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真的把她当成最好朋友,连她骗他也能原谅。
但她心思从头到尾都不纯,从一开始想得他庇佑,最后变成自己心中有数,他们在一起整整有十年。
“殿下口中的喜欢,大抵和别人心里想的不一样,”她推他,推不开,“喜欢狗儿和喜欢人,其中差别可能有鸿沟之大,被人误会会传出谣言,你若已经娶妻了好说,旁人知道你所思所想单纯,若是没娶,传出不好的名声,大为不妙。”
钟华甄上次在府中摔了一跤,被他包扎手指时被小厮看到过,她当天就寻来那小厮,告诉他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煦道:“我不觉你说的对,你我之间何分彼此?”
钟华甄费了些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开,李煦任她往后退一步。
她轻捶手臂,抬头看紧皱眉的他,道:“我知道你性子,也清楚陛下给你赐婚,你不可能答应。”
不仅是她,整个京城中知道他脾气的都知道他不会接受,他心高气傲,皇帝的人选就算挑得再好,只要不和李煦心意,那他便觉得别人配不上他。
钟华甄又说一句:“但有的事情,你最好自己分辨,我已经替你处理太多次,好些人都被你吓到过,你若是再这样下去,京中贵女都会避你远远的。”
李煦傲气怎么样她了解,他若有看得上的京中女子,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是孤身一人。要再这样把男女间事都寄托在她的周旋上,怕是京中适龄女子都出嫁了,他还在军营和将士称兄道弟,互称喜欢性子。
李煦的马在四周走动,雪地上留下蹄印,这里偶尔有人经过,看到他们两个大冬天在雪里说话,还摇了摇头,觉得年轻好。
钟华甄这些话发自肺腑,但李煦没听进去,他双手交抱,斜靠城墙,看着她。
李煦已经有了一些日后的模样,情爱于他而言是过眼云烟,容貌不过一层无用皮囊,都抵不过能实用的。
她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他是不会轻易放她走。
“最城一事是我有错,你没必要拿告诉母亲来威胁我,我既然要走,把话说清楚也无所谓。”
他嗤笑一声,说:“早该如此。”
“那天是我见色起意,”钟华甄低头,轻声道,“华甄自认心思不纯净,早前便倾心于殿下,父仇家恨不可报,我只能顺母亲心意哄她开心,若是因此惹殿下不开心,望殿下恕罪。”
感情对李煦来说并不重要,他就好像天生缺了那根筋,钟华甄同样也不是沉迷于情爱的人,喜欢他,她承认,其余的没了。
她去青州之后便再无回京的可能,她约摸会假死在青州,而小七则继承她的位置。
钟华甄的手被握住,她一抬头便被李煦按在墙上,他的手箍住她的肩膀,与她对视道:“你即是心悦我,那我也喜欢你,两相情愿,为什么又不留在京城?”
钟华甄目光同他对上,看到他眼中的清明时,知道他所说的喜欢只是想留下她的说辞。
李煦一直觉得她是他的所有物,该只听他的话,现在低声下气地哄她不过是他对她的宠爱,别无其他原因。
她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睁开。
钟华甄微微仰头,去吻一下他的唇,李煦皱眉,她又舔了一下他嘴唇,他身体一僵。
“我心悦殿下,做这些事时心跳会加快,很快。”她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又退回来。
“而殿下是没有太大反应的,这不是喜欢,”钟华甄推他一下,发现自己很轻易就把他推开了,她愣了愣,以为他没反应过来,便只道,“我所说即我心中所想,你也不必踏我的真心说这些话,以后如果有事找我,写信就行,母亲还在等我,就此别过。”
她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自己往城门走,等走到拐角处,发现他还待在原地。
钟华甄没太多想法,她并不想再放纵。
守城门的侍卫笔直林立,钟华甄扶着马车沿上了马车。
小七趴在长公主身上睡觉,长公主轻拍他的背,问了一句:“他找你说什么?”
