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也没见过她几回了,就算以前见过,那也是隔着老远。”
穆云琛上我这的气势已然显露,一摆手道:“后日上巳节,渭水之滨不忌讳男女交往踏青,既然后日贵女都会到场,你就去好好见见她打听清楚再来与我说。”
“我哪有时间,我还得帮你忙那么多破事……”
穆云琛不容置喙的目光落在了弟弟的脸上,穆云瑛讪讪的闭了口,半天才瘪嘴道:“那,那行吧,不过,反正宇文家主也要好几日以后才到京城,你又没事儿,你陪我去。”
穆云琛本想拒绝,但想想毕竟上巳节是弟弟遇见姻缘的好时候,他去了也能帮他掌掌眼,免得这小子犯傻一点正事不干真的只盯着长孙荼查户口了。
他终是笑了,点头对穆云瑛道:“拿你没办法。”
鲜卑入主中原之后,整个王朝的民风都日渐开放起来,上巳节就是大魏男女踏青自有交往的节日,很受上流贵族的喜爱。
这一日天朗气清,春风微醺。京郊一辆晃动的马车中,纤尖素手撩开了马车窗帘的一隅。
“六年了,这里似乎仍旧是当初的样子。”
清欢带着轻微的感叹轻轻一笑:“还是京城好啊,你说呢,兮姌。”
清欢身边容貌没有丝毫改变的大侍女兮姌微微垂着头,涩声道:“家主受委屈了。”
清欢勾唇一笑,语气中的傲然和落寞尽显,她说:“父亲曾经说过,门阀军权固然重要,但不可拥兵自重,西南军不宜超过十万,否则早晚徒生猜忌。当年若不是奉旨攻打暹罗拓展国土,我也不会同意将西南军在八年间增至二十万。”
她说着靠在软枕上,眯起更加潋滟的桃花眸冷笑道:“现如今,你看,果然还是受到了猜忌。其实怨不得李闻玉,是我当初更看重李成岚,千万谨慎最后还是败在了站队上。”
“是穆云琛诡计多端……”
“兮姌,你犯了我的忌讳。”清欢平静开口打断了兮姌。
她早已经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了。
兮姌自知口误,转开话头道:“家主只是认为当初三皇子比六皇子更适合继承皇位造福天下。”
清欢没有在穆云琛的话题上多做纠结,她摇头道:“皇位没有什么是不适合,成王败寇,我败了,就要付出代价。”
兮姌有些心疼清欢,坚持道:“家主若是不愿与朝廷和谈,就算是圣上也奈何不了家主。”
“说什么气话呢,奈何不了我也是一时,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灵俏该怎么办?况且与闻玉谈裁军一事我也有私心。”
清欢说道此处,明艳依旧的美人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哀伤:“只要日后灵俏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我……我别无所求。”
清欢说完眼中的脆弱和哀伤一闪而逝,再抬眸时又是那个高傲强势睥睨众生的宇文家主:“兮姌,你不必担心,李闻玉并不知道灵俏的情况,我将继承人留在西南李闻玉就只能将我敬若上宾,他的王朝初立经不起再与西南军决以死战,谁比谁更退一步,还未可知。”
“家主,到渭河塬上了。”兮姌想车外看看,下车为清欢放下了马镫,伸手虚扶清欢走下马车。
清欢下车后站在如茵的草地上,面对汤汤流水,穿柳春风,闭上眼睛仰颈一笑道:“渭河的风,还是那么自由自在。”
兮姌警惕的向四周便装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到清欢身边道:“家主为何要甩开卫队提前几日来这里?”
清欢随意的笑着,河畔的风吹起她身上云鹤唳天的品月色披风,露出绣工繁复的缠枝繁花留仙裙,她迎着春色勾唇道:“这不是为了先见见小乐吗,再说我也不想让文武百官觉得我毫无准备,人先来探个虚实还是应该的。”
穆云琛答应陪穆云瑛来上巳节就不回食言。
当然穆云瑛是有“任务”的,他赌咒发誓让穆云琛给他半日时间便将长孙荼这个姑娘查的一清二楚,正午过后让穆云琛在水边大柳树的渡头那里等他汇报情况。
穆云琛远远看着信心满满的穆云瑛直奔贵女中间的长孙荼,不禁会心一笑。
上巳节是一年中男女之间最开放的一日,为了吸引女孩子的目光,许多贵族子弟文坛名流都会在渭水边进行诗词、骑射比试。
诗词是穆云琛擅长之处,只不过他已经过了恃才傲物定要与人一较胜负的年纪。
况且他亲自破自己当初立下只为清欢一人写诗的誓言,他那首所谓写给“亡妻”的缠绵哀婉的悼亡诗让他恶心。
逢场作戏,两面三刀,言不由衷,暗度陈仓,这些穆云琛都不介意,他恶心的是,他竟然连给清欢的誓言都能为权力屈就。
所以,他宁愿从此再不写诗。
穆云瑛走后,青衣玉簪的穆云琛装扮低调,他只是远远看了一会骑射比试,又在远离人群的水边走了一圈,一向忙于政事的穆相今无所事事的日消磨了半日时光,就去约定的地方等弟弟穆云瑛了。
穆云琛在树下站了一会,竟发现远处一个绯色樱花披风的俏丽姑娘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待那姑娘走近,负手的穆云琛才发现那梳着随云髻的水灵姑娘到底是谁。
“长孙三小姐。”
穆云琛是认得长孙荼的,他在距离长孙荼两步远的地方率先疏淡的开口,不欲让她再向自己走近。
“穆相?”
