势变得有点带颜色,他把她放到旁边,钟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脑袋歪在他的肩上,顺着胸膛腹肌往下滑,最后躺在他的腿上,用很狐的目光睇他。
钟意的手有些冰凉,伸进牧鸿舟的脖子里时他打了个很轻的冷颤。
细长手指从后颈摸到喉结,尾指向下一勾,把那只玉佩钓了出来。
她把玉佩举起来,对着光仔细地看,指腹在那条质感温润雕工精巧的游龙上摩挲几圈,又把他塞回了牧鸿舟的衣领里,隔着衬衫拍了拍,然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钟意家门口,牧鸿舟颠了颠她的后脑勺:“醒醒,起来,到家了。”
钟意施舍般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牧鸿舟只好把人抱下车,站在院门口伸手去掏衣服口袋,想起来钥匙已经还给钟意了。
开门有钥匙和指纹两种方式,他在捏起钟意的手指,靠近解锁触控板的一瞬间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第一次钟意把他骗回家,在他成功开锁后得意讥讽地褒奖他——指纹锁就是方便,哈?
牧鸿舟将钟意的手指贴在触控板上,门开了。
他突然有种轮回的宿命感。
走进屋里,他把她放在沙发上盖好毯子,像三年前一样对她说,我走了,晚安。
“我饿了。”钟意说。
牧鸿舟脚步顿住,他低头看着钟意没有什么焦距的瞳孔,沉默片刻,“小意,你在装醉吗?”
“我饿了。”钟意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得到回应,她就不叫了,撑着手臂坐起来,往前走的时候被滑落在地上的毯子拌了一跤,身子直直地往前倾倒。
牧鸿舟眼疾手快地过去接住了她,“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饺子。”
牧鸿舟眸光一颤,似乎被这两个字扼住了喉咙,“没有皮和馅,吃点别的好不好?”
“哦,那随便吧。”
钟意扶着脑袋躺回去,刚才的毯子仍在地上被踩了几脚,有些脏了,牧鸿舟就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钟意盖上。
钟意的露肩短裙盖在他的黑色外套下,露出来一张看起来和三年前无异的脸,嘴角微张,带着某种憨态的天真,毫不设防的漂亮。
牧鸿舟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去了厨房。
打开冰箱,牧鸿舟在琳琅满目的低卡代餐和美容饮品中翻出一颗西红柿和鸡蛋,在柜子里找到一袋细面条。
练习三年的厨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半小时后,一碗飘着香冒着热气的番茄打卤面上了桌。
他回到沙发边,叫钟意起来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