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晏道成好奇。
舒氏抬头看她:“映儿嫁到谢府那么久,你可知二人有没有同房?”
晏道成紧张着脸,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是这么隐秘的事,顿时变了脸色:“这我怎么知道?”
可看舒氏一脸认真,他意识到夫人并不是拿这件事开玩笑,也渐渐沉下脸去:“你是说……”
舒氏点了下头:“就是这回事,现在的时间不前不后,瞧不出来,倘若是,咱们就要慎重考虑,是不是还要和离了——”
两人这边纠结着,晏映那边倒是心大,得知了内情,她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难过。先生娶她是为了全她名声,也给了晏府立足之地,让他们家的人不至于因为被逐出族谱而无容身之处,这些都是切切实实的好处,她当时只是太喜欢他了,才会那么失望,如今跳开这个漩涡,反而能冷静看待先生的心事。
毕竟是太后娘娘,怎么也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只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不好了!
晏映想到此处,烦躁地翻了个身,月光幽幽,干净寒冷的月光在床前抛洒,迷迷蒙蒙,心也随之安静下来,她闭上眼,呼吸渐沉。
第二日一早,星沉照例来请她,晏映装作不知,换好衣裳随他入府,没想到在揽月轩见到了外人。
京兆尹正跟谢九桢说话,听见有人进来后声音顿了顿,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站在门口,风貌疏朗,神情微微怔忪。
谢九桢半靠床头,神色无常,他抬眼看了看,便招手让她过去。
晏映低垂着眼走过去,在床边停下,像是个听凭吩咐的仆从。京兆尹心头疑惑,他没见过晏映,更不知道眼前她男儿打扮的样子,还以为是像星沉一样的心腹,收回眼来,他继续道:“大人派人递到府衙的那支箭下官已经看了,并非出自神机营,跟那日酒楼上其他射来的羽箭不一样,大人看看,这两件案子是否还要并成同一案来调查?但不管怎么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查出来那日到底是谁伤了大人的。”
他恭身作揖,对谢九桢十分尊敬。
晏映听出来他是为那日酒楼行凶的事前来,涉及当朝太傅,他总要对案情进程有个交代。
可是,那支后来射向她的箭竟然跟之前的箭不是来自同一批人?
晏映皱了皱眉,心中不免升起疑惑,谢九桢却并未露出半分惊讶之色,他点了点头,道:“是否并成同一案不重要,京兆尹只需要尽快查出墓后主使。”
“下官明白。”
“神机营那边可有消息?”谢九桢又问。
京兆尹垂下眼,回道:“神机营那边是滕大人在查,毕竟有的人,下官震慑不住,查来也麻烦,听说滕大人已经有了眉目,下官还没来得及问。”
随即又想到自己需要从旁协助,这样一问三不知好像有些太不负责任,实则是侍中大人不让他从旁插手,他不过是乐得清闲而已,京兆尹矮了矮身子,接着道:“大人若还不放心,下官会吩咐下去,案情有任何进展都随即告知大人。酒楼行凶一案,太后也十分重视,责令我等十日内必须查出结果,下官不敢怠慢的。”
晏映一听“太后”二字,急急抬了眼。
太后也十分重视,是因为先生受了伤吗?
谢九桢注意到她的神色,却没点破,他看向京兆尹,半晌后道了声“也好”。事情都说完了,京兆尹也不再久留,告辞后离开了。
屋里剩下两人,又没由来得陷入安静,谢九桢换了个姿势,将胳膊放到腹上,牵动伤口,虚弱地咳嗽两声,晏映见状,去外间给他倒了一杯清水,双手递上前去。
谢九桢有些愣怔,伸手接过。
“听了京兆尹的话,你有什么想法?”谢九桢轻啜一口,喝了水之后脸色好多了,他将水杯放到旁边,看着晏映问道,眼中有些许深意。
晏映一顿,眨眨眼垂下头,小声道:“太后好像挺关心先生……”
她声音酸酸的,有一股莫名的醋意。
谢九桢眉峰一纵:“什么?”
晏映急忙仰起头,假装自己没说过这句话,正经道:“府尹大人说,射向我的箭跟酒楼里的箭制式不同,说明后来的那个人很可能只是浑水摸鱼,想要趁乱杀了我,或者事情赶巧了,总之,当时应该有两拨人。”
谢九桢这才点了点头:“你觉得是谁?”