长孙荼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穆云琛,一时间小鹿一样的眼睛闪亮亮的,不过转念一想又生怕穆云琛误会赶紧道:“我来这里是等小十的……不不,是等穆十公子,他说他一会就来找我。”
穆云琛先是一怔,随即心里感慨:这么快就叫小十了,穆云瑛可以啊。
穆云琛疏淡又不失礼貌的温声笑道:“既然他与三小姐相熟,三小姐不必忌讳,称他小十也可。”
“哦~~~”长孙荼也笑了,那笑容年轻娇憨又充满活力,身上那股子纯粹的率性与穆云瑛倒有有几分相似。
她大大方方的打量了一番身姿提拔气质优雅的穆云琛,诚心赞道:“我虽先前远远见过您却不曾有机会细瞧,就是总听兄长和小十说穆相如何才华冠世一表人才,虽千万男儿所不及,现在细细看了,果然如此,不对,比他们说的还好看呢。”
穆云琛温和一笑,温文儒雅。
长孙荼简直要被他的笑点亮了星星眼,一时间看偶像一般看着他激动道:“我,我我,我能像小十一样叫您一声‘九哥’吗?我我我,太崇拜您了。”
穆云琛觉得这小姑娘很有意思,第一次见面崇拜他什么?崇拜他长得好?
穆云琛笑容不减却微微摇头道:“长孙三小姐正值芳华,如此称呼太过逾矩,恕我不能答应。”
长孙荼下意识的崛起了嘴,犯难道:“对不起啊穆相,我其实也不是想跟您套近乎,我吧,我就,我就想着要是也能叫您一声九哥显得我跟小十,那个,亲近一点。”
提起穆云瑛长孙荼的眼神就有点飘忽,说着说着脸也红了,双颊飞霞,像个秋日里熟了的红苹果。
穆云琛看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纯粹又天真,让他无端想起很多年前跟他独处时任性又快乐的清欢。
小郡主有时候也是这么直白的,说喜欢他的时候坦荡而不容他辩驳。
就像长孙荼说她想跟小十亲近一样。
既然都是为了心上人,穆云琛忽然就生出了成全一下这个小姑娘的心思。
他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道:“若是如此,今日是上巳节本也没有太多忌讳,三小姐这样称呼我一声,我便深感荣幸。”
长孙荼受宠若惊道:“不敢不敢,穆相,不,九哥你别这么说,我我我,我太高兴了。”
两人站着刚说了两句话,穆云瑛的小厮观星就呼哧呼哧的抱着一堆野果跑了过来,见到穆云琛和长孙荼行礼喘道:“大人,荼小姐,咱们少爷刚在林子里摘了果子,命小人去洗了,请二位移步前面的凉亭,少爷在那里等您二位。”
“食言而肥越来越不像话了。”穆云琛对弟弟随意更改见面地址很是无奈。
长孙荼却很高兴,凑过去拿了一个没洗的果子问道:“这是十公子自己摘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去找他~~~”
穆云琛心说这小十真不愧是他们亲爹穆思寻的儿子,勾搭女孩子的本事也真是够大,一个上午就让长孙荼喜欢上他,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他当年怎么就没有那般本事,掏心掏肺用情用命的对清欢好了一年多,她还是狠得下心赶他走。
不过穆云琛如今已经明白了清欢的用意,浸淫朝堂那么久,若是他现在还看不透清欢当初是为了他的前程才绝情的赶他走,那他也就配不上清欢的一番苦心了。
渭水边清欢与多年不见的友人、如今的祁郡王妃段晓乐已经叙旧许久。
“以后呢,打算就和灵俏一起留下来吗?”段晓乐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饰的熟睡女孩,一边走一边问。
“如果可以,我是希望灵俏留在京城的,毕竟比起西南阴晴不定的天气和多发的瘴气,这里更适合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段晓乐忽然顿住脚步道:“清欢,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你不想说话可以不说,你只是想问灵俏的父亲到底是谁,真的是那个洋人吗?”
