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醉折枝
时间:2020-07-29 07:40:49

  李殊檀懒得搭理她的表演,伸手探进衣襟内,从贴身的地方摸出一枚令牌:“这是军师给我的通行令牌,请。”
  哭腔顿止,郭兰霎时脸色大变。
  伙长也脸色一变,从她手里抽过令牌,反复摩挲查看,又给信任的几个士卒传看,最终判断真假无误。
  “原来真是军师同意的啊,得罪了。”通行令牌一人一枚,山上又没冶铁的地方,绝无造假的可能,伙长只能把令牌双手奉还,赔了个笑脸,“小娘子莫怪。”
  “不要紧。”李殊檀回了个笑,“也是我不熟悉路,误入了林子,才打扰几位。”
  “没事没事。”伙长不敢得罪背后的鹤羽,客套回去,回身对着郭兰却没好脸色,一脚踹开她,什么脏话都往外说,“臭娘们竟敢胡说八道,还陷害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等会儿就看看你是不是黑心黑肝的!”
  “不可能,不可能!那令牌肯定是假的……是假的!”生生挨了一脚,郭兰吃痛,痛极反而逼出了力气,“她的包袱,对……她的包袱!”
  她猛地发力上前,居然避开那几个士卒的刀,一把掀翻李殊檀的篮子,焦急地指着地上,“要是真只是随便下山,怎么、怎么可能……”
  她的话突然顿住了。
  李殊檀的篮子确实打翻在地,其中的东西全被抖了出来,但翻到地上的哪儿有什么包袱,只有一截蓝色的粗布,大概是用来垫篮底的。
  蓝布上倒是有东西,巴掌大小的水袋压住一角,显然是旧东西,袋口磨得发毛。边上有个油纸包,小半只面饼滑出一半,看着还不够一餐的量。
  一股冷气直窜上来,这回郭兰是真的浑身发颤,她惊恐地抬头,看向李殊檀。
  李殊檀微微一笑。
  ……中计了!
  郭兰瞪大眼睛,气血全往脸上涌:“你、你……”
  “这是我讨来的东西,一袋清水,面饼是早饭吃剩下的,怕路上挨饿。”李殊檀弯腰,捡起篮子,规规整整地放好东西,对着伙长说,“我一介弱女子,就带着这么点东西……能往哪儿跑呢。”
  “那是,那是。”伙长连忙点头,看看李殊檀脸上那块红印,露出个尴尬的笑,“这……我脾气急,刚才以为你真要……哎,不是故意的,我给你赔个不是,别乱说。”
  “我明白的。”李殊檀也点头,“至于她……”
  “放心,这就替你教训教训!”伙长高高扬起手臂。
  他抡圆了膀子,一掌下去,郭兰半边脸当即肿成猪头,嘴唇高高肿起,一张嘴,唾液从嘴角挂下来:“不是,我……”
  “……别动手!”李殊檀故意等这一巴掌落实,才做出惊慌的样子,“我之前生病,军师叫她来照顾我,这才到军师身边,虽然她恨我这个,但我们以前就认识,别打她。”
  伙长就懂了,看来郭兰并不讨鹤羽喜欢,又一巴掌打在她另一边脸上:“小娘子善心,我可见不得这种烂心烂肺的,就当为你出口气了!”
  李殊檀心里耻笑他踩低捧高,面上却只皱着眉:“好歹同做过事,我想再单独和她说说话,可以吗?”