晏映沉下脸,在床前走了两圈,思忖半晌,忽然面向他:“京城里想要将我处之而后快的,我知道的,有那么几个人,但是联想今日发生的事,就只有她最有可能了。”
谢九桢问:“谁?”
晏映笃定:“晏萍!”
这个名字一出,谢九桢脸上神色并未出现太大波澜,晏映还以为能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可是这个模样更像是早就知道了似得。
“如果是她,你怎么办?”谢九桢坐正了身子,伸手抚了抚自己肩膀,凝眸看着她。
晏映发觉先生最近憔悴许多。
她垂头小声道:“晏萍虽然只是一个小妾,但终归是汝南王府的人,我没什么证据,如果京兆尹不能抓到人,那我就没办法了。”
她说得十分落寞,谢九桢听着双眼微闪,道:“忍了这口气吗?”
晏映扣了扣自己的衣角:“我能怎么办嘛……”
她声音娇嫩,像是撒娇一样,让人听着心头一软,谢九桢叹了口气:“就没想到来求求我?”
晏映一怔,看着自己脚尖,双眉皱了皱,这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莫名耳熟,她抬眼偷偷看了看先生,小嘴嘟囔:“我是什么身份,哪里敢劳烦先生……”
真是阴阳怪气的,晏映自己也觉得。
她就是想看看先生还想瞒到她什么时候,以为自己不知道他跟太后之间那点子不为人所知的事,就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继续骗她吗?
她才不上当,哼。
谢九桢也听出她今日语气不对了,闻言皱了皱眉:“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多少也了解她一些,态度一旦转变,往往是她误会了什么,脑补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关系。
晏映抿了抿唇,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到。
谢九桢看她这副样子越发确定她在胡思乱想,可是心里又颇为无奈。
第二步棋已经布下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掀起波涛,而被波涛包裹的两人,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如从前一样。
他虽然很想把她留在身边,但就因为太在乎,才万事都小心翼翼。
谢九桢按了按眉心:“再过两日,你和你的家人就回平阳吧。”
晏映一惊,忍不住看向他:“为什么?”
“避一避祸事,”谢九桢放下手,隐隐皱着的眉梢有几分烦扰,“是为你们好。”
“晏萍的事,你不用担心,她也活不了多久了。”谢九桢声音里冒着嗖嗖寒气,虽是安抚人的话,却并没让人感觉到心安。
晏映忽然觉得那日在酒楼里发生的事,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将所有人都握在掌心之中,而面前的先生也越发让人看不清楚。
她有些害怕,脚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谢九桢留意到她的动作,也发现了她眼中的防备,那一刻的疏远和忌惮有些刺痛人心,他唯独不希望从晏映眼中看到那样的神情。
呼吸微顿,他隐忍地垂下头,攥紧的手背上青筋乍现,半晌之后,他伸出手来,沉声道:“扶我起来。”
晏映发觉先生神色不对,好像极为痛苦,虽然心中仍然害怕,但她还是走了过去。将先生扶起,那人一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又想到清健的先生变得这么虚弱都是因为救她,虽然不清楚那日发生的事跟先生有没有关系,可到底是为她而伤。
谢九桢看她被他压得十分狼狈,慢慢站稳了身子:“扶我回栖月阁。”
栖月阁是内院,晏映自从失去记忆之后,还没回过那里,眼下先生让她扶他去内院做什么。
心上开始打鼓,脸颊也有些滚烫,她是知道两人其实是夫妻,但还不想跟先生坦白……总觉得,有些别扭。
“哦——”晏映应了一声,慢慢扶他出去,想着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先生这两日虽然偶尔唐突她,可还谨守底线,没做出更过分的事。
走在路上,白色日光挥洒如瀑,将人面映照得暖洋洋的,今日是个好天气。
谢九桢漫步走着,忽然道:“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晏映一怔,扭头看他,才发现刚才在揽月轩里,自己退后的那一步都被他看在眼里,脸上微微发热。
“那天的事,是先生安排的吗?”她低下头,轻声问道,本没奢望先生会回答,没想到他半分犹豫也没有,张口道:“有的是,有的不是,射向你的箭,不是我安排的。”
言外之意,射向穆迁的箭,是先生安排的?
晏映狐疑地转过头,看着前路沉思,一路上没再说话。
到了栖月阁,她把谢九桢扶到床边,将他安置好,她发现先生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
谢九桢闭了闭眼:“将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的药拿过来。”
怪不得要回来,原来药在栖月阁。
晏映应了声是,转身去找药,翻出第二层抽屉里果然有个小玉瓶。
“先生,吃几粒?”