清欢沉默片刻,伸手抱过段晓乐手中的孩子道:“还是我来抱会吧,你抱了一路,也该累了。”
段晓乐欲言又止,心知清欢是不想多说了。
她看着清欢将孩子抱在身上,脸上露出曾经的她绝对不会流露的母性温柔。
“哎呀!”
不算宽阔的河对面,一声女子的娇呼传来。
抱着孩子的清欢与段晓乐一同循声望去。
她们看到对岸不远处一个风姿卓然的青衣男子扶住了一位粉色披风的姑娘。
“小心。”穆云琛穆云琛拉住长孙荼的胳膊才没有让一心飞到穆云瑛身边的年轻姑娘摔倒。
“哎呀,我的天啊,好倒霉啊,要让小十看笑话了。”长孙荼也顾不得别的了,只是懊恼不已。
“还能走?可我找人送你回去?”穆云琛蹙眉问。
“不不不。”
长孙荼使劲摇头:“没有那么娇气,劳烦九哥扶我走两步可能就好了,我可以的,九哥别赶我走,我想跟你一起去。”
穆云琛不论在朝堂上为政治如何不择手段,平日里在生活中却是谦和君子做派,必定不会扔下崴了脚的长孙荼一人装什么老学究式的正经。
他扶着长孙荼走了两步,看来她伤的确实不算重,或者说她太想见穆云瑛了,有伤痛都忍了。
段晓乐眯起了眼睛,轻声道:“清欢,你看,还记得他吗?”
清欢定定的看着对岸那抹青色的身影,怔住了。
“你也看着眼熟吧,他的眉眼容貌确实没有太多改变,仿佛还如当年你我在爽日斋宴上初次见到的他。”
段晓乐的语气有几分感慨:“可是他如今却再不是那个心思单纯会写诗的少年公子了,他就是而今权倾天下的内阁首辅,定宁侯穆云琛。”
“她是谁。”
清欢仿佛没有听到段晓乐的话,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都集中在那个年轻的粉衣姑娘身上。
段晓乐略带嘲讽的笑了笑:“穆云琛那情深义重的亡妻之妹,他没过门的贵妾,长孙荼。我这辈子就是直性情,最看不得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男人。当初说什么为了亡妻连公主都不会娶,却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穆云琛,果然是个虚伪至极的男人。”
第83章 心魔
清欢长久的凝视着对岸的穆云琛, 忽然轻嘲一笑道:“见异思迁,人之常情。”
段晓乐冷冷的哼了一声。
渭水分支的溪流原本也就只有两三米宽, 穆云琛方才注意着长孙荼的伤没有在意对岸,如今听到一声清晰的冷哼,不觉抬头望了过去。
这一望, 他整个人都觉得全身血液恍若凝固。
他看到那双令他寤寐思服魂牵梦萦的桃花眼, 看到那张高傲美丽的脸,他的心忽然强烈的跳动,眼眶变得湿润, 仿佛那双深邃沉黑的水杏眸被其中弥漫的水气化成了散不开的浓墨。
是清欢啊,是清欢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猝然相见,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就算他认错了全天下所有的人, 他也绝对不会认错了清欢!
穆云琛殷唇微张喉结滑动,扶住长孙荼的手指不自觉的扣紧了她粉色的衣袖。
他开始懊悔,为什么今日这么草率的答应了穆云瑛出门踏青, 他应该好好准备的, 修饰仪容挑选衣着,清欢最喜欢他俊美耀眼的样子,他如今这样身着常服与她相见,她定然不喜欢了。
该与她说什么呢, 她, 她最想听到的应该是什么呢……
穆云琛怔怔的看着清欢, 心中欣喜又酸涩, 脑中却胡乱的想着。
“九哥,你怎么了?”
长孙荼见穆云琛一时间神色变化,怔忪不语,可那眼神又好似有千言万语,不禁觉得十分奇怪。
她一开口清欢便发现了看过来的穆云琛——他们的目光隔着清澈的溪水交汇在一起。
四目相对间是六载光阴辗转,物换星移容貌依旧,却再不是当初眸中只有彼此的模样。
可是纵然面上怔然无语沉默以对,他们心底却依旧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的声音叫嚣着仿佛将过往的记忆强行撕扯出来,一一展开。
“哦,是穆相啊,陪长孙三小姐出来踏青?不知二位的喜事何时张罗,到时候别忘了请我们祁郡王府也喝杯喜酒,见证一番情深义重的穆相另娶新欢。”
段晓乐是个直来直往看重感情的人,见穆云琛如此欺世盗名便毫不客气的嘲讽出来。
段晓乐的话对穆云琛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扶着长孙荼,下意识就放开了手,目光再去急急的追逐清欢的视线,可她已经带着淡淡的傲然看向别处了。
郡主!清欢!
穆云琛多想立刻喊出声,哪怕让清欢再看他一眼也好,他早就将目的看得比名誉更为重要,他不怕全天下误会他,可他唯独一腔急切想对她一个人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