“一些小事,已经说清,”钟华甄说,“青州路远,我们该走了。”
“甄儿,不要与他牵扯太多,皇室中人都不是纯善之辈。”
钟华甄点头应她。
她的手轻轻扒弄小七的睫毛,回想起李煦刚才愣住的样子。
李煦其实并不在乎她的行为,他在知道她女子身份后还能跨进她浴桶中,就已经代表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朋友。
……
李煦没拦下钟华甄,他被钟华甄摆了一道,回到东宫时,已经快入夜。
高高挂起的灯笼被寒风吹动,郑总管看到他神情恍惚,吓了一大跳,问他出什么事时,他只说要沐浴。
寝殿之外布满侍卫,殿内红木漆纱灯燃起,嵌玉屏风内的热气腾腾而上。
李煦回来之后就没说两句话,郑总管没敢多说话,只能待在屏风外等李煦喊人。
他闭上眼睛,手放在自己心脏,感受扑通扑通的跳动,越跳越快。
“我心悦殿下,做这种事会心跳加快。”
李煦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他紧紧捂住嘴唇,呼吸急促像喘不过气。
郑总管听到里边声音的不正常,忙走进去。
李煦睁开眼睛,狠声道:“滚出去。”
他的情绪波动之大,让郑总管都惊了惊,后背升起一种毛骨悚然感。
郑总管识相地退了出去,他赶紧问侍卫钟华甄现在在哪,侍卫答:“应该已经进豫州了。”
他登时震惊,万万没想到李煦竟然没把钟华甄留下。
李煦是什么脾气郑总管知道,他还在急着以后怎么办,一个信使匆匆忙忙被守门护卫领了过来 李煦就从屏风中走了出来,他穿衣系带,沉声出口,让侍卫带令牌去军营整编神武营,让人准备连夜赶路。
世上敢调戏他的人没有,钟华甄既然敢做,那便要敢当。
宽敞大殿布置简便,放有几柄尚未开刃的武器,郑总管突然领人从殿外进来,急忙开口道:“太子殿下,出事了。”
李煦手一顿,看向他后面那个气喘吁吁的信使。
信使跪地抱拳:“禀太子殿下,临州齐将军领兵突袭万州,杀万州刺史等一众官员,现在正整兵攻向冀州艾城。”
冀州艾城和豫州是两个方向。
李煦面无表情:“此事明早再商议。”
信使红着眼睛给他磕了三个头,“齐将军麾下有名士,一天之内连连攻破几城,小人父母兄长死于齐家营之手,艾城若破,取冀州如取囊中之物,望太子殿下尽早派斥候查探消息,领兵出击。”
李煦打交州打出了一些名声,有几位刺史了解情况,觉得他厉害,出事便立即向他求救。
战况紧急,一旦错失时机便可能再也补不回来,李煦的脸冷若冰霜,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寒意。
郑总管了解他,忙道:“殿下不必急着去找世子,不如先把冀州的事先解决,若是耽误战机日后牵累到世子,得不偿失。”
李煦顿了一下,冷声开口:“整顿神武营与威武营骑兵,斥候先探,骑兵先行,本宫即刻领兵启程。”
第71章
钟华甄行至半路便听到冀州的消息,她顿了顿, 知道李煦会亲自出征。
他的基业都是他自己打下来的, 无人会在这方面质疑。
钟华甄从京城到青州花了快三个月, 一路还算平安, 从京城冬日到青州的暖春,遇到过两次匪徒,微不足道,期间走水路到了一趟邺城,魏函青被派过来迎接他。
他性子比以前稳重些, 和通判陆郴相处甚好,互称师徒,但他见到钟华甄, 还是啧了两下, 觉得她迟早会有今天, 钟华甄瞥了一眼他的手臂, 他倏地收了回去。
魏函青的手已经被她的小厮打断过, 现在还记忆犹新。
钟华甄只在邺城歇脚两天便离开,走之前魏函青双手抱胸对她道:“我倒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惹怒太子殿下让他放你回青州?”
“太子殿下的事,做臣子不该议论。”
魏函青嗤笑道:“我看你就是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太子殿下, 这才灰溜溜回青州,太子殿下守住冀州, 已经领兵快要夺下万州, 你可别在这时候惹他分心。”
钟华甄愣了一下, 没想到李煦攻势如此之猛。
她没告诉魏函青自己对李煦用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和李煦间的亲近从根源断绝,李煦不会认为她配他,她也没闲心把他们两个的事说给魏函青听。
如果李煦真当她是朋友,自会避让;如果他什么想法都没有,那更加简单,不用担心后续会有什么事。
长公主对皇帝的感情复杂,她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京城的消息,回青州后见到威平候的遗物后又大哭了一场,对皇帝的怨更多了一些。
钟华甄根本不敢在她面前提京城,尤其是有关皇宫的事。
长公主从前只是不喜欢太子,现在连别的皇子也不想提起,觉得反胃恶心。钟华甄知道长公主一直很在乎威平候,也没触她霉头,经常让人瞒下京城的事。
她到青州后没多久就收到李煦的信,他没说别的,只潦草写句让她等着,钟华甄莫名头皮发麻。
长公主那时在屋里看孩子,钟华甄见她低着头,神色淡淡,知道长公主不高兴了。
长公主连听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钟华甄最后什么都没回李煦,把信烧了,当做自己没收到这封信。
