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时联系我。
他把这句话放在舌尖细细咂了一圈又一圈,钟意好像还站在他面前,微微颔首,脸上泛起一点笑意,穿着束腰丝裙站在那里,水红色的面料衬得她眉眼如蜜。
他忍不住伸手狂撸狗头:“小福星,爱死你了。”
小福星有点困了,尾巴在他脸上扫了一下,蹬着腿跳到后面去了。
牧鸿舟攒了一手的狗毛,眉尖忽然抖了一下。
随着黑色SUV缓缓驶离,二楼卧室的窗帘一角悄悄放了下去。
牧鸿舟频繁两头跑,在伦敦买了车,房子与她家的距离控制在不远不近的程度,不紧不慢地挑起一场拉锯战。
钟意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暂时把这些抛在脑后,转身回去收拾行李。
钟意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师妹通电话。两个师妹看过她的毕业设计后热切要求一同前往考察,当她的助手,同时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个游山玩水的假期。
“嗯,你们在学校门口等我就好,我开车大概十分钟到。”
钟意把所有门窗关紧,贵重物品锁进保险箱,最后检查一遍行李就离开了家。
师妹一路上都很兴奋,不光是因着沿途的风景,车里坐着三个中|国人,说中文毫无拘束感,甚至可以很放肆地说一些好玩的家乡话,让身处海外的她们突然有了一种小家庭的温暖感觉。
“Yi,你毕业之后会回国吗?”
“不知道,可能不会吧。”
“你的家人不会想你么?”
钟意墨镜下的红唇略微勾了勾,没有作答。
如果家人还在,当然会想她,每天都会和她通话,关心她今天吃穿,询问她的下一次归期。
“先吃点东西吧。”
钟意把车停在一家装修雅致的饭店,在上山之前带着她们打了一顿牙祭。
实地考察的地址在郊外一座山上,钟意之前来过一次,当时她站在山顶的一片空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天工造物。海拔千米的风很轻柔地将她托起,好像一伸手就能探得寸缕天机。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们都喜欢把神庙寺宇建在高处。向下俯瞰时,千山万水被压缩成白绿交错的纱;向上仰望时,那单个的建筑被无限放大,可以容纳所有想象和神话。
钟意那天在那片群山环伺的空地上坐了很久,拍了很多照片。
当她把毕业设计的主题目标定为山顶花园时,有人觉得她剑走偏锋,提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漂亮主题,其实从那天回来之后她的脑中便慢慢有了雏形。
“真漂亮。”两个小女生酒足饭饱,站在风景壮丽的山上兴奋地举起相机,叽叽喳喳个不停。
钟意让她们把登山杖拿出来。这里没什么人工开发的痕迹,植被树木野蛮生长,好看归好看,也得注意安全。
到了上次她来过的那片空地,钟意仰着头深呼吸几口气,把工具箱放在地上打开,拿出测绘尺和记录本,把她们叫过来:“开始吧。”
钟意本来打算两三天完成的工作周期被拉长到第五天才将将结束。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两个师妹的行李比她还多了,吃的用的玩的一大堆,完全就是来郊游度假的。
牧鸿舟每天都给她发芽芽的照片和视频,偶尔夹带私货发一点他的生活日常。
他从第三天开始就有点憋不住了,不敢直接催,借着以芽芽的名义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非常担心她的安全,每次通电话都要说一大堆注意事项。
实际上这里风景很好,温度适宜,她们带了足够的食物和娱乐设备,有一片隐蔽清澈的湖泊可以洗澡。不光是两个小女生,钟意也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不用担心,我挺好的。”钟意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山上待久了,她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
“什么时候回来?今晚可能会下雨。”牧鸿舟那边传来几声狗叫,他把狗抱上腿。
“就这两天吧,我们有雨衣和帐篷。”钟意说。
“......嗯。”
“那先这样,拜拜。”
“小意,”牧鸿舟的呼吸沉下去一点,“早点回来好吗,我很想你。”
太阳有些晃眼,钟意抬手挡了一下,不小心把通话挂断了。
她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红圈,指尖颤了颤,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把手机收进口袋,狠狠揪了把草,起身走了。
牧鸿舟每天会给她打两次电话,但是今天直到傍晚他也没有再打来。
钟意把蹲在树下开黑的师妹叫起来:“最后这组数据记录完我们的考察就结束了。”
师妹啊了一声,有点激动又有点不舍,磨蹭了一下就收起手机和她走了。
天色渐黑,钟意赶在下雨之前把测绘尺和记录好的数据放进工具箱里收好,抬头问其他两个人好了没有。
一个师妹踩着登山靴哒哒哒地下来了,另一个还没好,拿着相机趴在屋顶高度的位置。
轻飘飘的毛毛雨很快变得淅淅沥沥地,夜色涌上来,钟意看不太清她的身影,觉得有点危险,就上去看看情况。
“没事没事,”那个师妹见钟意来了朝她挥挥手,有点兴奋地,“我很快就好了,还有最后一点点,马上就......啊!”
