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七音听她这么说,心知一切果然如上辈子一般,便又详细地问起来。
胡嬷嬷的那个侄子名字唤作胡三喜,一直在宁国公府在城外的庄子上过活,主要负责庄园的桂花,每年里浇水施肥整形修剪无一不用心的,那桂花一直被打理得当,每每开得繁茂而花期长。因此,胡三喜曾经颇得赏识,不曾出过什么纰漏。
结果也不知怎么那庄园的桂花账目出现了问题,也不知道庄主怎么查办的那事,竟已经将胡三喜关押起来了。
胡嬷嬷说着又忍不住抹泪:“谁不说三喜那孩子定是被冤枉了?我得了消息也是着急,却不知要求谁能跟那庄主说上一句话,她们几个也是过来劝慰我,不想竟扰了姑娘。”
宁七音已经预料到这件事还是会像上辈子那样发生,毕竟宁玲珑早晚容不下胡嬷嬷在宁七音的身边提点,这样稳妥良善的老嬷嬷于宁七音是幸事,却不是宁玲珑想要看到的。
“嬷嬷要想同那庄主说话,却是想错了。”
出现了问题的账目看起来与胡三喜有关,可账目到底怎么回事,一庄之主又岂会不了解?
庄主既然将胡三喜关押,他便认定了是胡三喜的问题,或者说他就打算将那责任推到胡三喜身上。
这种情况下,要去找庄主说话,又怎会说得明白?
胡嬷嬷一时听得呆了,宁七音从前都不敢说自己的想法,便是说也有些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这般条理清晰地讲话,这嫡姑娘的书真是没有白读啊!
只是虽然听明白了宁七音的道理,胡嬷嬷却更迷茫了:“那……那要找谁去说?”
她虽然是府里多年的老人,却不曾经过这样的事,做下人的为主子着想,尽心做事,哪里会有这种被冤枉的事?
因此当她听闻侄子出了事,首先想到的便是找人去与那庄主说项,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就好了。只是侄子被关押着,她又找不到人,这才急的只剩下哭。
“自然要找能做得了主的人去说。”宁七音却是早已经想明白的。
胡嬷嬷听宁七音说能做得了主的人,不由想到了府里的老夫人和夫人们,连城外的庄主她都找不到人牵线做中,要去那些主子们面前说话更是难如登天了,思及此处,胡嬷嬷不由地再度愁容满面起来。
姑娘尚且跟她们都不亲近,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嬷嬷又如何见得到她们?
胡嬷嬷心里转了一转便不由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我那侄子怕是要遭此冤屈了!”
宁七音心中早已经有了定论,便温声宽慰道:“嬷嬷不必忧心此事,这件事,我可以来帮嬷嬷说,但这背后的事还须得嬷嬷去筹备妥当。”
胡嬷嬷正六神无主,听宁七音说的那么说,一时也是疑惑,不敢相信姑娘竟然这般有主张,但是看宁七音说话间的从容,神态间的淡定,竟然多少信了,当下道:“我听姑娘的,姑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宁七音颔首,便对胡嬷嬷仔细叮嘱了一番。
按照上辈子的发展,胡三喜并不会被关押很久,很快他就会被打发出去,如今胡嬷嬷必须偷偷见胡三喜一面。
胡嬷嬷听着茫然:“那见了后呢?”
宁七音让胡嬷嬷俯首,仔细叮嘱了一番。
胡嬷嬷听了后,都有些不敢相信,姑娘所说的这些话,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但是她听着这些事,却觉得极为有理的。
姑娘能做出这般决断,想必也是对这件事了解甚深。
一时望着宁七音,却见宁七音眉眼温和,神态间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气韵。
当下心中撼动,想着姑娘实在是有办法!那样缜密的心思,周全的计划,燕京城中那些侯门公府中教养出来的姑娘,也未必能及一二!
如果说她之前还对宁七音将信将疑,如今听了她的吩咐,便是深信不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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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晌午,太阳透过窗棂落在散发着墨香的纸张上,宁七音斜靠在矮榻上看书。
望着书上的墨迹,她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的她傻,就那么稀里糊涂的便被撵了身边的嬷嬷,并不知道缘由。
不过好在后来再遇胡嬷嬷也知道了前因后果。
既然知道前因后果,想洗清楚胡三喜的冤屈便不难了。
只是每每这个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多,她望着满院子的余晖,便忍不住想上辈子的自己此时在做什么。
当时胡嬷嬷应是在偷偷为侄子奔走,她也觉出胡嬷嬷似乎有什么事,却不肯多问一句,毕竟她知道就算问了也是白问,她连自己都顾不好,又怎么解得了别人的忧愁?
