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醉折枝
时间:2020-07-29 07:4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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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李殊檀下山这一脚横插,激得领兵前来的节度使换了法子,不再是带有威慑意味的围山纵火,而是派精锐直接上山。
  节度使旗下最精锐的自然是轻骑营,可怜校尉尹言一个骑兵改行作步兵,和其他几营配合上山,不过运气倒是不错,一路过去轻轻松松,他都有胆子分散士卒,孤身往北走。
  而在他的目的地前,只站了一个人。
  少年身上到处是黑一块红一块的血渍,浸得看不出圆领袍原来的颜色,连垂落的发梢末端都染了一截血色,平添三分妖艳之气。他身边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手里一把断剑,断口整整齐齐,从剑柄处的装饰看,竟然是把礼仪用剑。
  “……时息!”尹言先是一惊,见他还好端端站着,倒是松了口气,赶紧发问,“康义元,及其他人呢?”
  “死了。”
  尹言又松了一口气,转念却觉得不对,一颗心猛地提起来:“你……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不记得。无所谓。”崔云栖吐出两个短句,信手丢了手里的断剑,缓缓抬头。
  尹言这才看清他脸上也染着血迹,好在都呈飞溅状,显然是死在他手里的倒霉鬼溅过去的。崔云栖神色平静安然,面色却不好,在黑红的血迹映衬下,白得不太正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而在圆领袍的领下,接近颈部的地方有一道青黑色的细线,鼓胀收缩,像是条小蛇在缓缓呼吸。
  “你快过来!”尹言一看就知道状况不妙,“山上交给别人,我带你下山,联军里有医师!”
  “不,我不去。”
  尹言当场就急了:“那你想死吗?!”
  崔云栖睫毛一颤,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收回视线,像是刚回神。
  尹言气得要上去拉他,但崔云栖突然侧身避开,答非所问:“你有帕子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帕子?”尹言要被他气死了,胡乱在怀里一摸,从轻铠缝隙里摸进去,掏出块手帕砸在他脸上。
  崔云栖顺势在脸上擦了一把,抹掉沾在脸上的血迹,把帕子丢回去,回身往西边走:“我要回去……还有人在等我。我得回去。”
  “哎,你……”尹言甩掉糊在脸上的帕子,想去追他,听见他低低念叨的话,迈出去的步子顿住,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浑身是血,脸色白成这样,却还记得要去赴约,想来是很重要的人吧?
  尹言顿了顿,终究没追上去,只看着那个跌跌撞撞往前的背影,喃喃:“可你的蛊……”
  崔云栖当然没听见,或者说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分出心思应付别人,他撑着一口气,一路往以往的住处走。
  膝盖往下越来越沉,像是坠着铁块,往上却软,仿佛填着棉花,刚才那一通厮杀用尽了力气,他推门时手都在抖,推了两下都没推开。
  但他前所未有地松快,康义元已死,叛军溃退,这座山会被烧掉至少一半,隐姓埋名时的忐忑和夜半的惊惧全都是前尘往事,从今往后与他无关。他仍旧是博陵崔氏的郎君,是天下人都艳羡的世家子弟。
  他要带走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她在屋内等他。
  崔云栖缓了缓,隔着外衣抚过藏在胸口的玉珠,再度把掌心贴在门上,手腕发力,一把推开门,第一次叫了女孩告诉他的称呼:“……阿檀。”
  ……无人回应。
  门内空空如也,桌椅如常,却没有人,没有那个答应他会等他回来的女孩。
  另一扇门紧闭着,临近书桌的那扇窗又大开着,被风吹得哐当作响。崔云栖愣愣地走过去,在书桌边角和窗台上看见了脚印,桌上摊着一张宣纸,上边的字黑黑红红,像是血书,又像是用墨混着朱砂书写。
  他低头,看清潦草得近乎行草的字,和李殊檀之前写给他看的那个“檀”字截然不同,何止不粗陋,简直是仿出了前朝草书名家的风骨,没有被压在书桌前练上十年的功夫万万写不出来。
  字的内容也相当文雅,开头几句隐约有骈体的架势,后来大概是时间不够,字迹越来越草,格式也成了散句,冷冽而简短。
  大意则是她苟且偷生不得不骗他一回,若是他能回来活着看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那枚玉珠算是补偿,至于他恨她忘她都无所谓,反正此生不会再见。
  最讥讽的是结尾,没有落款,只有格外大的四个字,生生地扎进眼睛里。
  崔云栖盯着最后那四个字,手脚一阵阵地发麻,脸上却蓦地露出个讥诮的笑。
  ……自求多福。好一个自求多福。
  他本来只计划着手刃康义元,其他人留给山下的镇军,但心里挂念着李殊檀,怕夜长梦多,提着把礼仪用剑就敢去杀人,弄得剑都断了,掌心里全是细细碎碎的伤口,埋在体内的蛊毒嗅着血的味道蠢蠢欲动,一口一口蚕食他的血肉。
  但崔云栖只想着赶快回来,连旧友都不搭理,一路跑到这里来,看见的却是这么一段话。
  他一心想救的女孩,告诉他,前尘往事都是欺骗,冷酷而近乎嘲讽地让他自求多福。
  她表现出的情谊是假的,说过的话是假的,连病中黏黏糊糊地凑上来亲吻,都只是其中一环。这个不知道全名的女孩从未爱过他,说不定连喜欢都没有。
  他只是个用于逃脱的工具而已,到了时间就能一脚踹开。
  颈上的那条细线骤然炸开,有什么东西从喉咙口涌出来,崔云栖一时没控制住,一口血全吐在桌上,大块大块地渗透宣纸。
  尹言追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他慌得手忙脚乱,又不敢随意上前,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你……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崔云栖缓缓抬头,颈上青黑色的线条交织,有如一朵山茶绽开,“明年开科吗?”
