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镜里片
时间:2020-07-26 08:40:28

  钟华甄恍惚,这才想起来皇帝剩下的时日,也就这几个月了。
  李煦走之前把钟华甄抱怀里,他拍了拍钟华甄的背,道:“本以为能多陪你一些,没想到父皇那里出事。你不用担心,如果过段时间招你入京,你不想去,直接学昭王装病,不会有官员难为你。”
  纵使他觉得上一辈的事同他们两个人无关,但他还记得钟华甄那天哭了。
  皇帝待钟华甄很好,对她的好甚至过对底下的皇子,可她越不过心中那一关,也是正常的的。
  钟华甄抱着他精瘦的腰,低头道:“你记得保护好自己。”
  李煦知道她其实想人陪伴的,他轻抿住唇,她从小就在他身边,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想别的,现在青州只有一个长公主,以长公主的性子,和她也说不了什么。
  他回钟华甄:“我会的。”
  钟华甄低眸,他的路他自己走,用不着别人多说。
  邓城守门的侍卫没别处紧,李煦有些看不顺眼,但他也知道这里安全,不会像别地出现各种匪徒。
  他要走的时候,给钟华甄手里塞了一只玉簪,簪头雕刻蝴蝶花,剔透得体,他说:“这是我这几天出府的时候买的,我虽觉一般,但卖东西的人说女子都喜欢这种,我便买了。”
  钟华甄瞬间想起他送的那两只耳坠,她无奈道:“这簪子好看,我会戴。”
  李煦这才依依不舍离开,钟华甄手里握着簪子,看他们一行人策马离去,心叹口气。
  现在天气不温不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枝头叶片翠绿舒展。李煦似乎很在乎她送的东西,知道自己要行远路,还特地把香囊放进怀里,她想拿都拿不到。
  她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听到有马蹄声传来。
  钟华甄回过头,看到李煦驾马往她这边来。他不吵不闹时,浑身气势十分有压迫力,就像是天生的帝王气,旁人见了就会臣服。
  她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李煦勒绳停马在小山丘处,朝她喊:“你记得多吃养好身体,我以后带你出去逛逛!”
  钟华甄手攥起,心里有种很奇怪的热意,她眼眶一酸,大声朝他应了句好,回过神时才觉得有点丢人。
  李煦好像笑了一下。
  钟华甄红着脸回了府,有个婢女从门口等候,见她回来,朝钟华甄行礼,把钟华甄迎进屋中后,道:“世子,回主城的马车已经备好,请您更衣。”
  皇帝病危不是小事,长公主那里应该也得了消息。
  钟华甄握住手里的簪子,放在进妆奁盒中,知道自己暂时用不上。
  她来这里是想避过夏日,但现在出了事,再怎么样她都得回去一趟。皇帝病危驾崩传位之后,天下会引起不小的变动。
  李煦剩下几年怕是没多少休息的时间,纵使他杀了交州庆王和临州齐将军,震慑了有心之人,但皇室的势力依旧是微弱的,比不了其他人兵力胜。
  他最出名的那几场战役中,几乎都是以少胜多,以妙取胜。
  而那时的突厥同样出现政变,大王子被杀,二王子继位,养兵蓄锐几年之后,便是他们再踏足中原之时。
  钟华甄倒不想管几年后的事,她觉得长公主可能回京。
 
 
第75章
  钟华甄到邓城养病知道的人不怎么多, 旁人只听过她身子不适合待在主城, 去了其他偏僻地养伤。
  威平候身体康健, 底下唯一的儿子却这般孱弱,直到现在都有人觉得可惜。
  长公主当年受到刺激早产, 大夫又发现她曾经被人下过毒,这些罪全让他们母子二人担了,就算有人觉得不好, 也不会特地到他们面前说。
  钟华甄进城时, 是挑着快要关城门的傍晚, 侍卫见她的令牌, 连忙放行让她进去。
  城中两旁街道宽敞, 大部分小贩已经收拾摊子回家吃晚饭,面摊还支着, 热水滚滚, 升起来的热意虚白一片。
  马车上的流苏轻轻晃动, 两边侍卫步伐整齐, 旁边百姓在旁围观议论,等进了侯府的地盘后, 四周才没有外人的声音。
  钟华甄扶马车踩凳下来,她穿的衣服在空荡处填了布,让胸口不那么显形状,纤细的身体披一件薄披风, 遮住窈窕的身子。
  南夫人早就在门口等候, 她见到钟华甄, 下台阶来迎钟华甄,道:“世子,长公主知道你会回来,特地在花厅等候,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
  南夫人在钟华甄出城那段时日得了病,钟华甄让她在府中养身体,没让她跟着。
  侯府两头石狮威猛高大,气势逼人,钟华甄颔首,同她一起进府,问她:“小七现在怎么样?睡下了?”
