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冬——金丙
时间:2020-07-28 08:40:58

  “时间算准了吗?别晚了。”
  “不会。”小阳春说,“还有一点汤。”
  他舀起一勺,再次喂进来。
  她含着勺子,小阳春在她头顶道:“专心学习。”
  她正想说别学她老妈讲话,小阳春又低声道:“我再等一年。”
  那口汤仿佛卡在了她喉咙里,她抬头,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她忽然失语。
  她从前一直认为,他们家里的人是没有任何学习天赋的。
  她父母学历不高,年纪轻轻就外出打工,攒到钱后就在市里开了一家小饭馆,从寂寂无名到在当地小有名气,花费了他们十几年的时间。
  与她家相反,表妹一家都是学霸,姑姑和姑父名牌大学毕业,作为时政记者常驻国外。已过世的表哥在大学读播音主持专业,成绩优异。表妹就算不用心听课,临时抱佛脚也总能顺利通关。
  她有时候会怪天赋这个东西,但天赋有定数,努力却是无定数的。
  无定数就意味着千万种可能,所以她要攥紧她最期待的那一种。
  之后的日子,她每天五点半起床,夜里零点后才睡,吃饭抢时间,上厕所脑子也在转,走路动嘴巴,吹头发盯着书。
  路要自己走,她没捷径也没助力,鞋磨破了不能停,腿酸疼了也只能咬牙,这世上的大部分平庸之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想得到就得付出勇气和毅力。
  她挤压着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秋去冬来,春暖花开,四季轮回,万物复苏之后,她再次走进一年前曾经历的考场。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出炉,她过了二本线。
  父母不敢置信,喜得差点把家里房子拆了,打算摆三天酒替她庆祝。
  她报完自己的喜,就钻卧室里给小阳春发了一条微信,小阳春整个六月都在考试,近期要拿证书,七月初才能回国。
  她翻他朋友圈,没几条内容,多数都与学校和运动相关,有几张合照,他和众人穿着篮球服勾肩搭背。
  她又去看方柠萱的朋友圈,方柠萱最新发的是预科毕业舞会的照片,有她和别人的合影,也有她和小阳春一起跳舞的抓拍照。
  苟强还在下面点赞,说方柠萱又漂亮了八个度。
  小阳春终于回复她微信:“我要先去趟柬埔寨再回国,我妈病了。”
  她返回聊天框。
  “阿姨什么病,病得重吗?”
  小阳春:“动了一个小手术。”
  柬埔寨的医疗资源相对落后,小阳春不放心,所以他暂时归期不定。
  后来她在家里弹了几天吉他,高复班的好友们拉了一个群,邀她一起去泰国旅游,不跟团,他们自己做攻略,时间一周左右,人均花费不会太多。
  这埋头苦读书的一年,她多了一笔意想不到的收入。她不知道她上传到网上的歌,别人听一听,下载下载,她就能分到钱。
  这笔意外之财对目前的她来说金额不菲,足以支撑她的出国游。
  因此她答应下来,再抓紧时间办护照,护照到手后,好友们也把攻略做齐了,七月她出发去泰国曼谷,临行前父母硬给她银行卡里打了几千元,她说她钱足够,他们也不听。
  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行至高空时,她看见厚重的云层,仿佛开窗她就能踩上去。
  她又想起了黄河和那座地形独特的山。
  世上风景万千,她如今在这方小世界看到的还远远不够。
  他们一行人,五男三女,其中两个男的是书呆子,另外一个男的和女同学甲是情侣,剩下两个男的,性格外向开朗,是这次旅行的组织者。
  她和女同学乙相伴一路,吃吃喝喝聊聊天天,就到了曼谷。
  把东西放酒店,洗漱一番后,晚上他们一行人去逛夜市。
  她们女生胃口小,看见什么好吃的都买一份,拍完照后再分着吃完。
  她也拍了几张照,发了一条朋友,玩到走不动路,他们几人才返回酒店。
  她先洗漱,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同房的女同学乙说:“你有好几条微信。”
  “哦。”
  她坐床上拿起手机,先看到母亲发的语音,她听完后回复,然后才点开小阳春的聊天框。
  小阳春问:“在哪里?”
  她撸几下头发,拿下毛巾,她趴床上回复:“泰国啊。”
  小阳春:“没跟我说。”
  她正想要怎么回复,小阳春又发来一条:“跟谁一起?”
