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在郊区,开了半个小时左右, 终于到了。将车停稳后,两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余晚怀中抱着花。
墓地修建得像一个公园, 小桥流水,古色古香,难得在繁华的大都市里还有这样一片闹中取静的风水宝地。
张欣怡被安葬在一处幽静之地, 四周是一排排修剪整齐的灌木丛, 以此和其他墓地隔开, 从而形成一个封闭的单独空间。这是一块单人墓, 上面写着墓主和立碑人的名字、生辰,以及修建年限。
墓碑有些年头了,大理石在风吹雨打下略显陈旧, 但墓碑上的名字仍然鲜艳。照片虽然发了黄,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一丁半点损坏。
谢煜凡蹲下去, 将落叶扫开,用袖子擦了擦墓碑,轻轻地道,“妈, 我来看你了,带着我的媳妇。”
余晚弯下腰,将花放在张欣怡的墓碑前,却没有鞠躬或者下跪,而是定定地看着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她的样子,余晚不是第一次看到。在苏眉的照相簿中,有她们俩亲昵的合照,除此之外,她的日记本中也不止一次提到过张欣怡。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分享心事和秘密,感情比亲姐妹还要好。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令人羡慕的好朋友却间接导致了他们家族的灭亡。如果当初张欣怡没有把谢晋亨介绍给苏眉认识,那么她们母女俩的人生是否就会不一样?
见她站着不动,谢煜凡干咳了一声。
余晚回神,看见谢煜凡在看自己,那两道目光深邃而幽远,便扬起一道眉头,问道,“你母亲可中意我?”
谢煜凡耸肩,“不知道,你自己问她。”
余晚摸着手上的戒指,对墓碑上的女人道,“中不中意,你儿子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这话说得霸道蛮横,谢煜凡听了好气又好笑。
余晚道,“你有没有后悔?”
谢煜凡,“后悔什么?”
余晚,“娶了我。”
谢煜凡伸出右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道,“将来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我的人生没有你,才是遗憾。”
余晚扑哧一声,“没想到你这个冰山禁欲系还挺会说情话。”
谢煜凡道,“你若了解我,就会知道我从来不是冰山。”
余晚想到早上的缠绵,嘴角向上一勾。
两人相拥站了一会儿,谢煜凡问道,“余晚,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余晚,“为什么这么问我?”
“因为我想让你幸福。”
余晚没有接嘴。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谢煜凡低头看向母亲的墓碑,掩住眼底的一闪而过的失望。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压抑。
静静地站了一会,这时,一阵微风袭来,轻轻拂过两人。谢煜凡再度抬头,望向余晚,道,“母亲让我给你讲个故事。”
余晚挑了挑眉,“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死了,即将升往天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暂。这时候,他看见上帝拎着一个箱子向他走来。上帝说,好了,我们走吧。男子心有不甘,这么快,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上帝回答很抱歉,你的时间到了。男人很沮丧,问上帝,你这箱子里是什么呢?上帝回答说,是你的遗物啊。男人疑惑,我的遗物是我的钱吗?上帝说,那些东西属于地球。男人又问,是我的记忆吗?上帝说,它们属于时间。男人更加好奇了,难道是我的亲友?上帝说,它们属于你走过的旅途。男人道,那应该是我的躯体。上帝回答说,你的躯体属于尘埃。最后,男人肯定的说,那一定是我的灵魂。上帝道,你的灵魂属于我。男人打开箱子之后,发现里面是空空如也,不由万分沮丧。他问上帝,难道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吗?上帝意味深长的回答,是的,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你的。男人问,那么什么才是我的呢?上帝回答,你活着的时候,这每一个瞬间都是你的,生命仅仅就是一个瞬间。过好它,热爱它,享受它,活着就是胜利,挣钱只是游戏,快乐才是真谛。余晚,你赞同吗?”
余晚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沉着声音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过谢晋亨?”
谢煜凡摇了摇头,眼底闪过无奈,这个女人总是这么的敏感,回答道,“我是想让你放过你自己。别被仇恨蒙蔽双眼,这世上还有比复仇更有意义的事。”
余晚扬眉,“比如?”
