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琛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这段往事于他而言确实是痛彻心扉的回忆,即使到如今,即便他万分想要安慰清欢,可他还是很难让自己从那场情伤里彻底解脱。
他低声道:“手不疼,因为心里疼得太多,感觉不到了。”
清欢咬着唇,眼泪亮晶晶的含在桃花眸中,她将穆云琛那根伸不直的手指放在唇边一点一点的吻,像忏悔,像救赎。
穆云琛觉得她吻过的地方一簇一簇都好像带火的烙印,烫的他心尖为之震颤。
“郡主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是我太执着。是我不想让自己忘记你,才废掉了这根手指。”
清欢怔愣的看着他,穆云琛却笑了:“是不是觉得我太偏执了?郡主,我一生的偏执都压在这里了,我对你是不死不休,化成灰也一样爱的感情,我已经为你下地狱了。”
“我知道。”
穆云琛垂下眼睛,让自己莫名翻涌的情绪归于平静,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恢复了清明温柔的笑意:“我先前问郡主肯不肯嫁我,郡主可还记得?”
清欢将他的手握在心口,一直握着道:“记得。”
穆云琛的舌尖抿着唇,难得有些紧张的涩然道:“那,郡主……”
清欢侧身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侧脸枕在自己的手肘上,略显俏皮道:“其实我那会儿就想跟你说来着,让你当时紧张张的给我打断了,你问我那会儿我就想说我愿意来着。”
穆云琛一怔,但随即并没有显出多少惊喜的神色,他沉吟道:“郡主真的答应了吗,郡主最好再慎重考虑一二。”
“为什么考虑呀。”
“嫁给我,或许不值宇文家付出的利益。”
清欢无所谓道:“做个梦谁还管他妹的宇文家,但凡我要是能选我早就不当这个家主了,要不是因为我没个哥哥弟弟指望,为了宇文家嫡系的基业和我爹我娘的嘱托,你以为累死累的活狗屁家主我想当?再者我要不当这个家主就得被本家生吞活剥了,自从我全家死个精光,我就只有当家主这一条路能走。”
“郡主不想当家主?”
“鬼才想当。”
“那……”
“哎呀你别想了,空耗精力,你想破头也没用,除非让我爹从棺材里爬起来。”
清欢摆摆手道:“你这个人啊从来都爱操心,梦里梦外一个毛病,你想娶我我都答应了你还琢磨个什么劲。做个拜堂成亲的梦也挺好的,反正我也没有真的跟人成过亲,还怪可惜的。”
穆云琛听了清欢的话并未立刻作答,他默然坐了一会,忽然反手攥住清欢的手恳切道:“我求郡主一件事。”
清欢眨眨眼睛:“你说。”
“我求郡主不要嫁给别人。”
清欢嗤笑一声道:“我几时说要嫁给别……”
“郡主不要说的那么轻易,我怕郡主再给我一场空欢喜。”
穆云琛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和执着:“郡主,我是真心所求,我不要郡主一生一世耗在等我上,我只求郡主答应再给我一点时间,在我践行承诺之前,不要答应嫁别人。”
“行。”清欢答应的轻轻巧巧。
穆云琛信誓旦旦道:“无论是真是幻,郡主今日应了我就要等我,三月为期我定给郡主一个准信。”
“可以。”
“堂堂宇文家主……”
“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驷马难追,童叟无欺,你可放心吧。”清欢不耐烦的打断他。
穆云琛笑了。
清欢翻了个身,迎面朝天忽然笑出了声,美滋滋道:“穆九郎,三月之内给我给准信儿,那你什么时候真来跟我拜堂啊?”
穆云琛温声道:“郡主不是说要苗疆的白色彩绣嫁衣吗,等嫁衣做好了,我就来娶郡主,三媒六聘十里红妆,让郡主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种。”
“好嘞。”
清欢靠着穆云琛屈腿四仰八叉的躺着,躺了一会又道:“那等到那天你可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看好你宝贝女儿,别拜堂拜了一半儿听说你那小仙女不肯吃饭,你又跑出去哄她。”
穆云琛笑道:“不会,我家养的小仙女乖得很。”
他说完想起一件一直想问清欢的事,今儿顺口也就问了:“郡主,为何灵俏在容貌上既不像郡主也不像我?”
清欢也不知道怎么说,啧了一声道:“其实她刚生下来的时候虽然丑了点,但是跟你可像,就是后来长着长着,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长生蛊的缘故,虽然越长越好看倒是谁都不像了。”
穆云琛听着这话怎么就有点别扭呢,什么叫“她刚生下来的时候虽然丑了点,但是跟你可像”?这是变相说他不好看?