李煦诸事繁忙,没那么多闲心关注她是不是会回他的信,长公主心思敏感,钟华甄自会选择偏向长公主,更何况她也不想再和李煦纠缠。
她进青州之后,好些青州将军和副将前来迎她和长公主,就算来不了的,也派人送了礼。威平候的威望很高,至今仍有一堆敬重他的将士。
钟华甄早产而生,身子孱弱不随威平候,大家知道,都有些惋惜,却没当她面说什么。
长公主是随威平候上过战场的,同这些将军相熟,能互称姓名。
那群将军瞧长公主怀里抱个肉嘟嘟的孩子,多问一嘴,知道是威平候孙子后,顿时惊奇,来探望的同时还逗了几下孩子。
结果力气太大,把小七弄得嚎啕大哭起来,长公主立即禁止他们再对小孩的脸动手。
长公主虽自小长在京城,但她在青州比在京城要放松得多。
小七已经一岁大,已经在跌跌撞撞学走路,但他依旧是个爱哭鬼,长辈越惯他,他就越爱哭,尤其是在犯错之后,还没人说他,他就抽搭着掉大颗大颗的泪珠。
长公主轻拍小七的背哄孩子,对来探望的旧人说怕孩子年纪小出事,望他们不要把小七的存在说出去,旁人疑惑答应,觉得她是儿子身体太弱,所以多出颗心来担心孙子。
现在暂替威平候领青州的将军叫卢窟,今年快有五十 ,为人豁达大方,钟华甄前世多得他照顾,待他如半个父亲般,他后来惨死在昭王手里时,青州乱了套,她被迫躲去雍州,也因此遭殃。
钟华甄今世虽和他没有以前熟络,但她见到他还活着,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红。
卢窟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像三十好几一样。他是天生大嗓门,旁人远远就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过来了。
长公主和他是多年老相识,两人刚见面便无话不谈地聊了半天,他也知道钟华甄的身份,知道她这容貌难以瞒下去,对外说给钟华甄需要安静养病,限制了每日来侯府的人。
青州地方宽阔,百姓粗犷直爽,即便是世家中养尊处优的小姐,长得也不如钟华甄精致好看,倒是像京城一样,又有人开始议论她相貌,说她日后可能随威平候的性子,再加上这张脸,恐怕没人挡得住。
钟华甄在府内听说之时还揉了揉额头,长公主还气出两声,显然在气威平候成婚前的那些莺莺燕燕。
路老年迈,不能长途跋涉,留在京城里,钟华甄带来他的医书,平时闲来无事时会翻上两眼。
而李煦攻下万州之后直袭临州,一路势如破竹,快要临州周城之时,临州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支援,险险算计李煦一把,两方一平。
最后陆郴从邺城由水路向北直上临州,赶到临州边境,入神武营,巧用妙计,夺下临州角城后,将齐家将领斩首示众,此事一出,举世哗然。
李煦在交州能打赢庆王,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巧合,偶然有慎重之人视他不可小觑,但也没想到他竟然一仗未输,仅一个月就从冀州关城一路打到了万州,再用三月将齐家兵逐出万州,之后又用上半年多的时间,攻破整个临州。
他并没有就此作罢,趁机攻向雍州一座险峻偏僻的山城,只不过花上两月就攻下这座从未有过了解的城池。神武营突袭闯进,这座山城中的守卫尚未来得及反应,措手不及被捕,城门从内而开,大军一路直进。
昭王李唯知大怒,以太子杀害无辜将士为由起兵,要夺回山城之时,南向青州整编军队,正一步步逼近益州汉水,益州汉水与雍州相接,度雍州极易。
威平候府世子与太子殿下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钟世子去年冬日才回青州,此举为何谁都清楚。
昭王铁青着脸,听谋士之言,按兵不动。
雍州地势宽广,但也属是贫瘠之地。
李煦攻下的那座山城,是昭王私下打造兵器的地方,魏函青在兖州邺城,任职快有两年,通过一系列河运的蛛丝马迹,找到这一个地方。
他披银甲抱头盔,走近器坊大院之中,旁人见他纷纷行礼,李煦抬手道:“不用多礼。”
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器坊中却闷热无比,四处都十分宽敞,黑瓦石墙遮避,光是平地上便摆有十几箱看起来成色极佳的刀。
一个年有四十多的男人从一扇门里走出,他骨小人瘦,干净青衫洗得发白,是当初被钟华甄推来邺城做通判的陆郴。
他拱手朝李煦道:“此间武器坊规模很大,共分五类,分别造枪,戟,弓,弩,刀,兵器看似正常,却有偷工减料之嫌,伪造成上好货色,用多之后可能会伤手,效用也会变得很小。”
李煦点了点头,“此次攻城陆先生有功,若要赏赐,可直接同本宫说。”
陆郴是李肇推来给李煦的。
李肇一直都很怕麻烦,但他亦懂朝政,早早便通过大司马的行迹发觉邺城河道运作的不对劲,他避过大司马让钟华甄向皇帝举荐陆郴来邺城,本打算自己查明真相再禀明皇帝,没料到李煦比他想象的要厉害,能领兵直入临州,他便改了主意,让陆郴进神武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