谢煜凡,“爱我。”
余晚噗嗤一声,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煜凡,“你想以此说服我?”
谢煜凡,“不,我想救赎你。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父亲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余晚,我是上帝给你的补偿,我会用余生来弥补你所受的痛苦和伤害。放下仇恨吧。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展望未来。”
余晚望向谢煜凡,意味深长地道,“你这是想和我一起私奔?”
“是。”谢煜凡握住她的手,低下头问,“你愿意吗?”
余晚不答反问,“龙腾集团怎么办?”
谢煜凡道,“我会把我的那部分股份交给白芷。”
白芷是白岐山的女儿。
“那可是30%的股份,你舍得吗?”
谢煜凡道,“这本该就是她的。”
余晚靠在他怀里没说话,看上去像是认同了他的话,但心底真正的想法却没人知道。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黑色的瞳仁中有光芒闪烁,带着一丝冷酷和危险。
余晚道,“那块带矿的地呢?”
谢煜凡道,“你不是已经把地交给二叔了。”
余晚更正,“只是让他代为负责。”
谢煜凡,“等宏伟实业脱离龙腾集团,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余晚问,“那块地在你知道底下有矿之前,你打算拿来开发什么项目?”
谢煜凡,“开养老院。”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余晚纵使料事如神,也不由一怔,随即道,“这种半慈善机构不赚钱。”
谢煜凡,“我没想过要赚钱。钱对我来说,已经赚够了,再多也花不完。”
余晚,“可以留给儿孙。”
谢煜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子孙后代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我既然有这能力,就想在活着的时候,为社会做点贡献。”
“就像打拐社团?”
谢煜凡点头,“是的。不求留名青史,只求问心无愧。”
余晚听了调侃道,“没想到我嫁了个圣父。”
谢煜凡耸肩,“圣父圣母受人膜拜,没什么不好。”
余晚咧嘴一笑,“只有物质达到了一定基础的人,才会追求精神世界。说到底,你还是要感谢你那个恶棍老爸,给了你一定的经济基础,让你生来就站在高人一等的台阶上,别人的终点不过是你的起点。”
谢煜凡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这世界就是不公平的,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
他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向后一扯,面对面眼对眼地道,“不管我是怎样一个人,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他看看她,眼中装着浩瀚星辰,此时更是盛满了一腔深情。这样一个男子,对自己又是如此得一往情深,再铁石心肠的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会沦陷。
余晚脱口道,“好,你想去哪里?”
谢煜凡,“法国瑞士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余晚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迷路了,便会站在世界的尽头等我。”
谢煜凡点头,“是的。”
余晚,“那我们就去世界的尽头。”
闻言,谢煜凡喜逐颜开,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用真诚而又炽热的声音道,“有你的地方,就不是尽头。”
***
第二天,谢煜凡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定了两张去日本的机票。像他这种陷在权利中心的人,说走就走,也是一种魄力。不过,为了余晚,就算做个半途而废的逃兵,他也愿意。
纪璟那边,还有很多事要交代,只有等他们到了日本,再电话联系了。
谢煜凡去车库将车开过来,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余晚,便按了按喇叭。
好一会儿,余晚才姗姗来迟。她从屋里走出来,手中却空空如也,除了一个手提包,什么也没有。
谢煜凡的心重重一跳,不由微微皱起眉头,问,“你的行李呢?”
余晚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副驾驶,从皮夹中掏出一张银行卡,在他面前晃了晃,“有钱,还要什么行李。”
谢煜凡紧绷的神经随即一松,忍不住调侃,“你倒是潇洒。”
余晚不甘示弱地揶揄回去道,“你不是钱多到用不完吗?那就让我借借光,帮你挥霍,反正人死后,名和利都是一场空。”
这是反将他一军,谢煜凡了解她要强好胜的性子,便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一脸宠溺地道,“你现在自己也是腰缠万贯,还需要花别人的钱吗?”
余晚纠正,“不是花别人的,是花自己老公的。”
谢煜凡揽过她的肩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道,“这话我爱听。”
余晚有心抬杠,推开他的脸,道,“可是我怎么记得,有人在结婚前给逼着我签署了一个婚前财产协议?说赚来的一分一厘都归自己所有,配偶方没有继承权?”