“郡主这话,是嫌我生的不好?”
“九郎多心了,你生的很好,不然本家主不能对你念念不忘到今天,虽说我有权有势身边美人环绕,但除了你旁的我一个也没看上。”
穆云琛都给她气笑了,她啊,就是个看脸的主儿。
第114章 家主的脉象
清欢醒过来已经大天亮了, 兮姌守在屏风外面好言好语的劝她起身, 不然去大长公主府赴宴真的要迟了。
幸亏清欢心里装着这事, 从猎场到京城, 紧赶慢赶总算在宴会之前赶到了丹阳大长公主府。
“要不是看在你有伤, 这个点才赶到我定要训你一顿。”
丹阳大长公主把清欢拉进她自个儿休息的西花厅,见她一副风轻云淡脸皮厚的样子无奈道:“你说你娘那么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儿, 就生出你这么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鲁莽丫头!”
清欢全部在意的落座, 挑了一块桌上的小点心道:“姨妈嫌我来得晚就正大光明的嫌弃, 扯什么鲁莽。”
“还说不鲁莽呢, 你这个丫头,自己就是不安生,前些日子在猎场遇刺客, 那么多锦衣卫都不会武功的吗,轮得到你去救圣驾了, 这事光是听说吓得我心里都不踏实。”
要不是清欢现在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大长公主一定还要向当年一样点着她的额头训她。
“我那不是在闻玉面前刷好感嘛, 谁真傻愿意为他挨一刀,我有数的。”
清欢笑起来,有意引开了话题:“子敏先生呢,我这也有十来年没见他了,我还想问问他当初在我们家书教的好好的, 怎么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这些年让我们大长公主好找。”
大长公主的眸光微动, 随即笑道:“他这人闲云野鹤的怪性子, 我问他他都不肯说,你还问那些做什么,现在好好的不就行了。”
清欢道:“都是要当我姨夫的人了,刚才我从前厅里面过来,门庭若市的怎么没见他呢?”
“这不是被他的外甥穆云琛火急火燎的请到后面说话去了么,我跟他说了,待会他们聊完一起去前厅开宴,到时候你就见着了。”
大长公主说完拉住清欢的手道:“你跟我说实话,这次你回来,那穆云琛是不是看上你了?”
清欢略犹豫了一下,状似不经意的嗨了一声道:“我长得跟天仙似的,谁看上我不都正常嘛。”
“没个正经!”大长公主啐了一声道,“我是过来人,最知道有些感情很难藏得住。他总在我跟前提你,今儿来还带了一位他府上极好的大夫,说是你受伤了要好好给你瞧瞧。”
清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低低的“哦”了一声。
“要我说,诊脉是得好好诊,你受了伤我也不放心,但也用不着他的大夫,我这里有更好的,这就带来了,叫他给你看看。你放心不是太医,你这脉象也绝不会传到圣上的耳朵里。”
大长公主话音方落就已经喊人将门外候着的姜大夫叫了进来。
大夫来都来了,清欢也就没推辞,大大方方的亮了腕子道:“其实一点小伤而已,既然你们都这么关心,那就瞧吧。”
大长公主再要嘲她两句,身边的侍女便进来禀道:“殿下,前头宫里圣上和太妃赐的赏到了,请殿下去前头瞧瞧。”
盛装的艳唇的大长公主起身整整衣裳对清欢道:“事儿多,我前头瞧瞧去,你坐着看诊吧,待会我回来找你。”
大长公主走后清欢就难得老实的坐着让姜大夫给他把脉,把了一会山羊胡的姜大夫便点头道:“家主这脉象并不难解,实在是一件……”
姜大夫话说到一半,清欢却听到雕花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扰了家主实是不该,但是近日难得来姑姑的宴,不趁机见见家主谢过救命之恩,可实在说不过去了。”
靛青长衣,青龙潘秀比甲的潇洒男子手持一柄坠了明黄玛瑙流苏坠的山水画扇,明珠金带双龙抹额,一双韵味十足的丹凤眼更是透出十成十的贵不可言,不是微服出宫的李闻玉还能是谁。
清欢起身细细的弦月眉微扬:“圣……”
“嘘——”闻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薄唇勾笑,抬手打帘闲适入内,看着起身的姜大夫道:“这位诊脉的先生可否借步,让我与郡主说两句谢过救命之恩的话。”
雕花门关上后闻玉站在清欢面前,微微一笑道:“家主,为着前些时日的救命之恩,朕今日是来向你妥协的。”
两人叙话片刻之后清欢抬起了桃花眸,她别有深意的看着闻玉道:“所以,只要我在京中嫁人,圣上的条件我就算应了。”
“是呀,十万西南军和宇文家在西南的全部利益,再加上靖西侯的爵位,就换家主一场盛大的婚礼。而且满朝文武,京中才俊,朕都随家主挑呢。”
清欢笑了,越笑越冷,她斜睨闻玉道:“万一我选的人不是圣上看好的那一个,有待如何?”
