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幼儿园的夏季电影节,我不开心。
幼儿园播放了露天电影,名字叫做《糖果魔法少女网络大电影》
电影开场前,几个同班的男同学因为座位打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一定要坐在我旁边——我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看电影,这些男生太吵了。
开场就十分不愉快,电影内容更让人不愉快。
糖果魔法少女是现在最红的儿童系列电影,于伯伯说,每一部票房都超过10亿,这一部是开山鼻祖,服化道和特效都十分感人,却是名气最大的一部。
因为,里面有一位金杯影帝参演。
那个影帝就是我爸爸。
我从来没看过这部电影,因为爸爸说,这是他的黑历史,不让我看。
在我看来,爸爸在里面的造型还不错,干练精神,变身动作也很有特点,虽然演了一个反派,但却是一个善良的反派,人设台词都很丰满——实在称不上什么黑历史。
但是,我还是很不开心。
因为,最后爸爸扮演的角色——宁百死了。
为什么?!
宁百是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死?!
这是为了悲剧而悲剧!
我不服!
我很生气!我要给编剧寄刀片!
电影节结束了,小朋友们排队等着爸爸妈妈接回家。
偏偏,今天来接我的是爸爸。
爸爸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小朋友们看到爸爸的时候,发出一大片惊呼声,还有好多小朋友嚎啕大哭。
爸爸惊呆了,抱着我一溜烟奔回了家。
我还是很生气,一路都没跟爸爸说话,回家也没跟爸爸说话。我甚至拒绝了妈妈给我讲故事,单独洗脸刷牙,早早睡觉了。
其实,我没有睡着。
我躺在床上,一直在考虑电影剧情,如果是我写的话,要如何才能让宁百活下来,大约想了十几种转折点,但都觉得不完美。
我从床上爬起身,决定去找妈妈探讨一下。
在门口,我看到了客厅里的爸爸,他应该刚打完电话,表情十分——嗯——仿佛被雷劈了。
“你怎么了?”妈妈嚼着薯片坐到了他身边。
“小糖糖幼儿园今天放了露天电影……”
“对啊,老师通知了。”
“我问了小小言,他说——电影是糖果魔法少女——”
“……不会是……”
“我演的宁百那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谭迟!”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然后呢?!”
“小糖糖肯定是生气了!”
“咳咳,为什么?”
“因为——我演了一个坏人啊!”
“……”
“难怪今天好多小朋友看到我都在哭,因为他们以为我是宁百,被吓到了!”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挽回我在小糖糖心目中的形象。”
“……等一下……”
爸爸拨通了电话。
“喂,老于,务必在糖果魔法少女最新电影里给我安排一个正面角色!放心,我和制片人导演都熟,客串也可以啊!什么,没档期?挤一下啊!十万火急啊!喂喂喂?”
“老于说什么?”妈妈问。
“他叫我滚。”
“噗!”
爸爸还是没放弃,又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听着大约是糖果魔法少女的导演和制片人,后来好像还打了大唐伯伯的电话,追加了什么投资,总之,最后的结果爸爸很满意。
于伯伯似乎不太满意,打了一通电话过来骂了足足十分钟才收工。
然后,爸爸就在屋子里练习起了魔法少女的变身动作。
“乌哩比哩咔,变身!”
妈妈狂笑拍照,还发了朋友圈,爸爸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但爸爸都充耳不闻,依旧挥汗如雨练习变身动作。
Emmmmm……
我回房继续睡觉。
幸好我的智商像妈妈,爸爸总感觉不太聪明的亚子。
*
八个月后,《糖果魔法少女之宁百的回归》上映了。
票房15亿,创历届之最。
首映日,爸爸妈妈带我去走了红毯,满场闪光灯记者粉丝,太吵了。
我见到了制片人孔祥伯伯,导演商慧阿姨,还见到了第四代的糖果少女姐姐们,他们都很喜欢我,送给我一堆电影周边,其中有一个就是宁百的毛绒玩具。
我有些受宠若惊,觉得自己大约不适合这样的场合,我还是喜欢和妈妈一样宅在家里看书。
电影很不错,特效惊人,剧情圆满,尤其是复活的宁百——这个角色明明是爸爸演的,但根本不像爸爸——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爸爸有那么多的粉丝——演员果然是一个神奇的职业。
不过,我更佩服妈妈,妈妈是这部电影的剧本顾问,所以,电影的整体风格很像妈妈,有冰激凌的味道。
看完了电影,爸爸很激动。
他蹲在我面前,两只眼睛直放光。
“小糖糖,爸爸这次演得是好人哦!是不是特别帅?!”
