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巡警骂骂咧咧一脚把孩子踹了个跟头，被踹翻在地的孩子一声不吭，爬起来就去捡拾洒落了满地的枣子往手里提着的竹篮里放，那巡警两步上去又把孩童踹翻在地，竹篮摔到地上，刚刚捡起的枣子又滚了出来，那孩童赶紧伸手又去捡拾。
眼见那巡警的脚就要踩到了孩子的手指上，王青青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劳驾。”王青青捏着一枚站洋（1）在指尖转来转去笑眯眯地对那巡警道：“英租界维多利亚大道怎么走？”
王青青气度不凡穿着贵气又是要去英租界，那巡警点头哈腰极是谄媚地跟王青青讲解了一遍路线。
“嘶！有点儿复杂记不住。”王青青蹙眉：“不如你给我带带路？”
“这……”那巡警正在值班，他负责的只是这一段道路，英租界离此处还颇有些距离，如若被上峰发现他擅离职守，必是要处罚他的。
“麻烦你了。”王青青把手里那枚站洋递到了他鼻子跟前。
“行！小姐您跟我来。”那巡警两眼放光一把就把洋元给拢在了手心。
“多谢，你领着我的车夫直接过去就行。”王青青拿下巴点了点自家黄包车，一手提着巧克力盒子一手插在裤兜里，端得是潇洒俊逸。
巡警点头哈腰走在前头，王青青跟在后面朝黄包车上去，路过那提着篮子还在捡枣子的孩子时，她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掏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往那篮子里放了样东西。
捡枣子的孩子看到王青青放在篮子里的东西，忽而就站住不动了，他扁了扁嘴，看着远去的黄包车忍不住泪流满面。
唉！坐在黄包车上的王青青看着街上繁华热闹的景致微微摇了摇头，鲜亮的皮囊下都是肮脏腐烂的内里。
这是一个腐朽不堪的王朝，这是一个苦难深重的时代。
到了威尔逊家，叶家父女受到了威尔逊先生的热情欢迎，英俊潇洒的威尔逊先生亲自把王青青从黄包车上扶下车，顺势给了她一个吻手礼。
温热的嘴唇在手背上一触即走，王青青露出僵硬的微笑，威尔逊对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叶小姐，请记住，是九折哦！”
“当然。”王青青把手背在身后擦了擦：“作为一名商人，信誉就是生命。”
“非常好。”威尔逊笑呵呵地又同叶老爷子打招呼，三个人在门口攀谈了几句，就迎来了史密斯夫妇，史密斯夫妇的住处离此不远，夫妇俩人是散步走过来的。
威尔逊先生跟双方互相做了介绍，因为穿了一身西式男装，王青青就照着英国人的礼节给史密斯夫人行了吻手礼，戴着长及肘部的蕾丝手套的史密斯夫人矜傲地点了点头。
“尊敬的夫人您好。”一礼完毕王青青就开始狂拍史密斯夫人的马屁，对着她夸了又夸：“今晚您真是光彩照人，蓝色非常适合您，这条裙子把您的眼睛衬托的好像大海一样蔚蓝，深邃又迷人。”
叶青青这直白的马屁把史密斯夫人逗得咯咯直乐，她用一把精致的小扇子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双带着笑纹的蓝眼睛对着叶青青道：“叶小姐也非常漂亮，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可爱的中国女性。”
“谢谢您的夸奖。”王青青把礼帽摘下来按在胸前又行了个鞠躬礼，直起身后她架起自己的胳膊道：“请让我为您效劳，我有这个荣幸带您进去吗？”
“当然。”史密斯夫人把手搭到了王青青伸出来的胳膊上，两个人相携进了室内。
两位女士的友好互动让现场气氛轻松愉快，席间没有语言障碍，王青青甚至还能说些英国的乡间俚语，晚餐气氛非常和谐。
史密斯本就是到中国来寻找销路的，只是不管东洋还是西洋一直在往国内倾销布匹，国内的棉纺织布业不成规模，史密斯始终未能拉到大笔的订单。
叶家父女把他们欲购买的机器数量一报出来，史密斯就喜出望外，又有威尔逊先生居中周旋，史密斯居然给了王青青一个相当优惠的价格。
王青青自是非常满意，口头协商完毕，第二天双方就由嘉士洋行进行担保，大盛昌跟史密斯的东方机器工厂签订了正式协议。
一式三份的合同书写完，王青青以黄金为货币交付了定金，收到一匣子小黄鱼儿的史密斯先生兴奋得鼻子通红，他转手送给了王青青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王青青一头雾水打开了盒子，一看之下呆住了，盒子里居然躺着一支巴掌大的手|枪！
“它是不是非常漂亮？”大鼻子的史密斯先生看到王青青拿起来爱不释手地摆弄，他两眼放光地询问王青青对这支手|枪的看法。
“漂亮！非常漂亮！它美极了！”王青青拿在手里反复细看：“这是 FN Browning M1900？”