钟意正想说不要乱动,师妹转头时脚蹬在一块硬石头上,底下掺了雨水的泥沙陷下去,她一脚踩了空,单手托着相机失去平衡地向后一倒——
钟意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在她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师妹看看下面,又看看上面,最后视线落在钟意紧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上,嘴唇和瞳孔一起颤抖着,布满雨水和泪痕的脸在昏暗的天幕下苍白无比。
钟意松了一口气,在雨中抓紧了她的手,卯足了劲儿把她往上拉,艰难道:
“你的右手呢?你也得使劲啊!”
师妹抖了一下,抬起右手攀住崖壁,两腿往上扑腾。
钟意觉得她这辈子的力气都在今天用光了。
就不该带上这两个拖油瓶,她涨红着脸把人往上拽,太胖了,她飙着泪,这姑娘太胖了。
师妹虎口脱险,人被拽上来时还呆呆傻傻的。钟意喘着气站起来:“你这运气可真好......”
话音刚落,她身下被雨浸得泥泞松软的土壤终于不堪重负,她脚下一滑,顺着这道坡滚了下去。
钟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本能地抱住头,心想,完了。
头顶惊恐的尖叫声把她从震荡般的混沌中唤醒,钟意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上方冒出来一个脑袋的师妹,有些虚弱地对她道:“快去报警......”
师妹被刚才那一瞬间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抖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意加大了一点声音,扯着嗓子喊:“找个有信号的地方,快去报警啊!”
她终于回过神来,抹着眼泪去了。
钟意在短短几秒钟内滑下来几十米,落到地面时巨大的冲击力摔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碎掉。
豆大的雨点打在她一时间不得动弹的身上,衣服像灌了铅一样脏兮兮地贴在皮肤上,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神经一点一点冻僵的过程。
她忍着痛慢慢坐起来,找了一棵避雨效果聊胜于无的大树,估算从她们找到地方打电话再到救援队过来需要多久。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她只能看见周围环绕的丛林密影,看不见里面可能潜藏着的危险动物和小概率发生的山体滑坡。
钟意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很多张脸,不可抑止地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他在她生病的时候抱着她去医院;被她下了药,第二天早上给她做很难吃的早餐;在她的骂声中慢慢学会了煮治疗痛经的苹果姜汤;顶着全公司的压力横跨地球过来帮她养狗。
他们的初吻也在一个下雨天,地面的潮气被雨水冲得蒸腾起来,他们在闷热的午后很黏糊地吵架。
吵架的原因早就记不清了,大概和钟意当时头上戴的迪士尼发箍一样幼稚,她很生气地指责牧鸿舟给自己的联系人备注像个卖保险的,胁迫他改一个好听的备注,要亲昵但不能油腻。
她借题发挥,把他的腰掐得青紫,他有些吃痛地弓起背脊,低着头冥思苦想,没有发现两人挨得极近的嘴唇和钟意突然涨红的脸。
“这个可以吗?”他很苦恼,“小意。”
没有听到否决,他刚松完一口气,就被温热的唇舌堵上了嘴。
钟意细软的舌头急切地伸进来,很没有章法地与他纠缠,踮起脚尖吊住他的脖子,他们听不见耳边的噪音,看不见眼前的雨雾,但是可以闻到对方刚才吃的水果糖的香味。
湿热笨拙的吻让舌根发酸,一点点晶亮的银丝从唇舌交界的地方漏下来。两人贴着的鼻尖迅速升温发烫,在那个潮湿闷热的雨天,他们几乎被烤干。
钟意舔了舔发干的嘴角,她在分手三年后的寒夜,一遍又一遍地想起牧鸿舟给过她的温暖。
师妹六神无主地跑回去,哆嗦着把钟意从斜坡摔下去的事和另一个人说了,她们慌里慌张地按钟意说的去做,结果摸着黑认不清哪个是哪个,连拿错了包都不知道,到了地方才发现拎着的是钟意的包。
“这......”
“快点吧,谁的手机不是手机啊!”