我:“……”
我看了一眼妈妈,其实之前我和妈妈沟通过,我不开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可是,貌似妈妈并没有告诉爸爸。
妈妈扶了扶眼镜,似乎在憋笑。
我暗暗叹了口气。
“是的,爸爸最帅,我最喜欢爸爸的!”
“小糖糖,爸爸也最喜欢你了!”爸爸一手抱起我,一手抱起妈妈,原地转圈圈。
我很想提醒爸爸,我已经不是两岁的小朋友了,不喜欢这个转圈的游戏了。
不过,看在爸爸这么开心的份上,我还是不说了。
果然,这也是成长吧。
*
上周,我四岁了,现在我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小朋友了。
今天,我和爸爸、妈妈来到了一个小海岛上,我有些惆怅。惆怅的意思就是——失意+伤感。
因为我们今天是来参加于伯伯和喵阿姨的婚礼。
我一直不明白,喵阿姨看上了于伯伯什么?
脸臭,毒舌,重点是,特别抠门。
相比之下,喵阿姨多好啊,又可爱,又萌,还是国际著名黑客,酷呆了。
这两个人实在不相配。
可是妈妈说,两个人到底相配不相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人是难以理解的。
我刚开始不明白,可后来到了这个海岛,似乎有点明白了。
于伯伯为了这场婚礼,租了这个小岛一个月,包了来参加婚礼所有人的往返机票,餐饮住宿,还可以免费海岛度假半个月。
花费据说是天文数字。
我不知道天文数字是什么意思,反正爸爸听到具体花销的时候,下巴砸到了地上。
爸爸的评价是:“老于对喵喵是真爱啊!”
好吧,大人们的事儿我不是很懂,总之,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有不少是演员和明星,我都在手机里看到过,有个唱歌特别好听的叔叔,他唱歌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干净了,我第一次见他,他就送了我一把超级漂亮的吉他——虽然我对音乐没什么兴趣——我还是开心的收下了。
还有妈妈的编剧四位编剧同事,都是携家带口,华阿姨家的两个小哥哥和陈伯伯家的一个姐姐都特别喜欢我,曹叔叔家的豆丁才一岁,还不会说话,好像一个跟屁虫。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妈妈的网友们。
远志大大又美又帅,一出场就把在场所有明星的光芒都压了下去。南瓜派叔叔又胖了,据说正在和血糖做斗争。瓜子仁阿姨的业务扩展到了海外,只是不知道是神棍业务还是汉服业务,她送了我一套漂亮的汉服,穿上就像天上的仙女。
婚礼在海边举行,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喵阿姨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不可方物,于伯伯套戒指的时候,手都在抖,惹得全场哄笑。
大约是海景太美了,海风太舒服了,我突然就不惆怅了。
我想起了妈妈常说的一句话:有的人,有的事,就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婚礼结束以后,言哥哥领着我在海边散步。
言哥哥今天似乎有很多心事,走了好久,他都很沉默。
直到太阳快下山了,他才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小糖,以后,和我上同一个小学好吗?”
我:“啊?”
“然后,我们上一个中学,上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生活……”言哥哥吞了吞口水,“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
我:“言哥哥,你是在求婚吗?”
言哥哥的脸红了,仿佛天边的晚霞。
我看得心潮澎湃,突然明白了妈妈说的“风华绝代”是什么意思。
不过,妈妈也说过,一个优秀的女性,是不可以被表象迷惑的。
“言哥哥,这个话题,我们可以二十年后再谈。”
言哥哥笑了,他重重点了点头。
“好。”
我看着他晚霞一样的面庞,捂住了胸/口。
这种感觉,也算成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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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
围观了表白全程的爸爸妈妈们。
【甜菜】:我家的小糖糖!!!(表情包:飙泪)(表情包:土拨鼠嚎叫)@一舟夜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不要!!!!!