她只是每日小心地过,活在宁玲珑的“热心”指引下,便是全家一起吃饭时要穿什么衣裙,若是不问问宁玲珑她都不踏实。
她那时候觉得有宁玲珑那样一个妹妹真好,对她从来都是笑脸相迎,不管她问什么她都不会厌烦,人前人后的都体谅她不懂城里的这些事而帮着她。
以至于后来她事事依赖她,什么事都要问她,不知不觉之间一把一把地给宁玲珑递刀子,最后全部捅向自己的刀子。
那被宁玲珑摆布了的一生,她再也不要重复一步了。
落日变得红彤彤的,她向着西面伸出手,看阳光好像透过了手指,一只纤纤玉手透着红光,又镀上了金色的轮廓。
上辈子她何曾这样欣赏过自己院中的景色,何曾停下来好好地看看周围,看看自己?回府后的眼花缭乱让她惶恐,她只觉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一颗提着的心竟是片刻不得放松。
正变换着手的方向看那指缝中透过的光,便听到宁玲珑笑嘻嘻的声音传来:“姐姐这是在玩什么?倒让人看不懂呢!”
宁七音放下手,眼神投过去却清清冷冷的,让宁玲珑恍惚间只觉得宁七音像那轮已经失却温度的夕阳。
宁七音最近不一样了,宁玲珑很清楚这一点,她不再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不会再下意识地躲在她身后。她每日躲在房间读书,连孙氏都夸她用功命人送了几次补品给她。
宁玲珑心里很不好受,她曾借口说祖母不太喜欢女孩子读太多书,宁七音却说那些书都是孙氏安排给她读的。
“难道妹妹是要我不听母亲的吗?”宁七音的眼神清澈疑惑,像懵懂的小鹿一般,可宁玲珑偏偏就能看出其中的狡黠。
她知道宁七音是故意拿话噎她,她确实是想阻止宁七音读书,可当宁七音搬出孙氏,她就有些泄气。
不管怎么说,孙氏也是宁七音的生母,难道要她跟宁七音说孙氏让她读书并不是为了她好?就算再愚钝的乡下人也不会相信吧?
于是她只好干笑两声:“姐姐误会我了!母亲的话自然要听的,不过略做做样子也就罢了,毕竟府上祖母最大,她不喜姑娘们读太多书自然有她的道理。”
宁七音眸中泛着轻淡的嘲讽,宁玲珑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好哄易骗的乡下女吗?其实细想想,上辈子的自己也着实可怜可恨,竟然会被宁玲珑这些并不高明的小手段蒙蔽了双眼,一心将她认作自己的亲妹妹。
宁玲珑被宁七音的眼神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怎么那样看我?我说的不对吗?姐姐才回来不久,祖母和母亲的脾气秉性还不了解,听我一句总不会做错。”
宁七音却是凉凉地笑了,望着宁玲珑:“我怎么听妹妹这意思,是要我哄骗母亲?”
☆、第 13 章
第13章伸冤
宁玲珑总算觉得在读书这件事上,她怕是哄不住宁七音了。况且看宁七音那手不释卷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为了讨好孙氏做样子,她是真的想读书,想做出一些改变。
某些宁玲珑不想看到的改变。
就像她过去宁七音院子里,看到宁七音在对着夕阳玩手指,好像一幅恬淡的画卷一般,可她却觉得那画卷刺眼,恨不能上前将它撕碎。
她笑着同宁七音打招呼,却只换来宁七音冷淡的眼神,她心中更觉不妙,想不通宁七音是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这样让她忌惮的模样。
“看看夕阳,”宁七音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到天边,“今日不好好欣赏一番,谁知明日是晴是雨。”
宁玲珑收了收心中莫名的不安,笑着向宁七音走去:“姐姐读书读的,说话都让人听不懂了!”
宁七音却只是立在廊下不动,好像并没有要让宁玲珑进屋的意思。
宁玲珑倒十分不在意,亲密地走到宁七音身旁一起看向西方的天空:“难道姐姐看看这落日就能知道明日是晴是雨?”
被厢房挡着,宁七音所站的地方已看不见落日,那处天空只留下一片红色,红色的缥缈的云,缀在红色的天空中,犹如一块巨大的冰飘南红玛瑙。
宁七音向宁玲珑面上扫了一眼,她眼下的几颗雀斑在那张笑脸上格外引人注意。
“明日的事自然明日再说,”宁七音收回眼神,“晴天晒被,雨天打伞,乡下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宁玲珑又笑起来:“姐姐是想起乡下了呀?”
宁七音清凌凌的目光又落在宁玲珑脸上,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我是想如果在乡下生活的是妹妹,今日又当如何?”
宁玲珑登时连雀斑都跟着脸红起来,她最忌别人说她应该在乡下,那种感觉就好像她从前的好日子都是偷来的,迟早要还回去一般。
宁七音学着宁玲珑那样笑起来:“跟你开玩笑呢,还当真了!”
宁玲珑心中感觉像吃了一只苍蝇,她从前用在宁七音身上的手段被用回自己身上,竟然是这种恼羞成怒却又不能发作的感觉。
偏生宁七音笑得无辜,好像真的就是跟宁玲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般,宁玲珑也只能忍下心中的羞恼,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总算打消了继续跟宁七音聊天的念头,说起此行的目的来:“父亲今日回来了,母亲说难得哥哥们也都在家,晚上就一起用膳吧!”