“哦亲爱的密斯叶，一点儿都没错，就是它。”史密斯接过手|枪拿起匣子里的子弹给枪上了膛，又退出来，演示了一遍后依依不舍地递给了王青青：“这可是比利时赫斯塔尔的最新产品，我因为有一个表兄供职于这家公司，所以才能拿到它。”
“史密斯先生，这份礼物太棒了！”王青青把盒子盖好紧紧握在手里：“我非常非常喜欢。”
“那看来我的礼物是送对了！”史密斯哈哈大笑：“我看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把枪和您特别般配，精致、神秘、危险，美丽非凡。”
“非常感谢，谢谢您的慷慨。”王青青伸出手去和史密斯握手：“除了生意上的伙伴关系，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成为您的朋友呢？”
“当然。”史密斯握住王青青伸过来手摇了摇：“能和您这样美丽的女士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王青青回去的路上顺道去拜访了一下威尔逊先生，和威尔逊确定了以后的九折供货协议后她向威尔逊认真地打探了一番史密斯夫妇的兴趣爱好。
“叶，亲爱的，你太令我伤心了。”眨巴着两只蓝色大眼睛满脸委屈之色的威尔逊活像一只刚挨过揍的金毛大狗：“我很高兴你能来探望我，只是为什么我们的话题全是史密斯？”
“哦我的朋友，请别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叶青青微微笑着对他解释：“史密斯先生送了一件我无法拒绝的礼物，你知道的，我们国家的人们讲究礼尚往来，我当然要回送给他礼物，但是我对他们夫妇俩个一无所知，当然要来求助亲爱的威尔逊先生了。”
沮丧不已的威尔逊被叶青青两句话哄得兴高采烈，把史密斯夫妇俩的喜好卖了个一干二净。
王青青回到叶宅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先找叶老爷子要钱：“爹，你还能挤出点钱不？再给我几根小黄鱼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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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洋（1）：清末流行于中国的一款英国银元，正面一名武士站立岸头傲视世界，左手持米字盾牌右手持三叉戟，下方记载年号，北面中央有中文篆体“寿”字。含银量约90%，直径38~39mm，重量26.5~27克，1900年以后在中国北方开始使用，京津较为流行。
第138章 白月光？馊饭粒！6
“咋回事啊闺女？难不成那史密斯反悔了, 又涨价了不成？”叶老爷子被她这火烧屁股般的模样吓了一跳。
闺女带出去的黄金是他仔细核算过的, 用来付三成定金绝对没问题，咋地这一回来又闹腾着要钱？除了史密斯一觉睡起来反悔涨价了, 老爷子想不出别的原因。
“不是啊爹，史密斯没涨价，是我想买别的东西。”王青青拉住老爷子的胳膊一阵风一样卷进了书房, 反锁房门后她把紧紧抱在怀里的盒子掀开盖子递给了叶老爷子：“看！”
“这，这这这……”老爷子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惊得话都说不囫囵了。
朝廷禁枪，私造私藏火器都是大罪, 但朝政腐朽皇帝无能，这条禁令形同虚设，津门行营里的官兵们自己都往民间倒卖装备, 大盛昌的库房值守处就有老爷子花了高价买来的两杆抬枪（1）。
比起那笨重无比放一枪要两个人合力准备上一刻钟的抬枪，眼前这个巴掌大的小东西简直能令人心醉神迷，叶老爷子哆嗦着手把枪从盒子里拿起来反复把玩。
他看了又看惊疑不定地道：“这, 这是枪？”
“嗯！”王青青对着老爷子点点头：“比利时赫斯塔尔公司最新生产的，威力很是可观。”
“好东西，真真儿的好东西。”叶老爷子把子弹一发一发捡出来细细地摩挲了一遍：“要说威力, 咱朝廷生产的那抬枪也不差，一枪下去轰塌一堵墙，最高记录，一枪打伤了九个人。”
“可惜呀可惜。”叶老爷子把子弹放下, 撩起自己的大褂后摆坐到了椅子上不无惆怅地叹息：“几个枪炮制造局都把持在贪官污吏手里, 偷工减料蔚然成风, 连枪管都做得长短不一屡屡炸膛，一枪打出去，敌人没死，反倒把自己人炸伤一大片。”
叶老爷子说着话把子弹一颗一颗竖起来仔细地摆放成一排，他左瞄右看后指着那排子弹对王青青道：“看看人家洋人，这小小一颗子弹，个个一般无二不差毫厘。”
他又把那枪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精钢铸就，压手得很。”
放下枪老爷子又长长叹了口气：“如若咱们朝廷能把抬枪做得同这洋枪一样的成色儿，还有那八国联军什么事儿？”