【一舟夜泊】嗯,有他爹当年的风采。
【坚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表情包:放鞭炮)
【金华火腿】:……现在的孩子,人生计划也太早了吧……
番外4:过去和未来
谭迟站在奶奶家的院门前,叹了口气。
土坯墙上, 有人用树枝写了一行大字:【三年一班的谭迟是小傻子……】
标点符号用错了, 应该用感叹号。
谭迟捡起瓦片刮掉字,拽了拽书包带, 走进了家门。
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挤满了人, 桌上摆着瓜子和西瓜,大人们三五成群堆在一起, 聊天打屁。
“呦,迟迟放学啦!”
“哎呦, 这才几年不见, 都成大姑娘了。”
“10岁了吧,上几年级了?班里排第几名啊?”
“来来来,让婶婶好好瞅瞅。”
“迟迟过来,跟长辈们问个好。”
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性冲过来,扯住谭迟的胳膊就往人群里塞。
谭迟抽出手臂, 一脸戒备:“你谁啊?”
大波浪:“……我是你二姑!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
“哎呀, 算了算了, 老二, 迟迟脸盲你又不是又不知道。”
“别吓着孩子。”
“对对对,迟迟啊,赶紧回屋写作业去吧。”
众亲戚们纷纷表示大度。
谭迟闷着头冲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门缝里断断续续钻进来声音。
“天底下真有脸盲这种病吗?”
“反正我是从来没听说过。”
“我寻摸着吧, 根本就是这孩子没家教。”
“谁说不是呢, 都是嫡亲嫡亲的亲戚, 见了面也不叫人,也不打招呼,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
“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刚开始还以为这孩子要么是哑巴要么是瞎了呢。”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谭迟站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书包,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了笔记本。
本子已经被翻得破破破烂烂的,封皮写着“亲戚”两个大字,第一页画着一棵庞大的家谱树状图,标注了每个亲戚的名称和关系。
谭迟的家族在这个城市已经繁衍生息了三代,七大姑八大姨六大叔九大爷加起来有五十来号人——今天,聚集在这院子里的,就有四十多个——对于谭迟来说,就是四十多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聚集在家里,简直是噩梦。
谭迟翻开第二页:
【二姑,谭国美,齐腰长发,单眼皮,皮肤黝黑,身形高挑,喜欢穿花衣服……】
推开窗户,谭迟探着脑袋在人群里辨认了半晌,叹了口气,将本子上的标注划掉,重新写。
【二姑,谭国美,波浪大卷发,用眉笔画了假双眼皮……】
劈啪——
空中响起闷雷,闪电劈开了黑云。亲戚们又忙了起来。
“快下雨了!快快快,搬东西!”
“回屋回屋,赶紧的!”
“哎呦,这雨说下就下啊。”
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砸得地面浮起一层水烟,泥土的腥气和水汽混合在一起,涌进了屋子。
谭迟坐在写字台前,呆呆看着窗外。
大约将这间小小的屋子和世界隔绝开了,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自己。
这样,多好啊……
谭迟想,不用见人,不用叫人,不用记人,不用赔笑脸,不用被人嘲笑……
雨滴飞溅在写字台上,沿着木纹扭曲滑动,形成一张张扭曲的笑脸。
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雨停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大人们又把桌椅搬到了葡萄架下,聊起了东家长西家短。
谭爸和两个叔叔小心翼翼将新买的彩色电视机抬到了桌上。
这是整个谭家第一台彩电,意义非凡,每个谭家人都与有荣焉,纷纷来参观“开光”,就连左邻右坊也奔了过来,观看这西洋景。
谭迟搬着小板凳坐在第一排,四周所有人的对话和笑声都被她隔绝在半尺之外,她装作对这个彩电很有兴趣的样子,这样,某些亲戚才不会来打扰她。
彩电的信号不好,谭爸拍拍打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效果,最后还是用老办法,用衣服架折成简易天线,让表哥挂在了电视的伸缩天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