  尹言被他问得一愣:“……开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崔云栖直起腰,擦掉溅到唇上的血:“我要去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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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内。
  李殊檀缓缓睁开眼睛,含糊地发出一个音:“唔……”
  “郡主?”边上立即有人关切地凑过来,想伸手,想想又不对,尴尬地悬在半空,“郡主觉得怎么样?”
  帐内点着灯,李殊檀的视野自然模模糊糊,但她眨了两下眼睛,眼前却渐渐清晰起来,蒙在对方脸上的重影一层层淡下去,露出清晰的五官,第一次让她看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榻前的是个男人,眉头紧皱,一脸关切,长相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带着正气的俊朗。
  李殊檀皱眉:“你……”
  “郡主不记得了吗?还是伤着哪儿了?医师……”男人慌了,都起身要去找医师了,才想起来,“哦,郡主,我……不,在下顾鸿,我们先前见过的。”
  “啊,原来你长这个模样。”李殊檀莫名地觉得有趣,低声说了一句,又说,“我没失忆,你先回来。我问你……我们赢了吧?”
  “是。外边在整理战场,整十几日,至多到十二月,就能回长安城。”顾鸿将信将疑地坐回去,“郡主之前下山时脱力,现在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还是去请医……”
  “不,不着急。”李殊檀制止他,缓缓坐起来,“劳烦先替我拿纸笔来。”
  顾鸿一愣。
  “我有要写的。”李殊檀不打算纠结眼疾到底怎么回事,就按当时崔府请来的名医的思路,只当是脑内有血块,当时一磕,如今也是一磕,说不定正好磕散了血块。
  眼疾恢复,别的事情也该拨乱反正,最先得下手的,当然是梁贞莲在长安城内胡说八道的事情。
  她看着顾鸿,嘴角缓缓翘起,“长久不见,我总得给我阿兄写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鹤羽:我恨.jpg
  下章跳个时间轴,回长安城啦XD感谢在2020-05-08 20:07:55~2020-05-09 20:0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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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归还
  十一月破局, 十二月启程回京,李殊檀却没跟着几位节度使回去,反而在范阳一带休整调养, 等请来的医师亲口说养得差不多,她才动身回长安城。
  冬去春来, 转眼就是小半年,李殊檀到长安城时正是三月, 天下初定,新科还未放榜,石榴花尚未长出花苞, 一切都恰到好处, 一切都还来得及。
  宫女递过来的发饰也恰到好处,大朵的绢花,模仿的是石榴或是海棠, 颜色浓得深沉肃杀, 像是开到极致, 又像是浸透了血。
  李殊檀接过其中一枝绢花,对着铜镜,缓缓簪进发间。
  在她面前的是面立镜,大概是西域诸国传过来的工艺, 比她这个人还高一些, 四角镶金, 大漠上常用的花纹托出打磨得透亮的镜面。镜中的女孩早不是身陷叛军中时干瘦的模样,拔高了一截,身形在礼服里也隐隐看得出起伏,面容更像她阿娘,端庄而明艳。
  指尖按在镜面上, 恰巧点过眉心的花钿,镜里的女孩忽然露出个笑容,镜外的李殊檀则开口:“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好看,殿下国色天香,当然好看。”宫女频频点头,把手上的长簪也别进去。
  名义上的长公主多,得宠的长公主却只这么一位,哪怕压根不是一母同胞,连阿耶都不是一个,皇帝都能为了迎她回长安城特意宴请群臣,长了眼睛就知道多得宠爱,宫女自然卯足了劲儿夸赞,反正这位长公主真是美人,多夸几句也不至于死后拔舌头。
  宫女又夸了一通“倾国倾城”“花容月貌”之类的话,想想还觉得不够,沉声,“这可不算奴婢胡说,前几日奴婢去外边,可听见有来往的年轻官员夸殿下美貌又威严,说若是能尚主,重考一回都愿意呢。”
  李殊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转身:“妙心,你觉得呢?”
