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长尾音,孔有才的心脏也随之一跳,忍不住追问,“所以怎么样?”
“我可以不告发你,让你维持原状一直到你退休。”
孔有才追问,“那你想要什么作为条件?”
不等她开口,他立即又表态道,“我不会做任何背叛谢晋亨的事。”
背叛谢晋亨就等于背叛自己,这一点孔有才想的明白。倒不是他有对这人有多忠心,而是曾跟在他身边当过狗腿,看多了他心狠手辣的手段,对他的为人处世再清楚不过。
余晚道,“不需要你背叛任何人,我只要求你做到一点。”
孔有才问,“什么?”
余晚吐出三个字,“壁上观。”
孔有才一怔,问,“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晚道,“现在谢煜恒手中有30%的股份,龙腾集团已经重新洗牌,硝烟四起,选择一方站队是必然的。谢家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就目前这局势来说,势均力敌。谢晋亨有可能赢,谢煜凡也有可能赢,机会对半。不过,有一点你想过没有,选择站谢晋亨这一队,如果谢晋亨赢了,将来谢嘉宁接手公司,你会怎样?同样,选谢晋亨,如果谢晋亨输了,你又会怎样?”
这几句话简直就是一把直插心窝的剑,犀利无比。事实上,这不是他一个人所面临的,而是公司从上到下每一个职员都要面临的一道难题。越是高处,越是难以抉择,因为每个人都在担心选择a后,又出现了万一怎么办。
余晚道,“本来这是一道不是a就是b的选择题,但是我再给你一个选择c。”
而这个c就是壁上观。
孔有才沉默。
余晚道,“你今年五十七,还有三年退休,与其把自己置于漩涡,不如置身事外,两边都不得罪,明哲保身。”
她的意思很明确,孔有才也听懂了,就是让他对谢晋亨阳奉阴违,而作为回报,谢煜凡这一头也不会拿他开刀。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只不过……孔有才还是有所犹豫。如果她真的是乔葛青的女儿,那事情就没这么简单,毕竟这当中还横着一条人命。要是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作为狗腿的他,肯定也不能善终。
余晚看出他的犹豫,决定再给最后一击,“你跟着老头子出生入死十几年,最终也就只给了你这个分公司的总经理位置。”
孔有才挣扎,“这是龙腾的经济命脉,谢总还是信任我的。”
余晚不留余力地插入最后一刀,笑道,“既然信任你,怎么没有给你一丁半点股份,哪怕只有5%……”
孔有才表情一僵,这话真的是扎到他痛处了,不满不是没有,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毕竟在谢晋亨眼里他只是一个忠诚的狗。主人会给狗肉吃,但绝不会和狗分享财产。
余晚继续道,“他把你安插在这,只是为了替他守住某个秘密。但要是哪一天,秘密被捅出去了,你觉得他是会保你还是拿你当垫背。都活到这一把岁数,千万不要阴沟里翻船。”
这话让他背脊一凉,谢家父子不和,外人不知道原由,但他却是清楚的,这背后牵涉了两条人命。
余晚道,“给你三年时间,让你赚够,然后你带着钱和家人一起移民国外。”
孔有才干笑一声,“乐小姐真的是什么都敢说呀。”
话都说到这一步,也没必要再隐晦,余晚本来就雷厉风行,现在更是直言无忌,“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老一辈终要退下,新一代也要崛起,识时务者为俊杰。”
孔有才嘴里没有出声,但心里却默认了这话,谢晋亨要自己对付余晚,他领命就是,但能否斗得过,就看天意了。退一万步来说,已经这把年龄,晋升也不可能,谢晋亨顶多臭骂他一顿,却不会把事做绝,免得他狗急咬人。反之,谢家人内部争权,要是谢煜恒这一方赢了,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最多就是提早退休,所以余晚提出的建议确实是个良选。
一番思考之后,孔有才心底有了决断,看着余晚的脸,不由苦笑道,“乐小姐,您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2020.06.25
回到家, 天已经黑透了,余晚随意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了,然后,推开花园前的两扇大铁门走了进去。屋里有人, 因为大厅的灯亮着。水晶吊灯释放出来的柔美光晕从玻璃窗的那头透出来, 照亮了外面的夜色, 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
有人在那等着、陪着、伴着,这大概就是家的感觉。
余晚没有迟疑, 掏钥匙开门进屋。
一进屋,就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饭菜香, 余晚在玄关处脱了鞋, 扔下包,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没人,但桌上却放着好几个菜, 显然是刚做好的, 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 卖相十足, 勾人食欲。
余晚一阵饥肠辘辘,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没瞧见餐具, 索性就用两根手指充当筷子,捞起一块红烧肉往嘴里丢。