  她:“同学。”
  小阳春:“高复班的?”
  她:“嗯。”
  “几个人?”
  “八个。”
  “跟团吗?”
  “自由行。”
  “有男有女?”
  “五男三女。”
  手机没了动静,头发没擦干,水珠往床单滴,她胸前的床单一片水渍。
  她刚把湿的这块揪起来,微信又响了。
  “泰国哪里?”小阳春问。
  她回复:“曼谷。”
  “知道了,早点睡。”
  之后再没消息。
  她把揪起的那块床单擦了擦,然后靠在床头看电视,等室友洗完澡出来,她再去吹头发。
  直到第二天早上,手机才再次响起,是男生催她们起床吃早饭。
  曼谷天气太热,一上午玩得满头大汗,中午他们回酒店洗澡,再调整下午的行程。
  她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当地时间一点钟不到,有一条未读微信,她点开来。
  小阳春:“你住曼谷哪里?”
  她把酒店名字发给他,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
  小阳春:“晚上早点回来。”
  她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复:“干嘛?”
  “我晚上到。”
  她一怔。
  下午的行程她心不在焉,只知道跟着他们走,偶尔拍几张照,食物只吃几口。
  天黑前她看了看时间,提前离队,她拦了辆车前往车站。
  从柬埔寨暹粒到泰国曼谷,乘国际大巴车只需七小时左右,她今天才知道。
  到了车站,她给小阳春发了一条微信。她把双肩包朝前背,翻出一瓶驱蚊水往身上喷了点,然后不停地甩手甩脚,以防蚊子叮咬。
  甩到一半,有人叫她名字。
  “喻见。”
  她回头,语气自如地问:“饭吃了吗?”
  “没。”小阳春说。
  “那一起吃。”她道。
  小阳春从夜色中走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原因,她觉得他晒黑了不少,也比一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更加高壮了。
  他们没在这里多耽误,摩的在揽客,他们叫了两部。
  车速很快,两辆摩的有时并行,有时一前一后,风把她头发吹乱,她偶尔会看见小阳春在前面回头。
  又疾驰了一段路,前面那辆摩的突然停靠路边,她拍拍司机肩膀示意,司机随后也停靠了过去。
  司机问对方泰语,她问小阳春:“怎么了?”
  小阳春说:“车坏了。”
  那辆摩的发动不起来,司机朝小阳春解释加比划。
  “没事。”小阳春把钱付了,向她的摩的司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搭着她后背说:“你上前点。”
  “你要坐我这辆?”她边问边往前挤。
  “反正还剩一点路。”小阳春说。
  小阳春虽然高大了些,但她和司机都很瘦,一辆摩托车坐三人也勉强可以,只是不知道这里交规是否严格,不过她白天时也见过一车载三人的画面,大约不被交警逮到就没事。
  小阳春贴了上来,明明是开放的空间,她却觉得一下密不透风,连呼吸都变得紧张。
  摩托车猛得发动,她稳稳地被夹在中间。
  她抓着书包肩带,盯着司机的后脑勺,风再次把她头发吹乱,她看也看不清。
  身后的人慢慢环住她的腰,然后将她头发顺到脑后。
  “橘子味。”小阳春在她头顶说。
  她说:“我喷了驱蚊水。”
  “什么?”
  风太大,她刚才那声小了,她重复一遍:“我喷了驱蚊水!”