  被点到小字的梁贞莲一个激灵,顿了顿,才点头:“……好看,自然好看。你从小就好看,我记得你还没及笄,那会儿也不像现在这样肤白,看着还有些像少年郎,都有人想着过来提亲,倒是姑父一个都看不上。”
  提起宁王,她似乎有些哽咽,嗓子发黏,一句话刚说完,就从袖中摸出帕子,在脸上轻轻按过,再朝着李殊檀点头,“如今你这么好看,想来若是姑父还活着,大概更看不上他们了吧。”
  “那我之前还没来长安城的时候,”李殊檀不接她的话,只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她,“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你有个长得还算不错的表妹啊?”
  梁贞莲手里的帕子蓦地一紧,勉强露出个近似嗔怪的笑:“若是我没说,你是不是要怨我没能提前告诉他们,不然过两天,跑过来提亲的人还得再多一队?”
  “没这回事。”李殊檀摇头,在她肩上按了按,一脸严肃,“倒是你,来长安城这么久,要记得按太医开的方子吃药,养好身子,这样将来嫁人才不会受委屈。”
  “……好。”梁贞莲又是勉强一笑。
  李殊檀跟着笑出来:“骗你的!养好身子是真,但嫁不嫁人无所谓,我们又不是生来就要嫁人的。若是你找不到合心意的,我就养你一辈子。”
  她直起腰,“算了,先不提这个。我阿兄应该在含元殿前等我,那我先走啦。”
  “嗯,去吧,别让陛下干等着。”
  李殊檀最后朝着梁贞莲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刚才替她梳妆的几个宫人纷纷跟上,簇拥着新到长安城的长公主,有人替她整理披帛,更多的则刻意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俏皮话,意在讨她欢心,年轻女孩的声音到很远都还听得见。
  屋内只剩下守门的两个宫人,看似乖顺,眼睛却总忍不住往外瞟,恨不得以身代跟出去的那几个。
  梁贞莲一眼就看穿她们的心思,淡淡的笑容在脸上浮起:“你们也别在这里站着,去准备茶水点心,记得时时换新,别让长公主回来吃不着东西。”
  两个宫人霎时抬头,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忽然朝着梁贞莲齐齐屈膝,面露喜色:“多谢娘子!”
  一礼行完,宫人扭头就走,生怕去小厨房慢上半拍,从头到尾没问过是不是也该替梁贞莲准备一份。
  梁贞莲看着她们跑远,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攥帕子的手又紧了三分,简直要生生抠破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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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叛还不到一年,新帝又不爱奢华,含元殿前的彩缯灯笼撤得一干二净,唯一的装饰是殿门前的皇帝,还有分列在宫道两侧的京官。这些经历过繁华也经历过苦难的人站在含元殿前,而含元殿本身是大朝贺时才启用的,两相结合,竟然有种极尽朴素萧索又极尽庄严肃穆的感觉。
  陪她一同前来的宫人识趣地退下,宫道上只剩下李殊檀一人,她遥遥地看着尽头年轻的皇帝,嘴唇紧抿,一步步往前走,踩过铺在地上的一块块砖石,越过宫道两边官员的视线。
  被她越过的官员依次屈膝,宫道两侧站立的人均匀地渐渐矮下去,仿佛海潮褪去,而等李殊檀站在皇帝面前,海潮又汇聚在一起,声音整齐划一,让她想起庆贺新年的钟声。
  他们说:“臣等拜见昭临长公主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李殊檀知道他们不是跪她,她只是莫名其妙撞了大运的普通人,借着一场生死颠倒的迷梦复苏而已,他们真正跪的是被天下人困在大明宫里的皇权,是为天下人流血的天德军。
  她受不起这些或年轻或老迈的官员一跪,但是一力扶持新帝继位的宁王遗孤受得起,死在战场上的万千天德军将士受得起。
  所以,李殊檀只是微微一笑,看着堂兄冷丽的面容,轻轻地说:“阿兄,我回来了。”
  李齐慎同样微微一笑,向着她伸手:“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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