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的碎叶扎在手心,并不疼。
他闭上眼睛,脑中浮现出她的身姿。
犹如林中仙子一般的惊艳,离去时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些都是画面,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深吸口气,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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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七音走出了树林,阳光一下毫无遮挡的照耀过来,却又觉得过于明亮要晃眼似的。
宁七音微微低下头前行,却突然想到屹立在林中的陆景朝。于她而言,也许他就像是明亮的太阳,注定是她无法坦然直视的。
“七音姑娘!”
一声呼唤传来,打断了宁七音的胡思乱想,反倒让她心中莫名轻松了一下。
苏南卿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宁七音,唤了她一声却犹豫了一下才走过来。
宁七音心中觉得这位上辈子的二嫂很亲切,如今听她唤自己,便忙笑着迎了过去。
“苏姑娘也出来走走?”宁七音向着周围看了一眼,“这山中的风景就是水木明瑟,比城里修葺的园子清秀了不知多少倍,在这山中林间走走,好像连忧愁都能忘了。”
苏南卿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她到底不能将话说得太过直白,那二人的名声事小,可若是就这么对宁七音说出来,她怕伤了宁七音的脸面。
宁七音见苏南卿似乎欲言又止,便不由关心道:“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苏南卿有些懊恼,恼自己脸上藏不住事,却还是打起笑模样摇头:“没有。”
她不能对宁七音直说,只能旁敲侧击的试探一下,嘱咐一下。
“方才听七音姑娘说在山水间忘忧,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宁七音和苏南卿边走边聊:“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还没点烦心事呢?”
苏南卿看宁七音说话带着浅浅的笑,似乎有什么忧愁,又好像没有,一时心里也拿不准。
听了宁七音的话,苏南卿想到自己眼下忧心的这件事,不由点头道:“从前只道俗话不够雅正,如今年岁渐长,才觉得这许多道理都在俗话里含着。”
宁七音闻言不由笑起来:“苏姑娘才多大?也说起年岁渐长的话来。”
苏南卿回味着自己说的话,也觉老气横秋的,便与宁七音同笑起来。
笑过之后,苏南卿才向宁七音正色道:“说到底,我还是虚长你一岁,有些事或许能比你看得清楚些。”
宁七音觉得她有正事要说,见二人已到寺庙院墙之外,便停下了脚步:“苏姑娘请指教。”
苏南卿停下却又微笑起来,她顺手帮宁七音整了整被风吹散的碎发,轻柔而体贴。
宁七音恍惚间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姐姐一般,一时想到苏南卿上辈子的结局,心里便漫起了忧伤。
苏南卿轻声开口:“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有一句,这世间的男子,虽然有些看起来仪表不凡,却未必可信。”
她将后半句“未必值得托付终身”咽了回去,这种事她总归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宁七音本就想到了上辈子的苏南卿,如今听了她这话,便又顺着想到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她也和陆见洺有过甜蜜的相处,可转眼间那些情深义重就变成了薄情寡义,陆见洺和宁玲珑在一起的画面就像是一个噩梦,总在她觉得自己要淡忘的时候,再次魇住她。
那种被背叛被欺骗被刺痛的感觉,好像在她心里划下了深深的一刀,却久久不能愈合。
如今苏南卿站在她面前,脸上温柔的神情透着担忧,宁七音哀哀的想,如果上辈子有这样一个朋友,她该会多么感激。
上辈子她处处忍让,却不曾等到半点她想要的亲情友情;这辈子她不等不靠,那些她奢望过的情分却全都来了,人果然还是要靠自己。
宁七音想着上辈子愚钝的自己,苦笑一声向苏南卿道谢:“七音多谢苏姑娘提点!”
苏南卿欲言又止,面前这位姑娘不过昨日才相识,她只是心中觉得宁七音亲切,不忍她被那对男女蒙在鼓里,所以才多生这一事,可一句简单的话,又不知道她是否明白。
犹豫了一下,苏南卿到底又说道:“今日正是‘交浅言深’,只愿姑娘日后能多为自己留个心思。”
宁七音虽不知苏南卿为何谈起这些,只看她言谈中尽是为自己着想,心中便认定这是可交之人。
宁七音看苏南卿神情仍像是不放心似的,便冲她点点头:“我明白苏姑娘的意思,多谢姑娘善意提醒!”
苏南卿看宁七音眸光坚定,便觉得她是真的懂了,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回寺里去吧,想要去吃斋饭了!”