  “行啊,没问题。”伙长当即应允,“不过时间不能长啊,这地方要人巡逻,最多一刻钟。”
  两个瘦巴巴的小娘子,手边就一个破篮子,谅她们俩翻不出什么水花,他放心地一挥手,手下的士卒跟着他退回原来的地方,遥遥十来个人影守着林中。
  李殊檀上前一步。
  郭兰一个哆嗦,眼珠转了转,忽然慌乱地扒住李殊檀的裙角,慌慌张张:“阿檀,阿檀……你也说了,我们以前就认识,这次是我不对,我道歉,我和你道歉……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我……”
  含泪泣声,一叠声的祈求,可惜郭兰那张脸被打得两边都肿起来,声音含含糊糊,隐约还有唾液搅动的声音,非但没有泫然欲泣的可怜,听着还有点恶心。
  李殊檀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正对郭兰的脸。
  郭兰以为她是被说动了,慌忙伸手:“阿檀……”
  “我不会救你的。”李殊檀一扭头,避开她的手,“虽然不知道你的恨是从哪儿的,居然三番五次想让我死,但我说过的话不变,我想救自己,也想救你。”
  她顿了顿,“可惜你自己不要。”
  郭兰脸色又变了,睫毛颤抖:“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听我……”
  “我确实要逃,但不是今天。昨晚我给了你两条路,无论你走哪一条,我都不会怨你。如果你不敢跟我走,没关系,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敢冒险;如果你跟我走,平安到山下,我真能放你自由。”李殊檀才不听她解释,兀自往下说,“可你偏要选第三条,想着借刀杀人。”
  “不,我……”
  “你输了。现在这把刀就该扎在你身上了。”李殊檀再次打断她,声音冷冽,“这是你自找的,好好受着吧。”
  她起身,郭兰突然扑过来,顺势想扯住她的裙子站起来,李殊檀哪儿能让她抓住,迅疾地抬腿,一脚把她踹到地上。
  这一脚正中肩头,郭兰肩膀剧痛,松开抓住李殊檀的手,痛苦地蜷缩起来,这回是真的又痛又怕,浑身哆嗦,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润湿头发,黏在肿起的两颊上,既可怜又好笑。
  “从我问你日期的那天起,我就只做恶鬼,不做佛陀。”然而李殊檀毫无怜悯之心,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兰,冷冷地吐出一个词,“蠢货。”
  她再不浪费时间,一转身,挽紧臂弯里的篮子,闷头向前,与远处渐渐靠近的士卒交错。
  从树林绕出关卡,背后陡然响起女孩痛苦而绝望的哭叫,混杂着男人粗鲁的咒骂,李殊檀闭了闭眼,闷头往山下冲,一次都没有回头。
  依次过关卡,再到山脚,一路冲进顾鸿家里,她始终憋着口气,等顾鸿慌乱中一个“郡”字出口,这口气才从李殊檀嘴里出去:“别说话!”
  顾鸿浑身一凛,一时不敢妄动,眼看她拿起放在桌边的水桶,把里边的水全泼在地上。
  屋前一片只除了杂草,粗略地修整平齐,连碎石都没铺,一桶水下去,裸在外边的黄泥吸足了水,让李殊檀手里的树枝一勾画,倒像是幅天然的画纸。
  顾鸿搞不懂李殊檀为什么突然冲进来,又为什么突然做这种像是小孩儿不知事时才会做的事,但随着树枝在润湿的泥里移动,黄泥地上的图样清晰起来,一条条线看似杂乱,实则彼此不交叠,一根根落进顾鸿眼里。
  他呼吸一窒:“这是……”
  “是地形图。”最后一笔画完,李殊檀丢掉手里的树枝,依旧用的是回纥话,“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因地画图的本事她没练过,全是跟着几位副将耳濡目染,将近三个月下来有意无意地四处探查,再加上今天上午的记忆,山势全强行记在脑子里,塞得她脑壳发疼。
  一幅图画下来,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有一阵没一阵地发黑,一摸额头,果然全是冷汗。
  李殊檀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稍稍缓过来:“下山要搜身,没法带纸下来,就这样吧。”
  顾鸿当即想问她是怎么下山的,但看她脸色苍白,犹豫半天,最终把话憋回去,只给她倒了杯水:“辛苦了。过会儿我就拓下来,让流箭送去镇军那里。”
  “说起来也是我倒霉,说好了要往外传信,却没接着流箭。”李殊檀本是随口接话,说到一半,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迟疑着问,“对了,除了你的流箭以外,有往山上飞的鹰吗?”
  顾鸿想了想,摇头:“我想没有。”
  “你确定?”
  “驯鹰比驯鸽难,且和地域有关,以鹰通信,四十八镇军中都少见。”顾鸿相当谨慎,“除了我营,我只知道朔方军中或许有,但不如我营闻名。”
  “是吗。”李殊檀倒是想和顾鸿分享一下那个奇怪的传话筒,但多说多错,她的回纥话又不够好,只能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余文裕这个人吗?”
  她从鹤羽藏在镇纸下的人名里随便挑了一个,发音时用的是长安官话,语气稀松平常。
  然而听见这个人名的瞬间,顾鸿脸色一变:“您怎么知道的?”
  “偶然看见的。”李殊檀直觉不对,“这个人,很特别?”
  “不算。”顾鸿谨慎地摇头,又补充,“或许也可以算。他在叛军中曾司果毅都尉,颇得康烈宠幸,地位不低,但六月里叛军溃退,康烈死后一盘散沙,余文裕也死在逃窜的路上。”
  “原来如此。”李殊檀又抛出一个人名,“瞿歡羽呢?”
  “曾任参军,偏向文职,后来暴毙。传来的消息是中毒箭病重,但我觉得更像是死于内讧。”
  “龚松呢?”李殊檀补充,“我不用知道他到底担任什么职务,只要告诉我他活着,还是死了。”
  顾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死了。”
  “徐高?”