  “小公子今天玩累了,刚刚睡下,婢女在旁边哄着。”
  钟华甄叹口气,小七不在,以长公主的性子,又该拗起来了。
  纵使小七眉眼间有那么一些李煦的痕迹,但长公主对他也是真的宠爱,自她知道威平候的死因之后,她对小七的宠爱又多了几分,就好像想把从前未给过钟华甄的宠爱都加到小孩身上一样。
  钟华甄看得出来,也没想说什么的,她小时候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只是渴望亲情,不会太过依赖。
  长公主在花厅中喝茶,她低垂着头,像是在发呆,茶递到嘴边也没喝。
  她已经知道皇帝病重的事。
  院里的风清凉,轻吹起披风的一角,钟华甄抬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慢慢放回红木方桌上,道:“母亲在想什么?”
  长公主抬头看她,“你回来了?”
  钟华甄在一旁坐下,问:“我知母亲是性情中人,总会在最后心软。”
  她对威平候的敬重居多,唯一拉近距离的那封信也不长,里面虽有比什么称呼都亲近的一声臭小子,但信中大部分都是让她好好对长公主,听长公主的话。
  照顾好长公主,这几乎是威平候唯一留给她的嘱托。
  青州侯府比京城建得要宽大,威平候却选择留在京城,其中原因不少人都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所以想留在京城打消皇帝顾忌。
  后来有了长公主,两人经历几番波折共许一生,他留在京城更加理所当然。
  而皇帝能做出那种举动,没人能预料得到。
  “我没心软,”长公主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都下去,突然开口对钟华甄说,“你父亲豁达敦厚,除了爱逛妓坊、红颜知己一大堆的污点外,几乎没什么值得拿出来提的毛病。”
  别人平日和他相处冒犯到威平候,他极少会怪罪于人,可若是犯了军纪家规,却又严惩不贷,从不手下留情,很多人对他又敬又怕。但要真能在他手底下走一趟,做他的兵,腰板都会挺得比别处的兵要更直些。
  钟华甄猜得到旁人对威平候的敬重,她在交州那时间里,不少人听说她是威平候世子时,还出来围观过。
  长公主喃喃道:“我在想如果我不嫁给你父亲,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果我不嫁他,他就不会相信皇帝,在战场上说不定会提高警惕,这样就没人能害得到他。”
  钟华甄知道她只是在倾诉自己的想法,也没开口打断她。
  长公主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你父亲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想要家中有人被他牵累,也不想子嗣继承衣钵,我嫁给他时十七岁,而他那时已经快到而立之年。”
  他们二人间年岁相差不少,长公主那时候是太傅孙女,身份不低,与威平候门当户对,但威平候在私德上的名声,确实不太得人待见。
  钟华甄看长公主眼里蓄泪,想要开口安慰,长公主又说往事。
  “我追着他跑,想他为陛下分忧解难,甚至冒险上战场,他觉得我麻烦极了,又不好意思明说,后来觉得我实在是太拼了,偶尔会帮扶两下。再之后我们二人摔崖几天,崖下共患难,定终生,怀你的时候,他还不害燥地四处敲锣打鼓送喜糖,别人还以为他要纳妾,知道是我有孕,一堆人过来恭喜……”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掩面而泣,钟华甄起身给她帕子,不知道从哪开口。
  威平候和长公主间的感情是真的。
  青州这些将士若不是有过威平候的吩咐,不一定能在这么多年过去后,还待长公主如同自家人;而长公主年年都在为威平候祈福,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动摇,她心里只有威平候。
  钟华甄轻声说:“父亲在天有灵,会知道母亲这些年为他所做。”
  长公主声音嘶哑:“甄儿,我与陛下情同手足,但我绝不会原谅陛下。你父亲是问心无愧的英雄,死在被人埋伏偷袭下,何其冤枉?他甚至还没见过你,明明他那么想见你!”
