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包袱,里面最醒目的正是一条男子的腰带,却又明显不是瘦削的穆思寻常用的款式和尺寸,摆明就是一个高大之人的贴身之物。
穆思寻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穆夫人笑了,拿起那条腰带慢条斯理道:“老爷起先不是不相信妾身告诉你的话吗,如今那值夜的小丫头说的明明白白,深更半夜她亲眼看到有高大男子从孟姨娘的房中出来,结果第二天又在孟姨娘房中搜到了男子贴身之物……”
“孟姨娘不是这样的人!”
穆夫人话没说完,小十穆云瑛第一个不忿道:“太太这话意有所指,有损孟姨娘的清誉!”
孙姨娘赶紧瞪了穆云瑛一眼,低声喝斥道:“老爷还在呢,轮得到你这孩子胡说了,闭上嘴。”
穆云瑛被骂的窝火极了,可是看到父亲沉郁的脸色感受到满屋无一人说话的压抑气氛,他只好不再开口,咬着唇去看穆云琛。
穆云琛的神色冷淡,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认为身正就会得到公平的单纯少年了。
他没有像穆云瑛一样吵嚷,也没有希图穆思寻能给他和姨娘一个公平,他仅仅对穆思寻淡声开口道:“父亲信吗?”
穆思寻没有看穆云琛,他望向了站在堂中的孟姨娘。
她瘦多了,脸色也不算好,但依然有着如当年一样清雅温润的书卷气质,以及被温柔包裹的不屑与世俗辩解的矜傲。
她这个样子依旧很美,可他已经变了。
孟姨娘对上穆思寻向她偷来的复杂目光,她的脸色是苍白的,没有为自己说一句话,就那样定定的看着穆思寻。
穆思寻冰冷的心有了一瞬间的动摇,他看向穆夫人道:“还是查清为好。”
站在穆思寻身后的胖子穆云珏见他爹没有立刻发落孟姨娘,简直不敢相信,大声道:“爹啊,这还不算是查清了?人证物证可都齐全啊,这腰带不是您的吧,诶那小丫头不是也说了,孟姨娘大半夜的在屋里跟个男人……”
“住嘴。”穆思寻一个寒凉的眼神望过去穆云珏就怂了,咽了口吐沫不再说话了。
倒是那个怯懦的小丫头鹊儿声如蚊讷的说道:“老爷太太明鉴,奴婢只是看到有贼,奴婢不想冤枉好人,奴婢没有看到孟姨娘……”
“我也没说你看见,你怕什么,咱们都是实话实说,哪里就是有心栽赃别人了。”
穆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冲动的穆云珏,继续道:“老爷说得对,都是一家人怎么能冤枉好人呢,孟姨娘在家里这么多年了门都很少出,不能因为最近去了三四趟碧云寺就说她跟外男有染。只是咱们万事需将求个证据。”
穆夫人心平气和的说着,已经将青布包袱里的其他东西拿了出来:“老爷看看这个。”
那是一只精巧至极的小盒,上面雕着缠枝嵌着琉璃,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什么啊?”穆云瑛好奇的很,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他也探头看着那小盒,很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念着旧情是好事,可我却不太明白孟姨娘不施粉黛多年,这等难得一见绝非市面可买的口脂到底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了谁准备的。”
穆夫人一说这是口脂,厅中重任便向孟姨娘投去了了微妙的眼神,毕竟这么多年这个寨子的每一人都将她视为心如止水的枯木,而这一看就非凡品的暧昧口脂,多半就代表着枯木逢春。
别人不明就里可穆云琛却知那口脂究竟是何来历,那根本不是从姨娘屋中搜出之物,那是清欢昨日才送他作画的“美人红”。
栽赃陷害孟姨娘与外人有染他并不担心,毕竟穆夫人的手段过于拙劣,他要翻盘护住姨娘并非难事,但穆夫人却一再用下作方式挑衅他的底线,让穆云琛实在恶心的忍无可忍。
穆云琛寒声道:“太太何必要栽赃,那根本不是姨娘的东西!是我……”
“是你的?”
穆夫人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念道:“你们听听咱们家的九公子说什么了,难道这口脂是孟姨娘帮你收着的,哈哈哈哈,你维护她也要找个好理由,这口脂你用来做什么,难不成……”
“那不是琛儿的东西,琛儿清清白白不会跟任何女子有瓜葛!”
自进门就一语不发,即使受到污蔑都没有开口为自己说一句话的孟姨娘此时却义正言辞的扬声道:“太太说我什么只要请老爷点个头,让官府好好去查就有结果,即便老爷不信我,我这一生已毁,大不了一死证了清白就是。可是琛儿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我就是拼上一切也绝不容许别人污蔑他!”