宁七音笑着应声同苏南卿往寺庙中走,心底却有隐隐的感动。
因为她看到苏南卿最后总算放下心来的样子,这辈子不过才萍水相逢,她便能这样为着自己,属实难能可贵。
才回到房中用过斋饭,宁七音便捧了经书来看,却不觉走了神,想起苏南卿来。
这么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看起来也是懂事明理的,何以上辈子会抑郁而终?
论家世背景,那时候苏南卿给宁正辉也是门当户对;论婆媳关系,孙氏虽然古板重规矩,可也不是会故意拿捏儿媳的人;论夫妻情分,家宴几次相聚,宁正辉对苏南卿倒也称得上体贴。
上辈子是什么事让苏南卿郁结难解,最后竟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重活一辈子,她是希望自己能过好,但是如果有余力,她也希望能帮帮身边的人。
正胡思乱想着,便见有人影从窗前闪过,接着便响起敲门声:“七音?”
☆、第 48 章
第48章 他送的字帖
宁七音听出是陆清雅的声音, 忙上前开了门,见她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倒像是佛经的样子, 不由抿唇笑着道玩:“来到了这山间雅居,佛门清净之地,连你这种性子的竟然也参悟起佛经来了?”
陆清雅闻言也笑了起来,一面朝榻上的小桌旁坐了, 一面笑道:“我要是悟了这次就不下山了!”
宁七音为陆清雅斟上茶:“恐怕这寺庙不会收你一个女子来修行。”
陆清雅听着这话, 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推到宁七音面前,伸伸舌头,笑道:“送你的。”
宁七音拿起来,却是一套书法字帖。
上辈子因为在顾家老夫人面前写福字一事, 宁七音曾经苦练过书法, 临摹坏了的字帖都不知有多少,最后才小有所成, 偶尔在人前写几个字,也能换来几句夸赞。
这辈子她还不曾将上辈子练就的字大方写出来,孙氏给她挑的字帖却有些不够看了。毕竟那些寻常的字帖, 她上辈子早就临摹过无数遍了。
而陆清雅拿来的这套, 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字体。
字帖之上, 每个字都游云惊龙一般,又见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况且运笔简洁丝毫不见拖泥带水,足见写字的人收放有度成竹在胸, 一看便不是凡品。
宁七音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精妙的字帖,一面翻看一面眸中便如被点亮的星光,流光溢彩起来。
陆清雅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 不由也笑了起来:“不想你竟喜欢这个,难怪上次在我家吃烤虾时,我们谈论头面衣料,你都不爱说话的。”
年轻的姑娘凑到一起,无非爱谈一些哪里有新奇样式的首饰卖,哪里来了一位手艺好的裁缝师傅。
那次在陆国公府的水榭游玩,自然少不了此类的话题,陆清雅当时见宁七音不怎么插话,还以为是她才回到京城,对那些都不熟悉的缘故,还特意引着几位姑娘聊了几句山水人情,想着宁七音也许能融进去。
宁七音也不抬头,只慢慢翻看着,偶尔还拿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想要模仿那字帖上的运笔走势。
“头面衣料那些,有银子总能买到,”宁七音看着字帖微笑,“而这种自成一格的书法,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看着宁七音捧着字帖欢喜的模样,陆清雅又想到将字帖交给她的陆景朝,莫名觉得宁七音和自家三叔就如知己一般。
“不想你一个姑娘家对写字有这样的看法,我虽然名字里占了个‘雅’字,在你面前却是俗了!”
陆清雅早就因为觉得宁七音与众不同而对她格外喜欢,如今越发觉得她性子好,实在是犹如如空谷幽兰一般,静雅脱俗,也就更加愿意同她亲近了。
宁七音的眼神总算依依不舍的从那字帖移到陆清雅身上:“你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你若是‘俗’了,这字帖又如何从你手里得来?”
说完,宁七音又将那字帖捧在心口,向陆清雅问道:“当真送我了?”
她那么歪头抿唇笑着,倒像是怕陆清雅反悔似的。
陆清雅被她逗的发笑:“指名送你的,我哪里敢拿回去!”
宁七音听她这话说的有意思,顿时有些疑惑,不由问道:“谁送的?怎么是指名送的?”
陆清雅却是笑着,笑得眸子中带着几分调皮,就那么别有意味地打量着宁七音,看那样子,到好像是她瞒着他什么似的。
宁七音:“你为何这么看我?”
陆清雅:“你非要问我谁送的吗?”