手机有了信号,刚从包里拿出来就响个不停。
来电的这个号码没有备注,但是上面显示他已经打了几十通电话和短信。骚扰电话不会这么无聊,或许是很熟悉的人。
铃声还在不懈地响着,她们慌忙接起,听筒里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隐隐夹杂着狗叫,“小意!这里雨下得很大,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
“......Mu?”
牧鸿舟这几个月连遭钟意的冷脸,和她实验室里其他人倒是日渐熟悉起来有那么一点包围蚕食的意思。
牧鸿舟愣了一下:“请问你是?”
两个人七嘴八舌地刚说到一半就听见那边急促的下楼,紧接着是车子解锁的响声,牧鸿舟的声音陡然提高,问她们现在在哪。
她们被他凌厉的声音吓得一抖,说了山的名字,但是具体坐标在哪里就不知道了,天黑压压一片,连周围标志性的风景都看不到。
牧鸿舟在听到钟意遇险的那一刻几乎灵魂出窍,仿佛无数根长钉钉入他的身体,将他肢解成残片。
“从现在开始,你们保持电话通畅不要离开,我挂电话以后立刻报警。夜里可能有野生动物出没,不要扔物资下去或者和钟意对话,我两小时内到。”
人烟稀少的公路上,黑色SUV在瓢泼大雨中疾驰。刮雨器以最大档位运行,密集的雨水一遍一遍被刮走,又一遍一遍再度袭来。
被破解的卫星定位网络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那是钟意的一线生机,也是牧鸿舟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35章 ...
钟意在无边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黎明和救援, 等这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歇的雨过去。
她好像总是在等待,但是最后什么也等不到。
夜深露重,钟意把鼻子埋进膝盖里, 很谨慎地将打喷嚏的声音降至最低。身体颤抖了一下, 有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落进衣领,肚子莫名其妙开始咕咕叫,不过她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她掐着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眼皮沉重地上下开合之际, 忽然从头顶上方照下来一束灯光,扫了一圈之后定格在她身上,她随即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钟意!!!”
那声音熟悉无比, 钟意艰难抬头,在模糊的视线里对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你别怕,我马上过来!”
钟意在黑暗中虚弱地点点头, 也不管他看没看见。
心口终于卸下来一大块东西,仿佛浑身一轻, 她靠着石壁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牧鸿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把腰上的绳子扎紧, 嘴里咬着手电筒,攀着壁沿一点一点往下爬。
泥土实在太过湿滑, 他在最后一小段时不慎踩空一脚, 在地上踉跄了几步刊堪站稳。
他拿着手电筒往上晃了晃, 向上面的人示意他没事, 安心等待救援,便往钟意那里去了。
钟意撑开一道眼缝,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 闻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昏沉呓语:“牧鸿舟......”
钟意的声音哑得像摔碎的铃铛,牧鸿舟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颤声道:“是我,我在,求你别说话了。”
牧鸿舟从背包里拿水给她喝了,把饼干递到她嘴边。钟意摇摇头,她一点胃口都没有:“难吃。”
“就吃一块好不好?”她的肚子快要瘪成一张纸了。
钟意不想说话也不想吃,把脑袋偏开了。
牧鸿舟锲而不舍地拿着饼干追过去,被她很不耐烦地一掌挥开了。
牧鸿舟来得匆忙,大脑一时间承载了太多东西,只带了最简单的充饥食物,没有来得及考虑个人口味。
但是不吃东西是肯定不行的,他在背包里翻翻找找,拆开一块巧克力,强行塞进了她的嘴里。
钟意含着甜得发齁的巧克力,身体渐渐回暖,睁开眼睛没什么了力气地瞪了他一眼。
牧鸿舟却是劫后余生一般,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紧紧抱着她,反复不停地低声叫着:“小意,小意......”很害怕她真的消失了。
钟意伸手推开他:“别抱我,我身上脏死了。”
“不脏。”他摩挲着她站满泥沙的瘦肩膀,睁着眼睛说瞎话。
牧鸿舟把雨衣脱下来给她穿上,“身上哪里疼?我背你上去。”
哪里都疼。钟意摇摇头,把手搭在了他的背上。
一根根雨线缠满了牧鸿舟的发梢,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经受着雨水的冰凉,后脑勺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转头对钟意说:“抱紧我,别睡着了。”
“好。”钟意抱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一些,隔着湿透的衣服面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微蜷缩的手指。
牧鸿舟捏了捏绳子,仍是不放心地一手托住钟意,右手抓着绳索,一点一点艰难而稳速地上升。
就在他们爬到三分之一的高度时,绳子“啪”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