孟姨娘当年私奔落得家族除名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之后更是千夫所指受尽冷眼,她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该付出的代价,可是这些白眼和谩骂在她一个人身上就够了,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再因情蒙羞,再陷入感情的深渊毁掉一生,他必须死干净的,守礼的,磊落的,与私相授受私定终生没有半点牵扯。
穆夫人见沉静的孟姨娘忽然激动不仅不觉得震惊,反而笑得更加得意,她道:“孟姨娘,我话还没说完啊,我可没说过穆云琛跟什么女子有染。我只是觉得我们家九公子生的好,说不等得了外面什么勋贵老少的青眼,送些口脂胭脂之类的小玩意让他涂来愉情——”
穆夫人说着打开了美人红的琉璃盒,垂眸一看嗤的一声便笑了拿着盒子给众人展示道:“看看,我说什么了,还是用过的,还是用过的。”
她说着便用可毒的眼神看向穆云琛,手指狠狠伸进“美人红”的盒子,将里面紧|致细腻的口脂满怀恶意的挖出捻开,似要让那经久弥散的脂粉香气肆意羞辱身为男子的穆云琛。
“别用你的脏手碰它!”
穆云琛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下发过那么大的脾气,若不是穆云瑛看着苗头不对赶紧过去拉住他,他说不好就什么都不顾了,冲过去先将糟蹋清欢心意的穆夫人推到一边。
“九哥,九哥冷静点!”穆云瑛死死抱着穆云琛,穆云琛却仍要去夺那“美人红”。
“琛儿!”
孟姨娘冷喝一声,细瘦的手按住穆云琛的肩,她那双同样含情的水杏眸泛着怒意与失望:“你这是做什么,这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它不是你的!就算我是你亲娘你也不必为了维护我做到这一步!”
穆云琛被孟姨娘从未有过的激动刺痛了,他渐渐攥紧了手指,一寸一寸卸去身上的戾气,慢慢垂下眼眸道:“姨娘……”
“你什么都不用说。”孟姨娘深深的叹了口气,正视穆思寻与穆夫人道:“琛儿是为了维护我乱说的,老爷太太不必介意。”
孟姨娘展现出柔中带刚的坚持与矜傲,让相形见绌的穆夫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穆思寻不顾一切带回的那个绝色女子,风姿婉约,出尘不染。
她想,穆云琛确实像她的母亲,像她一样——惹人厌恶!
穆夫人冷眼看着那对眉眼相似的母子,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那孟姨娘的意思就是认下这是你私相授受的东西了?”
孟姨娘清冷摇头道:“并非妾身所有,妾身从未见过。”
穆夫人哼了一声冷笑道:“众目睽睽之下从你房中翻找出的东西你还想不承认?!孟幼薇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老爷就会枉顾事实护你到底!”
第47章 真心错付
孟姨娘忽然看向了穆思寻, 那双水杏眸是含情的, 也是留有希翼的。
穆思寻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但却被起身的穆夫人挡住了。
“碧云寺去的多了,佛经没拿回来多少,话本子却看了不少。”穆夫人从青布包袱里拿出一本话本手稿,“这本手稿故事写得有多暧昧我便不提了。只说其中以故事为托词给孟姨娘写的几首诗却当真是动情。”
穆夫人随意翻开一页念了一首,那诗果然极近缠绵,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穆思寻的脸色迅速暗了下来。
穆夫人又随意念了其中两首,最后笑道:“若是大家觉得话本里的诗当不得真, 那么写在扉页上给赠与之人的话, 该能让你们清清楚楚知道什么叫做‘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穆夫人似是有意的看向穆思寻, 一字一句的念道:“至我心上之知己, 我之心意为君能懂,见字如面望早得结果,感君辛苦深盼再见之日以心意相酬。”
穆云琛的眼眸虚眯起来, 他的目光略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人生百态世态炎凉。
他的黑眸深深暗暗,却没有急于辩解,他想等一个结果, 孟姨娘守了二十年的结果。
穆夫人指摘的话本内容明明和之前一样只是模棱两可的证据, 可穆思寻看向孟姨娘的目光却骤然变得冷狠暴戾, 仿佛那不是他曾经最爱的人, 而是他心中最恨之人。
穆思寻的神态落入穆夫人眼中, 她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曼声道:“有些人不爱什么金银财帛,却偏偏痴心难改,会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动心,当年她一心为了老爷能与孟家全族恩断义绝,如今怎么就不会再为别人背叛老爷了呢?”
穆夫人的话深深戳到了穆思寻的痛点。
当年他游学山东对孟幼薇一见倾心,心知他是亚圣嫡系的小姐却难掩倾慕思恋之情,便是为她作了话本,浓情蜜意千般爱恋都化作话本中的情诗序言。
孟幼薇曾经为他的才情折服,曾经为他的故事心动,可如今想来这些都是他一生最大错,这些事和她的存在一样是他无法洗刷的污点,时刻提醒着他青春浪荡为人不齿的过往!