这倒是个机会,宁七音点头:“那便过去吧!”
坠儿闻声忙取来了一件水蓝色织锦披风,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为正要迈步上前的宁七音披上。
宁玲珑见状,心里一动,忙拦了宁七音一下:“姐姐不懂父亲的喜好,你若穿这身去见父亲,怕是他心中不悦。”
宁玲珑暗想着宁七音最近的变化,不明白那个胆小怕事没主见的宁七音怎么突然就变了,若说是房里那个胡嬷嬷,却不像是有这样大本事的人,毕竟宁七音与从前简直是千差万别。
不管怎么样,那个胡嬷嬷必须尽快处理掉,宁七音她也得继续哄着。
“父亲喜欢家中的女孩穿得鲜鲜亮亮,头上的饰物也要精美繁多才好,姐姐这样素净,父亲只怕会以为母亲做得不周,回头要怪罪母亲了!”
宁七音已带着坠儿走上游廊,宁玲珑到现在还以为她是那个任她哄骗的乡下姑娘也未必太好笑,便是上辈子宁七音和父亲不亲近,他的喜好也是了解过了的。
对于姑娘家穿的鲜亮还是素净,父亲倒是不在意,唯独对配饰,他最讨厌女子满头珠翠。
上辈子宁七音曾经被宁玲珑误导着将妆台匣子里的能戴的珠钗宫花全插在了头上,然后被宁玲珑拉到父亲面前笑着问:“父亲看看姐姐这么打扮好不好看?”
当时宁七音忐忑地不知道往哪里看,甚至连父亲眼中闪过的不悦也没有看出来,宁国公当时想到这个女儿才回来不久,彼此生疏着不好直说什么,便勉强点头说了声“好”。
心里却想的是,到底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一见了好东西便迫不及待要全穿戴在身上了,日子长了不要变得贪慕虚荣才好。
可怜宁七音因为那声“好”,往后再有要见宁国公的场合,都会特意多插根钗,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如今宁玲珑故技重施,宁七音只笑着反问:“若真如妹妹所说,怎么不见妹妹好生打扮一番?”
跟在宁七音身边的宁玲珑脚下顿了一顿,又忙笑着追上去:“姐姐和父亲尚不熟悉,我哪好抢姐姐的风头!”
“你我姐妹还说什么谁抢谁的风头?妹妹真是多虑了!”
宁玲珑心中越发没底,这般笑里藏刀的宁七音,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压下心中的不安,宁玲珑笑着贴上前挽住宁七音的胳膊:“姐姐这么说好像不信我似的!不如我再告诉姐姐父亲的一样喜好,若是说错了姐姐尽管来罚我!”
宁七音笑:“我何时说过不信妹妹了?妹妹一向都是为着我好,我又怎会不信你!”
宁玲珑也是笑着:“我只说一样,姐姐一定记好了,父亲最爱一道云片火腿粳米粥,每次父亲在家用膳母亲都必定吩咐厨房做的,今日姐姐亲手为父亲盛上一碗,父亲心中定会欢喜!”
这是丢出了诱饵让她再度恢复对宁玲珑的信任吗?宁七音心中感到好笑,父亲确实很爱那道云片火腿粳米粥,没想到宁玲珑会抛个真的消息给她。
看来宁玲珑一心要将她掌控在手中,她最近没问过她的建议,甚至没听过她的,想来她没少为此辗转反侧吧?
“妹妹说的我记下了,”宁七音笑了,“还好回府之后还有妹妹,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二人一路走到用膳的花厅,孙氏和两个儿子正坐着说话,见宁七音和宁玲珑一起进来,孙氏心中宽慰不由笑道:“你们姐妹就是要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
宁七音二人齐齐向孙氏见了礼,宁七音这才笑着道:“妹妹方才说父亲喜欢我们姐妹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生怕来得晚了让长辈久等太过无礼,便没能精心梳妆一番,还请母亲待会儿帮我在父亲面前说句话。”
宁玲珑心中一惊,宁七音何时学会了这招?她原想给宁七音使绊子,没想到却绊倒了自己。
眼见孙氏神色一冷,宁玲珑连忙笑着上前蹲在孙氏身旁为她捶腿:“是姐姐误会了我,我原说姐姐长得这样标致,若是加以打扮必定倾国倾城,莫说是咱们,便是父亲看了也会高兴。没想到姐姐以为是要刻意妆扮,竟是曲解了!”
“怎么妹妹说发间的饰物要精美繁多却是我曲解了吗?”宁七音也笑着,又看向孙氏。
想必孙氏并不愿意相信宁玲珑有这小心思,她却宁愿相信这是个误会吧。
宁玲珑心里犯堵,却还是笑着继续在孙氏那里往回找:“确实是姐姐误会了,我还告诉姐姐父亲爱吃云片火腿粳米粥,让姐姐亲手为父亲盛上一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