谢煜凡听到动静,出来看看, 没想到正好撞见这一幕。
偷吃被抓包,余晚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一边嚼着肉一边不吝啬地给出评论,“味道还不错, 就是酱油放多了,有点咸。”
白吃还要嫌弃,谢煜凡真是好气又好笑,抽出一张湿巾纸给她,道,“过饭吃,没让你空口吃着玩。”
余晚接过,擦了擦手,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道,“饿了,帮我盛一碗饭吧。”
这差遣他的语气和神态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谢煜凡也是无奈,转身去了厨房。
这个家似乎有点本末倒置了,收钱来演戏的人反倒成了女主人。自嘲归自嘲,心里却不排斥这个转变,甚至有些喜欢,还有些期待。也许被温暖的不光是她,还有他。他们俩虽然出生不同,但经历却是相似,都是缺爱的孩子。在这冰冷的世界里,能找到彼此,相互温暖,也是一种缘分。
谢煜凡拿来两套碗筷,又去厨房将汤端了出来,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余晚撑着下巴吹了声口哨,“看看我嫁了个什么样的老公,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她的揶揄让谢煜凡失笑,那一抹光晕照在他的眉宇间,化开了平时的冷硬。
余晚看着他,突然想起纪璟的话,谢煜凡并非是绝情寡义之人,只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能用面具来武装自己。
钱能买许多东西,却买不来感情,谢家固然富裕,却没有温情可言。
余晚吃了满满一碗饭,把肚子撑得饱饱的,满足地叹息一声。
谢煜凡,“吃那么多,不怕长胖么?”
余晚顺着他的话道,“那就别天天给我做饭。”
谢煜凡微微一笑,眼底带着他自己也没有洞悉的宠溺。
饭后,谢煜凡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余晚不好这口,也不喜欢喝甜的,索性开了一瓶红酒。
“自打你搬进来,我的珍藏几乎少了一半。”
余晚笑道,“能用钱买到的,都不是珍品。”
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谢煜凡不禁失笑,“心比天高。”
余晚扬了扬眉,举起自己的红酒杯去碰了碰他的茶杯,“恭喜你重新认识我。”
谢煜凡啜了口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今天上班不顺利?”
余晚喝酒的动作一顿,将目光转向谢煜凡,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谢煜凡,“回来有点晚。”
不错,逻辑清晰条例缜密,光从她回家晚了两个小时就能推断出今天有人整她,不愧是谢煜凡。
余晚也不打算隐瞒,道,“有人给我穿小鞋。”
谢煜凡道,“孔有才?”
余晚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谢煜凡道,“他以前当过父亲的贴身助理。”
余晚道,“所以你在暗示我,想让我滚蛋的人其实是你父亲我公公。”
不用暗示,大家都心知肚明,余晚道,“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进了这扇门,走不走就由不得他们了。”
谢煜凡微微皱了下眉,“你去威胁孔有才了?”
“孔有才私底下地那些勾当你果然知道,看来查他的人不光是我。”说着,她话风一转,继而道,“你猜老头子知不知道?”
谢煜凡没上她的套,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还有几分担忧,“你简直胆大包天,总有一天会被人杀人灭口。”
余晚却不为所动,“你觉得我会害怕?别忘了,我可是来自于阿姆斯特丹,那个五毒俱全的城市。 ”
谢煜凡摇头,“不要太轻敌。”
若在其他分公司也就罢了,但宏伟实业不一样。房地产这一块,向来是官商勾结,既黑又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这些个开发商表面光鲜,穿金戴银像个人上人,但实际上没几个是善茬。而这个行业就像是一片流沙地,沙子底下虽然遍地是黄金,但也同时处处是陷阱,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余晚再聪明,也是这一块的新手,不了解内幕、不懂潜规则,就算没人陷害,也会栽跟头,更别提现在的余晚是众矢之的。站在老爷子那队的人,不敢直面与他谢煜凡交锋,便将矛头瞄准余晚。他俩是夫妻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见他皱着眉的表情,破坏了视觉美感,余晚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问,“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谢煜凡对此没有掩饰,“是的。”
余晚笑道,“是关心我,还是担心你自己。”
谢煜凡,“是关心你。”
余晚问,“那你爱上我了吗?”