宁七音心里一动,一时莫名觉得心中燥热,当下也不再追问,只是将字帖小心地放到一旁,然后同陆清雅聊起清早散步时的见闻来。
“昨日咱们去那处林子里,只盯着颜色鲜艳的花去看了,今早我一个人去转,才发现林间有不少有趣的东西。”
宁七音兴致勃勃地说起林间羽毛光鲜亮丽的鸟儿,不知名的果子,和带着露珠的红色枫叶。
陆清雅听了不由叹道:“可惜我换了地方总也睡不好,昨晚一整夜都半梦半醒的,早上晨钟响过之后才安稳睡了一会儿。”
她笑着看向宁七音:“不然也能起来和你去林子里走走了。”
宁七音点点头,眸光落在陆清雅面上:“难怪看你眼底泛着青色。”
说完忽而想起了林间遇到的陆景朝,他那时候好像也有些黯然,就如同没有休息好,看到她时目光才炽热起来。
宁七音心里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又想到陆清雅正在面前坐着,便忙将思想拉了回来:“好在今日回府之后,你便能好好歇歇了!”
陆清雅点点头,却又不舍地拉住宁七音:“只是又要与你分开了,也不知下次一起玩是什么时候。”
宁七音看她小姑娘似的不由笑着向她手背上轻拍了拍:“又不是小孩子了,跟长辈们知会一声就能出来,得空便能一起玩了。”
陆清雅一贯的直爽性子,听了宁七音的话便又高兴起来:“好,下次不必等着两家办什么宴,咱们就约着出来见个面,你可不要爽约!”
宁七音点头,又问她:“今日什么时候下山?还是三叔带你们走吗?”
陆清雅正端着茶杯要喝,听宁七音提到了陆景朝,便抬眸从杯子上方观察宁七音的表情。
只是看她自若的模样,应该是无意中问起,并非特意打探。
“三叔已经先走了。”陆清雅轻声道,仍是偷偷瞄着宁七音。
宁七音低低地应了一声,抬手抚上一旁的字帖,没有再多说什么。
陆清雅喝了一口茶,眼角却仍瞄着宁七音,她觉得宁七音在听到她的回答时,神情中明显有失望,眼中因那字帖而生的光彩也黯淡下去一般。
陆清雅心中便明白了,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神。
杯中的茶叶因为喝茶的动作而晃动着,陆清雅觉得自己好像窥见了什么,却不知心底应该作何感想。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一片片茶叶身不由己的随着水波飘荡,好一会子才又若无其事的跟宁七音说起别的来。
宁玲珑回禅房换了衣裙,心中却是越想越恼。她才与陆见洺进了一步,本来有机会水到渠成,却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撞见了。
她宁愿撞见他们的是宁七音,说不定宁七音会闹上一场,然后便与陆见洺退亲。
转而又想到宁七音的性子,从前那么能忍,说不定会舍不得这门好亲事也忍下了,那时候陆见洺万一觉得愧对宁七音,从而不再见自己,岂不是更亏?
正盘算着,便听宁正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妹妹在屋里吗?”
宁玲珑正糟心,便有些没好气地呛了一句:“不在!”
下一刻宁正辉便笑着推门进来:“我还真以为是只鹦鹉在屋里学妹妹的声音说‘不在’呢!”
宁玲珑却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随手扯了一条帕子在手里扭来扭去。
宁正辉进门之前就听出宁玲珑的不快,如今见她这样,便笑着上前问道:“这是谁惹妹妹不高兴了?”
宁玲珑干脆白了他一眼,然后蹙着眉嘟着嘴也不说话。
宁正辉凑过去哄道:“妹妹何苦为别人生气?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让疼你的那些人难过?”
宁玲珑总算开口,却是满腹冤屈似的:“我看这世上就没人疼我!”
陆家这门婚事明明是自己的,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有陆家的花轿上门,却半路冒出个宁七音来,一想到这事她就恨得夜不能寐。
今日多好的机会,她与陆见洺刚好就在溪边走着,她脚下只略微一扭就自然地掉到了溪水中,出水之后的楚楚可怜已足够打动人,衣衫贴身的站在那里,任是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都难以把持吧?
就差一点,她就能得到陆见洺,却硬生生被人打断了,错过这一次,谁知道下次机会是什么时候?
宁玲珑心中懊恼,面上却是委屈,宁正辉一听她说没人疼,不由也皱起眉来:“妹妹何苦说这种自怨自艾的话,咱们家这些人,哪个不是疼你的?”
“妹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是谁惹了妹妹不高兴?妹妹跟二哥说说,二哥去为妹妹出头!”
宁玲珑又怎会说她勾引陆见洺不成的事,见宁正辉确实带着紧张自己的神情从旁不住的哄,宁玲珑故意嘲讽道:“二哥还有工夫为妹妹出头?”
“昨日就带着我去谢过夏姑娘一次,今日我瞧着二哥跟人家在院里遇见了又谢,只怕是二哥满心都是夏姑娘,再看不到玲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