  “唔。”
  大约是说了一声“唔”吧,她听得隐隐约约。
  然后,她头顶被轻轻地碰了一下。
  有些痒,她不太确定,于是看向摩托车的后视镜。
  照得不全,但她看见,小阳春再次贴住她的头顶心,摩挲了两下,之后嘴唇没再离开。
  她脖子僵硬,像被拧紧了发条,紧张地动也不能动,当过了许久,身后的人离开她的头顶时,发条把手一松,她的脖颈仿佛自动向后转。
  她仰头,目光失焦没找准位置,最后嘴唇只碰到他的下巴。
  她头迅速转回来,呼吸也屏住了,回味刚才那一下,好像有点刺,他有胡渣。
  正神游,她忽然被人掰过脸。
  身后的人一手托在她头侧,一手掰起她脸颊,在她什么都没看清时,他直接低头吻了下来。
  跳过温柔,他舔|舐了一下后,生疏地闯进了她的牙关。
  相触的一瞬间,身体过了电,她毫无支撑,只能紧紧攥住书包肩带。
  摩托车疾驰在夜晚的车水马龙中,曼谷的热浪汹涌又猛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让你们破费了,这章晋江币花得多了吧,下次我会让你们省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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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这是一个陌生的国度, 月光之下是一张张东南亚面孔,说着一口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他们不认识这一路的人, 也没人认识他们,所以她才敢这样放纵。
  她恍惚地想。
  她乘在热风中, 耳朵像被一双手盖住, 眼睛不自觉地闭拢, 过电后的身体麻木而无法自控,意识轻飘飘,却又断断续续地清醒着。
  这是一场刺激的冒险, 仿佛她的脚真的踩在了云上, 来时飞机上的天马行空成了真。
  她无法自拔,从僵硬的被动逐渐变成迎合。
  直到摩托车突然停下,她随之一晃, 两人毫无预兆地分开,她才发现自己眼睛也热得湿漉漉的。
  已经到达酒店了。
  她心脏乱打鼓, 手背抹了一下湿哒哒的嘴巴, 身后的人先下了摩托车。
  她忽然忘记脚应该踩哪,蹬了两下都踩空, 小阳春卡着她咯吱窝,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她贴着他胸口, 他在她头顶啄了一下。
  双脚落到实地,她抬头看对方, 发现他脖子一片赤红, 凸起的喉结在滚动,两侧经络也绷得格外紧张,像是刚被迫拉离战场, 战斗因子还在他血液中叫嚣呐喊似的。
  小阳春付了钱,说话声音紧绷,他看向她:“是这里?”
  她随意地瞟了眼酒店大门,点头:“嗯。”
  摩的司机亲切地向他们告别,她极镇定且自然地合掌说“萨瓦迪卡”,手还没放下,就被小阳春一把捉住了。
  “走吧。”小阳春牵着她往酒店里走,办理入住登记。
  她在前台立着的一块堪比镜子的银牌中,看见自己脸颊上的红印,是被小阳春掐的,她不自觉地揉了揉脸。
  小阳春拿好房卡,侧头看她一眼,不声不响地拉着她走进电梯,电梯门慢慢阖上的时候,小阳春亲了亲她脸上的红印子,他的呼吸滚烫又沉重,她也头重脚轻。
  这一路,除了“是这里”,“嗯”,“走吧”,他们再无其他对话,沉默地走进小阳春的房间后,她的手已经被握疼了。
  关上门,小阳春把他自己的包随手一撂,又把她一直背在胸前的扁塌塌的双肩包扯下扔地上,然后将她拉到了他的胸口。
  她其实有了预感,在从摩托车上下来,看见小阳春青筋暴起,脖子赤红的时候。
  门背后的吻逐渐失控,白色的单人床深深地陷了下去。
  热带地区的曼谷夜晚,所有的描绘仿佛都是热浪、汗水、醉熏,以及失控。
  他们迫切焦躁,心火燎原,初次的莽撞后,人类的本能很快教会他们无师自通,她感受到了她和对方在体型上的差距,她哭得像发泄,却又有一种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动。
  双肩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室友询问她的去向,她身上的人滴着汗水,落进她眼中,滚烫刺痛着她,她视线模糊不清,意识在脑中爆|炸,然后是沉沉浮浮。
  她以前问小阳春,横渡黄河到底危不危险,小阳春说:“你在岸上,有时候看着浪好像不大,但你进黄河里面,就会发现你是被浪推着走的,你控制不了。黄河很会吞人,河面下到处都是旋涡,把你卷了,你别想再上岸。”更何况是惊涛骇浪时。
  她在黄河边住了三年,年年夏天都见附近居民大胆地踏进黄河,她从不敢尝试。
  今夜她想,原来被卷进惊涛骇浪下的旋涡,真会身不由己,难以自救,同时沉沦深陷。
  最终,她还是在快窒息时被捞上了岸。
  她大汗淋漓,一动不动地睡着,呼吸逐渐平稳,过了一会,感觉有人在看她,她睁开眼。
  果然,小阳春支着手臂,伏在她身侧,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想,线绷得太紧会断,气球吹得太满会炸裂,泄洪时的巨浪能吞没生灵,任何事情克制久了,一旦在极端松懈,就会走向失控。
  从高二那个冬天,他朝那个叫许向阳的男生挥出拳头开始,他就一直在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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