叶老爷子的话令王青青也默然，这段黑暗的历史，是所有国人心中的伤痛。
“青青啊！”老爷子收拾了心情提点自家闺女：“这洋枪能从大洋彼岸贩卖到咱们这儿，跟它这好质量脱不了关系。做枪是这样，咱做布也是这样，不管啥时候，都得把质量这一关给它把好喽，万万不能贪小利出次品，可记住了？”
“质量和信誉是是商号的生存之本。”王青青点头跟老爷子保证：“爹您放心，我省得。”
“说得好，说得好。”王青青的话令老爷子欢喜得连连点头：“有你接我的衣钵，咱老叶家振兴有望。”
“爹您看着。”王青青跟老爷子打包票：“我指定能把咱大盛昌做成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商号。”
“好好好，爹看着。”叶老爷子欢欢喜喜地询问她：“这枪你打哪来的？从史密斯那弄来的？”
“嗯！”王青青一脸喜色对叶老爷子道：“史密斯他有一个表兄在比利时赫斯塔尔公司任职，那家公司，可是正经的武器生产商呢，我想通过史密斯认识他那个表兄。”
比利时的赫斯塔尔在后世都还赫赫有名，拥有来自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客户，生产的武器品种丰富几乎遍布全球，是美国联发武器公司和勃朗宁武器公司的母公司。现在如果能跟他们的内部职员打好了关系，以后自有用处。
现世黑暗，王青青愿意为未来的光明贡献自己的力量。
听了王青青的话老爷子心里悚然一惊，他猛抬头看着王青青，哆嗦着嘴唇问她：“闺女，你想干啥？”
在这一刻老爷子是无比后悔，当年自己开办了大盛昌之后为什么要把家搬到曹家隔壁，那么大个津门市，哪儿盛不下他们老叶家？怎么就这么倒霉的跟曹家做了邻居呢？
闺女这次没吵闹着把那曹子皙追回来，原来不是因为对他死了心，而是铁了心要支持那曹子皙闹革命了？看看，这都开始给那曹子皙筹谋军备了！
王青青却全然不知叶老爷子一瞬间脑补了那许多，她数了七颗子弹出来一枚一枚压到弹夹里，再把弹夹填充到枪身上，举着手|枪对准墙上的装饰画似模似样地比划了一下：“爹，这东西有子弹才算是个物件儿，没子弹它就是个铁疙瘩，你给我点儿钱，我找那史密斯多弄点儿子弹回来。”
只是弄点子弹啊！被吓了个半死的叶老爷子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成，要多少？爹给你准备。”
“嗯，在不耽误咱生意的情况下，你把余钱都给我吧！”王青青一屁股做到叶老爷子对面捏着下巴细细盘算：“趁咱现在搭上了这条线，能多买点儿就多买点儿。”
心还吊在嗓子眼里没放牢靠的叶老爷子闻言“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两眼圆睁沙哑着嗓门询问王青青：“你，你买那么多想干啥？”
“爹，你说咱建一支保安队咋样？”王青青认真地询问叶老爷子。
“咱那厂子里现在就七八个守卫，也就能守着仓库，等到这批布机回来，咱们大盛昌的规模得比现在扩大两倍，这么大的厂子，每天吞吐的货物都不是小数目，现在世道这么乱，没点儿自己的安保力量，来几个蟊贼就能给咱祸祸了。”王青青站起来踱着方步跟叶老爷子细细分析。
“咱要是有了自己的枪自己的人手，不说宵小蟊贼了，就那些黑|帮社团等闲也不敢轻易来捋咱们的老虎胡子。”王青青越说越兴奋，她停下脚步拉住叶老爷子的胳膊来回摇晃：“爹，你说我这个想法咋样？”
是建自己的保安队，不是给那曹子皙送装备！
听完闺女的设想，提着一颗心的叶老爷子总算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只要闺女不跟那曹子皙牵扯到一块儿，别说拉起一支保安队，就是两支三支也建得。
“好好好，还是我闺女想得周到。”叶老爷子拍了拍闺女的手背，笑得满脸菊花开：“爹给你筹钱，咱买！”
既然答应了闺女，老爷子就开始筹措资金，织布厂的启动和后续的布机钱预留出来后手里也没多少现银了，老爷子毫不手软，操持着卖了些田产店铺，他这举动在家里的下仆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时下国人有钱了就喜欢买房子置地，房产田地是能留给后世子孙的，所以房子田地都是买进的多，卖出的少，只要哪家开始卖房子卖地，那必是家业要衰败的征兆。
张妈听了叶家下仆们之间传的小话，回来就忧心忡忡地跟曹瑜儿禀报：“叶老爷都开始卖田产了，这叶家不是要败落了吧？”
“败了也是活该。”裹小脚令曹瑜儿很是痛苦，除了每天傍晚去花园儿里转一圈透透气，等闲她都坐在椅子上不动。
闲着无聊，张妈就拿针线活给她打发时间，女红是闺秀们必会的技艺，因此曹瑜儿对此也颇为上心，习学起来很是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