谢煜凡不善于表达感情,可事实上,承认爱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他庆幸和自己组成家庭的另一半并不是那个为了利益最大化,而随便找来将就一辈子的路人甲。
余晚却不打算放过他,道,“点头不算,我要听你亲口说。”
太肉麻的话,谢煜凡说不出口。
余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是不够爱,所以才不肯说,怕玷污那三个字。”
谢煜凡对感情从来不是那种开放派,相反,他保守慎重,宁愿用行动表示也不愿意将爱放在嘴里。他以为自己会找一个纯洁天真的姑娘,然后从一而终,偏偏,他爱上了余晚。余晚不是他期待中的另一半形象,性格言行举止都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自他们认识来,她就一直在挑衅他的底线。从一开始的拒绝,到不久前的接受,到现在的包容,他一退再退、一让再让,如果说这还不够爱,那如何还算爱?
余晚望着他半晌,嘴边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看见这个诡谲的笑,谢煜凡头皮一麻,直觉她又起坏心思了。
果然——
余晚放下酒杯起身,踱到他面前,用蛮力拉开他的椅子,往他大腿上一坐。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地道,“那你告诉我,我和白芷,你会选谁?”
听到这个名字,谢煜凡不由一怔,这边还没回神,那边余晚的声音已在耳边继续。
“选我,说明你的爱是真的。选她,说明你也不过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伪君子。”
谢煜凡浑身一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气息,还是因为她的话。
沉默半晌,他拉下她攀在自己颈肩上的手,用力握在手中,沉稳地道,“你放心,我对她不是男女之情。”
余晚抽回自己的手,巧笑倩兮,“我知道。但这不是我的问题,我问你的是,我和她你选谁。”
这个问题让谢煜凡费解,“既然不是情敌,为什么要选?”
余晚道,“因为在你的人生中,我和她只能存在一个。”
这句话她说得轻巧,却如同磐石一般砸在谢煜凡的胸口上,几乎是与此同时,两双眼睛撞在一起。
与她对视,谢煜凡才发现她脸上虽在笑,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显然这句话并不是她随口兴起的玩笑话。
谢煜凡的心重重一跳,追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有仇。”
余晚这话说的似真似假,难以分辨。谢煜凡疑心大起。
这个仇自然不会因为他而结。
难道?
谢煜凡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中怎么想的,嘴里也忍不住怎么说道,“你认识白岐山?”
余晚没有说话,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睛。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逃过谢煜凡的眼睛,在那眨眼的瞬间,他清晰地看见闪烁在她眼底的光芒,它复杂而危险。虽然他并不能从这一闪而逝的眼神中读出什么实质性的信息,却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对余晚来说,白岐山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所以,同样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语气变得截然不同。
“你认识白岐山。”
只是通过不咸不淡的只言片语,就能剥开表象捕捉到关键,余晚嘴里没说,心中对他的洞悉力也是佩服的。不过,现在局势尚未明朗,还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所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得继续保持不为人知。
余晚想起身,却被谢煜凡先一步抓住了胳膊,他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中。
“你为什么认识白岐山?”
他的力气很大,余晚一时挣扎不开,他既然不放手,她索性就赖在他身上,用一种耍泼赖皮的口吻道,“谁说我认识?”
这句话不说也罢,说了让谢煜凡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前几天,纪璟曾提起父亲暗中派人在荷兰调查余晚的事。据说,他们的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发现余晚很可能是原车园路工厂厂长乔葛青的女儿乔楚楚。
如果余晚真的是乔楚楚,那么她的所作所为都可以得到解释,毕竟父亲曾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夺取那块地,害得那家人家破人亡。多年后,女儿含愤归来为报一箭之仇,也是合情合理。一切都说得通,所有人也都这么想的,包括谢煜凡,直到……牵扯上白岐山的那一刻 。
谢煜凡直觉有什么地方脱了轨。
白岐山是通过电子通讯起家的,从没涉及过房地产业。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车园路工厂爆炸案发生的时候,白岐山已经死了。按理来说,白、乔两家是两条平行线,不应该有交集才对。既然如此,余晚为什么要提到白岐山?是故意混肴视听,还是另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