这女人真是记仇,谢煜凡顿时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道,“地球在转,时间在变。”
余晚立即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那好,既然这样,你就把当初的协议撕了。”
谢煜凡诧异,“现在吗?”
余晚,“为什么不?”
谢煜凡知道自己要是不如她所愿,估计今天是出不了这门了,他只好下车,重新开门进屋。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余晚收起笑容,从包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问,“怎么样?”
对方回答,“一切正常。”
看到谢煜凡出来,余晚不动声色地挂断电话。
谢煜凡再次坐回车里,手中多了一份合同,这是当初两人签署的婚前财产公证。
见谢煜凡作势要撕毁,余晚伸手挡了一下。
谢煜凡投去不解的目光。
余晚道,“毁了这份协约,那就意味着,如果你意外身亡,你的财产由我继承。如果我们离婚,你的财产也要分我一半。”
谢煜凡,“我知道。”
余晚,“你会后悔吗?”
谢煜凡道,“不会。”
余晚,“你不怕我效仿嫦娥?”
私吞丈夫辛苦拿来的长生药,独自一人奔向月宫。
谢煜凡不答反问,“你会吗?”
余晚,“不知道。”
谢煜凡却无比坚定地道,“你不会。”
余晚扬起一边眉头,“你怎么知道?”
谢煜凡,“你不是坏人,你只是嘴里不饶人。”
余晚哈哈一笑,“可不久前,你还说我是毒蝎美人。”
谢煜凡摇头,“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你。”
余晚,“现在呢?”
说一些肉麻的话来哄女人不是谢煜凡的长项,但余晚不同,她的心受过创伤,长期被冰封着,需要爱和信任来温暖。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开口道,“我愿意用一切化解你的怨气,我的人、我的心,还有我的钱。”
余晚笑了,眼角上扬,嘴角弯弯。她没再说话,而是拽住文件左右各一角,哗啦一声,将文件撕成两半。
谢煜凡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余晚冲着他嫣然一笑,问,“几点的飞机?”
谢煜凡道,“十点一刻的。”
余晚,“还有时间。”
谢煜凡重新启动引擎,一脚踩在油门上,将车子开上了公路。今天是周末,又是一大清早,路况很好,偶然才有一两辆车驶过。
“离开这里,你舍得吗?”
听到她这么问,谢煜凡握住她的手,道,“不舍得,但是我们又不是去外星球。想家了,可以随时回来。”
余晚道,“也是。那白芷那边呢?”
谢煜凡,“我已经委托纪璟全权负责,找个合适的契机,把股份转到她的名下。”
余晚,“那你岂不是把她推到众人眼皮底下了?”
谢煜凡摇头,“这事会悄悄进行,除了你我纪璟白芷应晔晔,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表面上,我仍然是持股者。”
“这样能瞒多久?”
谢煜凡,“瞒到我爸退下来。”
余晚,“就算谢晋亨不在,还会有其他人虎视眈眈。那些老股东怕是不会服帖一个小姑娘。”
谢煜凡,“有纪璟在一旁盯着。而且,我也已经替她拉拢了一些人脉,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熟悉这个环境。”
余晚道,“你倒是替她着想。”
“我们亏欠白家的,就只能用钱来偿还了。”
余晚还想说什么,这时,对面有一辆货车朝着他们开来。
这辆车子行驶地速度非常快,等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对方已经直直地撞了上来。
为了避开它,谢煜凡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同时叫道,“余晚,抓紧!”
两辆车子险险地擦身而过,就在谢煜凡刚刚松一口气的时候,这辆货车的司机突然飞快地倒车。
他显然就是冲着两人来的,把油门踩到底,横冲直撞地从后面顶上他们的车尾,直到把他们顶出安全栏。
汽车失去平衡,一下子掉下斜坡,所幸这里的坡度倾斜得并不厉害,不至于直坠山底。但这么一下,刹车和方向盘却是完全失去了控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车头撞上树桩。在剧烈的碰撞下,方向盘里的安全气囊陡的弹跳出来,谢煜凡一头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