  她恨皇帝,也恨她自己。
  钟华甄从邓城回来时,以为长公主会有回京的打算,未曾料她愈发伤感,甚至亲口和自己说起威平候的事。
  她伸手轻抱住长公主,对长公主说:“母亲,这次恐怕会招不少人回京城,若是府里来了圣旨让我们回京,母亲称病便行了。”
  钟华甄前世是女儿身,从小到大就没有父亲,但青州这些将军待她极好,每次见她都会为她带好东西。
  从前青州被大司马割据一半,以至青州被偷袭时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纵有百种应敌之计,也比不上两侧大军压境,无人能救援,最后不敌惨败。
  那时长公主早已经为钟华甄挡刀去了,钟家只剩下钟华甄一个。
  她要护住长公主,也想护住青州。
  时局动荡之际,首先便是要自保,既已来青州,那这几年里最好不要踏出去。
  ……
  长公主今日心情不佳,钟华甄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小七便抱来她屋里里睡。
  这孩子已经睡过一觉,晚上便闹腾些,趴在钟华甄腿上,小短手抱着她的腰,十分黏人。
  “甄儿,七七今天捉、捉蝴蝶,跑了,”他圆圆的眼睛看她,“然后、然后甄儿回来了。”
  他现在刚满两岁,说话一快就打结。
  蝴蝶跑了和她回来不知道有什么联系,但看得出他很开心。
  钟华甄轻抚小七的小背脊,轻笑道:“甄儿以后再陪你捉蝴蝶。”
  这孩子被长公主护得太紧,什么都不知道,也幸好现在年纪小,不会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
  “不要蝴蝶,要甄儿。”
  他一直都很黏人,时时刻刻都希望有人在身边陪。
  屋里的烛灯随风跳动一下,帷幔被风吹动,钟华甄掀开一角被子,小七自己爬过去,睡在自己的小枕头上,钟华甄手轻点他鼻子,说他乖,小七咯咯笑。
  她也一同睡下,和他盖一床被子。小孩子闹是闹腾,但真困了也睡得快,小手微微蜷起放在脑袋旁,呼吸都平缓下来。
  钟华甄帮小七掖好被角后,轻声让婢女熄灯。
  她摸孩子柔软的头发,心觉自己对不住他。如今这种情况,他可能要十几年后才能见到亲生父亲,就算两人见了面,也认不出对方。
  钟华甄深吸口气,小七可以有父亲,但绝对不可能是李煦。
  皇帝病危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传遍了大蓟,京城官员大多都是李煦的人,除了李肇之外,京城其他皇子最大也才十六岁,外戚不强,任何人也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
  现在是夏日,钟华甄不好待在主城,回邓城又容易被长公主发现李煦来过,便换去一座僻静小城。
  长公主郁郁寡欢,钟华甄怕她身子出问题,以散心的名义同她一起出去。
  青州从前有威平候庇佑,不用担心外敌,如今兵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更不用担心政局下的动荡。
  但青州的安宁并没有让钟华甄安下心,她比别人知道得多,懂得日后会发生什么。
  ——皇帝去世,李煦登基称帝,代表大蓟朝没剩多少安稳日子。
  一切由他麾下铁骑踏破,昭王、镇仁侯、突厥等等的存在,只是为他日后的威名远扬添份力。
  他领神武营,故称神武帝。
 
 
第76章
  李煦从青州赶回京城, 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一路风尘仆仆,连东宫都没回, 直接驾马进皇宫。
  李肇听说他回来了, 红着眼睛在寝殿门口等他。那时候是晚上,高高挂起的灯笼被风吹动,有几盏灯灭了,好像在昭示不详。
  “二哥,父皇请你进去。”
  李煦脚步一顿, 点了下头。
  皇帝宠爱的孩子就那么些,李肇算一个。
  寝殿内的御医好几个,拿着药材在商讨用什么药,他们看到李煦进来,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行礼,李煦说声不必。
  皇帝已经病入膏肓, 听到李煦回来, 颤颤地睁开双眼,伸手向他。
  李煦大步上前, 半跪在他床旁,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此番夺万州虽有惊险, 但煦儿不辱父皇所望。”
  皇帝眼神浑浊, 声音嘶哑问:“长公主近来可好?”
  李煦去青州的事并没有大张旗鼓, 也没有隐瞒, 但他是去钟华甄,并不是找长公主。
  看到他没有回答,皇帝缓缓合上眼眸,也明白了。
  夏日天气炎热,寝殿处于闷热里,如同一个蒸锅,窗牖紧闭防止风吹进来。
  “煦儿……”他咳嗽厉害,旁边的老总管连忙倒杯温水。
  李煦接过喂给他,最后还是骗了他一声,道:“父皇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别的事,长公主在回来的路上。”
  “不用再骗我,”皇帝慢慢缓过来一口气,“父皇无能,未能治理好国家,亦不能让百姓脱离苦境,你日后要吸取父皇的教训,善用贤人,不得昏庸,青州……不可不防。”
  威平候那件事是皇帝的错,不可否认,皇帝不担心长公主会做什么,他担心青州的那些将军。
  李煦的薄唇抿成一条紧直的线,眼眶红了起来。先皇后早逝,他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但皇帝一直看重于他,早早放权,即是慈父,同样也是严父。
  他低头,“煦儿心有分寸。”
  皇帝登基已有二十多年,上位以来每天处理奏折,纵对朝政起效不大,但就勤政而言,少有人能比。
  皇宫的宫人都知道皇帝日子不多,说话皆是谨慎,不敢大声言语惊扰。
  李煦回京,皇帝未处理的事务便全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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