她会为了他的话本动心,为什么不会因为别人动心,她就是那样恃才而恋情的女人,是她出现在他的生命让他沉沦,如果没有她,他本该是穆氏最有前程的子弟,会成为文坛为人称道的大家,因为她他才没有了清白的声誉,这个女人,她本不该出现,她本不该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真的?”穆思寻的目光仿佛淬了毒。
“你不信我?”孟姨娘察觉到他的愠怒,难以置信的回望着他。
“我在问你!”穆思寻怒道。
他看着孟姨娘咄咄逼人的问:“你最近几次去碧云寺做什么!”
孟姨娘淡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出声穆思寻忽然冷笑道:“别跟我说你只是去给你的儿子祈福!”
孟姨娘愣住了,片刻后倏然笑了一声,她微红的水杏眸映着穆思寻的影子:“我的儿子?思寻,琛儿不是你的儿子吗?”
穆夫人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掸掸袖子坐了下来,平声道:“孟姨娘,现在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老爷问你话,你答便是。”
孟姨娘凄然一笑道:“我的事,与你们何干。”
穆夫人今日的目标明明白白就是孟姨娘,方才借故打击穆云琛不过是以碰运气的心态随意出手乱他心神,若是真的有用便让他无法在接下来的事情中碍事罢了。
如今看来,这事是成了。
穆夫人掩唇而笑,最后忽然拍桌道:“你的事?如今你行为不检,外面的野男人都找都引到穆家来了,你若自证清白还罢了,给你机会你却遮遮掩掩,今日当着老爷的面,我这个穆家主母就要当众处置你!”
孟姨娘紧咬下唇,最后定定的看向穆思寻道:“穆思寻,你信我不信?”
穆思寻偏过目光不再看她,无情的冷硬道:“人证物证具在,你自己亦无话可说,如何取信于人。”
孟姨娘闻言竟没站稳,幸而穆云琛扶住了她,他满眼关切道:“姨娘,你若不愿多说,我来……”
孟姨娘苍白着一张清瘦的脸,摆摆手扶着穆云琛站起身道:“不碍事,你是好好的读书人这些不干净的事不要多话,我有话要直接与他说。”
孟姨娘站直身体,微微扬起下颌,那柔中带刚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格外凄婉美丽:“穆思寻,你当初思虑不周骗我至此我没有怪过你,你醉心朝堂寡情冷性我也没有怪过你,就是在,在慧儿没了的时候……”
慕云慧便是穆云琛早夭的姐姐,她三岁时的亡故便是孟姨娘始终放不下的心结。
孟姨娘的声音带了几分呜咽,但她很快压了下去继续道,“就算在那个时候我也只是怨我自己命苦福薄留不住我对女儿,可是穆思寻——”
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我以为至少在我对你的心意上,你是明白的!”
穆思寻冷冷的坐着,孟姨娘的话对他好似没有任何触动,他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看任何一个陌生人:“你既不自爱,我又要明白你什么?”
孟姨娘闭上了了眼睛,长叹道:“是我自己瞎了眼。”
穆云珏这回可精神了,兴奋道:“爹,你还跟这种荡|妇费什么话,直接上家法,逼她说出奸夫,她要是不说直接把这些东西送到官府,判她一个浸猪笼沉塘!诶对了,爹啊,穆云琛也不能留下,他娘不干不净,搞不好他也是个野种!先把他赶出去……”
“孟姨娘不是的!”
穆云珏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二门上来作证的小丫头鹊儿打断。
鹊儿胆小,可她虽然发着抖却仍旧为孟姨娘辩白道:“我虽看见有贼人从孟姨娘房里出来,可以娘不是那种人,孟姨娘是好人,太太我说的是真的,可我不是来害姨娘的,我昨晚喊人是怕有贼害她,是……”
“哪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来人来人,拉出去,拉出去!”穆云珏不耐烦的使唤人将鹊儿连拖带拽的拉了下去。
穆云珏趁热打铁的撺掇道:“爹,什么贼人奸夫的,三更半夜那谁说得清,就……”
“你少说两句。”穆夫人看了一眼穆云珏,用眼神示意穆思寻越来越黑的脸。
穆云珏也是昨天刚找了事被穆思寻好一顿痛骂,今日眼看母亲计策成功给他出了气,孟姨娘和穆云琛要落到赔上性命赶出家门的下场,他实在是太过得意,眼下才想起自己也不是多受穆思寻待见,讪讪的缩了回去。
穆夫人道:“珏儿说话嘴上没分寸,老爷别怪他,不过话糙理不糙,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穆家的人才是丢尽了,依妾身看还是家法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