  “无音讯,但前几日似乎露过面,应该还活着。”
  接着李殊檀又抛了几个人名,顾鸿一一回答,她也一一对应,大致把这些人和宣纸上的朱砂痕迹联系起来。朱砂的痕迹等同宣判死刑,而朱砂的深浅新旧,则恰巧对应这些人在军中的职位和横死的先后。
  她抛出朱砂痕迹最新的名字:“何骏?”
  “不确定。”提起这个人,顾鸿皱眉,“此人是原范阳节度使康烈的旧部,跟着康烈戎马半生,甚至逼至长安城过。确实许久不见他露面,也无消息,但半年来叛军中不少老人死于内讧或战场,若是他再死,叛军就真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
  他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够完整,“但也不能断定还活着,正因如此,隐瞒死讯也不是没有可能。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
  “偶尔看见而已。此外,如果我的推断没错,”李殊檀没细说,定定地看着顾鸿,“何骏死了。”
  顾鸿一惊:“您……”
  “不知真假,不提这个。”李殊檀摇摇头,没告诉顾鸿到底是从哪儿推断的,只说,“我再问你,攻城就是这几日了吧?”
  顾鸿更惊:“您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和记忆中的时间相差无几。
  “瞎猜的,再说我也等不及了,总想着早些。”李殊檀随口糊弄,“我这趟下来是借了令牌,之前也同你说过,想逃也逃不远,既然如此,我不如等正式攻城。”
  “这怎么可……”
  “我想以外边镇军的本事,城破进山用不了几天,攻山那天我会从南边的山道往下跑。若是不能,那就算了;”李殊檀打断顾鸿,正色,“但若是能,请校尉千万来接应我,救我一命。”
  她说得斩钉截铁,神色肃穆,顾鸿就知道无法撼动李殊檀的想法,就像谁也不能阻止宁王带着一身旧伤赶赴战场。
  他有些莫名的欣慰,从鼻腔到眼角却酸酸的,最后只是缓缓屈膝,端正地单膝跪地,朝着李殊檀低头:“标下定不负使命。”
  “好!”李殊檀弯下腰,虚扶在顾鸿手臂上,示意他起来,反而笑起来,“能传的消息我都传了,就算一死,我该做的事也算是做尽了。”
  她看着顾鸿的脸,笑容明朗凛冽,像是秋冬交际时丰州草原上的大风,“但我还是想活着,想祭拜我阿耶,想去一趟长安城。”
  说完,李殊檀旋即松手,提起篮子,迅速扭头推开篱笆门出去,顾鸿都没来得及回答,只看见女孩纤瘦的背影融入村落之中,踩着一道渐渐西斜的阳光。
  女孩的背影和曾经主将的背影渐渐重合,顾鸿抬手,缓缓按在心口,指尖渐渐收拢,像是握紧藏在皮肉下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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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时急匆匆,上山时一身轻松,手里的令牌畅通无阻,李殊檀干脆放慢脚步,慢吞吞地回山,爬完山道时日头西斜,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在门边看见个身影,脚下同样长长一道影子。
  少年闲闲地倚着门,袖口半松不卷地垂至掌心,手里一柄半展的折扇,有种慵懒的漂亮。见她回来,鹤羽懒洋洋地直起腰,顺势收拢折扇,指尖擦过黑檀做的扇骨,仿佛无意间的爱抚。
  他的姿态漂亮,话却不太漂亮:“你还知道回来?”
  李殊檀磨了磨犬齿,嘴上倒是恭顺,顺手去袖中掏令牌:“我当然知道回来,还记得把令牌带回来。”
  “不急。”鹤羽说,“过来。”
  李殊檀立即小跑过去,乖乖地把令牌递过去。
  鹤羽瞥都没瞥一眼,兀自伸手,信手撩开她披在肩后的长发。
  李殊檀只觉得颈后微凉,然后是若有若无的点触,触感柔软而略显粗糙,似乎是鹤羽的指尖无意识地碰到,同时落在颈部的则是摩擦的感觉,细细一条,像极了一直贴身的玉坠绳子。
  她意识到这人在干什么,一紧张就胡说八道:“你该不是想掐死我吧?”
  “你乱动我就掐死你。”鹤羽冷酷地跟着她胡扯。
  “不敢动了。”李殊檀立刻怂了。
  鹤羽轻哼一声,继续替她调整,先前语气不善,指尖的动作却温柔,若有若无。
  李殊檀任由他乱来,直到鹤羽收手,而她始终没敢低头,视线一直定在他脸上。
  她看见少年偶尔贴近些偶尔又移开,那张脸分明在她眼前,却在夕阳下模糊不清,叠了好几层重影,让她莫名地想起“咫尺千里”这样的词。
  “好了。”鹤羽退后一步,“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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