“一粒。”
晏映倒出来一粒,又去桌子旁边倒水,发现水是凉的,本想让下人去上来一壶热水,谢九桢好似知道她的用意,道了声:“无妨……”
那声音有些压抑,也许是太过痛苦了,想要尽快服药。
晏映不敢怠慢,端着杯子走过去,看到先生紧闭双眼,她眼中担忧,把掌心的药送了过去,挨到嘴边,谢九桢直接服下了。他睁开眼睛,将水杯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水,脸色才稍稍缓和。
晏映有些不确定:“先生的箭伤,那么严重吗?”
谢九桢舒缓气息,看着她道:“不关箭伤的事。”
那是还有别的病?
晏映不清楚,也没再问,左右先生如果想告诉她,自会告诉她,她站起身,对谢九桢道:“先生休息吧,学生回前院了。”
她得回去看书,用功学习。
谁知刚要转身,谢九桢却忽然握住她手腕。
晏映一怔,急忙回头,却见他低垂着眼眸,仿佛有万千言语藏在心头,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一般。
她没有拂开先生的手,只是试探着轻声问他:“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倘若,我要毁了晏氏如今在京城中的地位,你会不会恨我?”
他声音如冰霜,让晏映一下僵在那处,无法动弹,想起那日两人在揽月轩的对答,先生野心深藏,似乎是不满太傅之位的,而晏氏,是他的拦路虎吗?
可是,她隐隐又觉得,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晏氏虽然是她的家族,可她自小生在平阳,又因为隐龙山和晏萍的事,对本家人没半分好感,如今更是毫无关系,跳脱开家族的桎梏,许多事情就可以冷静看待。
晏映神色无比认真:“如果先生有意陷害,我不至于恨,但会看不起先生,如果是晏氏咎由自取,那么便不是先生的错,自有礼法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谢九桢松了松手,似乎笑了笑:“你不怕引火烧身?”
“我跟晏氏已经没有关系了,当初是他们将父亲逐出宗族,这火怎么也烧不到我身上,”晏映顿了顿,“不过,如果是从前,我可能会委屈吧,明明没做错事,却要替家族受过,多少会心有不甘。可是转念想想,不管是衣食起居还是身份地位,都是家族给我的,没有晏氏,我现在什么也不是,还需要仰仗别人。这么一想,也就理解了,不能只接受家族给予的好处,而不承担这好处带来的风险,否则,岂不是太过蛮横无理了?”
谢九桢一怔,慢慢抬起头看她:“你真的如此想?”
“是。”晏映点头,斩钉截铁。
那是谢九桢没教过的东西,晏映心中最本真的理解,因这份理解,他忽然感觉心中一片坦途,甚至因为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干净澄澈的人而感到高兴。
仿佛于迷途中,得窥天光。
纵然不能人人如此,但只要有一个,都是天地间难得的珍宝,让人知道,这世间并非只有泥淖污浊。
谢九桢缓缓松了一口气,将手收回,搭在膝上,然而呼吸却并没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他忽然觉得眼前一晃,身子向前倾去。
晏映看到先生扑到地上。
她目露惊色,急忙去扶他,谁知那人伸手一拽,竟然将她带得跌倒,转而就被人压在身下。
谢九桢将乘足踢翻,眼前光影弥漫,声音像是在耳边停滞了一般,五感都变得迟钝,可是身上的灼热却愈发升高,压抑得十分难受。
身上的变化是最明显的,晏映一下就吓没了音,她看着先生逐渐变红的双眸,紧紧咬着唇,伸手去推。
谢九桢忽然握住她的手,沉着嗓音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晏映挣脱不开,脸都白了:“不是你说的,左边第二格抽屉里的药吗?”
谢九桢尚存一些理智,扭头眯眼看了看,很快他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回过头,看着身下的人,慢慢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拿错了,是不是拿成了右边的第二格?”
他声音低沉,呼出的热气惹得她耳鬓微痒,忍不住战栗,她受不了这么低浅的说话声,头往旁边躲,那人却忽然收拢怀抱,将她紧紧裹在怀里。
晏映要哭了:“我也忘了啊,右边,右边的是什么药?”
谢九桢忽然含住她耳垂,笑声轻而沉,然后用此间最清冷禁欲的声音,对她说了那两个字。
“春.药。”
晏映脑中轰地一声全炸开,心底更是凉凉一片,她又羞又怒又悔,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吞活剥了,可惜,现在是她要被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