闻玉扇着扇子一幅优雅君子的姿态,只是丹凤眸中带着更深的光亮:“这有什么难的呢,选错了,说不定那人就是个短命的,人死茶凉,家主再另选一个便是。不过朕相信宇文家主是聪明人,不必朕多说也知道该怎么选才不辜负朕捧到家主面前的诚意。”
“圣上该知道,没有人能做我宇文清欢的主。”
闻玉起身道:“朕当然知道,朕也没有要为家主做主的意思,只是家主心里清楚这比交易划不划算,家主若是想清楚了随时到宫中见朕,朕等着家主。”
闻玉说着轻声笑了,折扇一打,指捏兰花,别有深意的念了一句戏腔:“凭他项羽力拔山兮,然这江山还是朕的刘季的江山啊~~~”
闻玉去后清欢深深的蹙起眉心,胸中似有一团邪火烧了起来,令她满腔暴躁。
“宇文家主。”
清欢独子愠怒时门外的姜大夫走了进来,在她身前一礼道:“家主的脉象老夫尚未禀明,还请家主听老夫一言。”
清欢一声煞气,冷幽幽的桃花眸抬起道:“说。”
被她这般看了一眼,姜大夫只觉得脖子后面跟扎了冰溜子一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想幸亏他要说的是个天大的喜事。
“恭喜家主,家主的脉象是喜脉。作为医者老夫多一句嘴,望家主往后还是不要待人这般凌厉,以免煞气太重影响了腹中胎儿,心境还是平和些的好。”
清欢一心想的都是闻玉方才与他所说的交易,此时冷不丁的听了姜大夫的话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起身道:“你说什么?”
“老夫说,家主还是心绪平和些好。”
“不是这句。”清欢怔怔的看着姜大夫。
姜大夫想了想开窍道:“家主大概一时高兴过头了,没错,您的脉象是喜脉绝不会错,恭喜家主有孕。”
第115章 我不要了
清欢听了姜大夫的话怔愣的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兮姌, 忽然笑了。
看吧, 兮姌什么时候有过这掉价的吃惊表情, 肯定也被这个胡说八道的姜大夫吓着了。
她宇文清欢自从六年前去了西南到如今就没碰过一个男人, 怀屁孕啊!
清欢凉声笑道:“你胡扯什么, 本家主有女六岁,她有多大我就……”
清欢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仿佛想到了什么, 她霍然起身一把拉住姜大夫的衣领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姜大夫也没见过怀孕之后翻脸这么快的, 眼睛瞪得老大, 结结巴巴的说道:“家,家主,家主确实有孕将近两月了……”
两月……
清欢神情复杂红唇微张, 才渐渐想起她好像确实有段日子未见月信了。
当年她生下灵俏损了大半元气,之后月信不准偶有不来已不是什么新鲜, 可如果真的是因为……那……
清欢忽然放手用力将姜大夫甩开,银牙紧咬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宴会前厅此刻正热闹非凡, 世家权贵名流云集,箫管笙歌谈笑不断。
清欢一眼就看到了在几位家主身边气度高华进退得宜的穆云琛,他正与人含笑叙话,周围一片恭维之声。
清欢站在廊柱下,反手从坠着珠串的腰链上扥下一颗珍珠, 指上用力一弹便打在上菜的小厮腿上。
只听那小厮哎呦一声平地跌倒, 盘中佳肴悉数向一旁脱手, 好巧不巧正落在穆云琛空青缂丝绣兰竹文的曲裾上。
那小厮吓得不轻, 周围的贵戚也都一片呵斥,但穆云琛为人比较随和只说算了,让那小厮带路去公主府更衣的厢房,由司南取一件他旁备的外衣来换。
清欢见他离了正厅转身也便跟了出去。
“你出去吧,待司南来了让他进来便是。”
穆云琛换衣向来不必旁人服侍,他让那带路的小厮出去,自己转到屏风后面解开腰封将落了一身油污的曲裾脱下搭在衣架上。
七月盛夏穆云琛外衣里也只着了一件月白的丝衬中衣,此刻亦被油污印脏了。他是极爱洁的人自然忍不了,松了衣带将有污渍的地方折起来,衣衫落拓的坐在一边等司南将一整套的洁净衣物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