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栖问:“什么啊?”
梁砚没耐性,“一个破包有什么好显摆的。”
程玥明“啧”了一声,瞪了梁砚一眼选择大人有大量地不跟他计较,然后“撕拉”一声拉开包,“噔噔噔噔!”
乔栖低头看。
只见包里塞着一袋糖果。
“诶?你今天去见夏月去了啊?”
“对呀对呀。”程玥明说,“她从日本回来、特意约我出去拿给你的。”
乔栖正要伸手去拿,旁边梁砚手机传来响铃声。
乔栖下意识扭头,看到梁砚一边接通电话一边也随手去拿包里的糖。
他“喂”了一声,同时手里也拿出一颗糖。
对面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脸色一变,“什么?”
手里的棒棒糖应声而落,一声清脆,碎了一地。
-
深夜,冬风嘶吼。
夜幕笼罩整座城市,明月挂在一角。
乌云缓慢移动,眨眼间遮住了头顶那唯一的亮光之处。
夜更深了。
医院,手术室。
红灯亮。
好像是为了让人能够全新贯注沉浸在紧张和不安里,医院的手术室附近并没有安排任何病房。
所以手术室周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走路声,也没有人悲痛欲绝的哭声以及病患挣扎痛苦的吸气声。
这一瞬间,天地间都安静得出奇。
这也使得坐在走廊座椅上的乔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下一下。
像一场战争前的分秒拉锯。
她手里还攥着一颗糖。
程玥明包里一二十颗里唯一的一颗。
攥着攥着,不知怎么,她就想起来十几年前那个下午。
她累得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心脏和现在跳得一样快。
她在明田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找翻了天,都没有找到她的彩虹姐姐。
她问老院长彩虹姐姐去哪里了,老院长亲呢地把她抱在腿上,一下一下擦她额头上的汗。
他问她:“辛不辛苦呀。”
她摇了摇头。
老院长这才缓缓说,他总是很有耐心的样子,说话不疾不徐,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天气都会跟着变好。
老院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跟她说彩虹姐姐找到了爸爸妈妈,回家了。
乔栖愣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老院长问她:“你找她做什么呀?你下午去哪里了啊?”
乔栖迟疑了片刻,摇摇头说:“出去玩了,找她……也没什么事。”
她都找到爸爸妈妈了,应该会有更多的人给她过生日了吧。
后来,老院长临到去世,也只问了她一句:“小七七,辛不辛苦呀。”
不知道。
乔栖也不知道。
她的生活里,好像没有辛不辛苦。
因为不管辛不辛苦,都要走下去。
后来老院长跟她说:“这个世界上,有百亿人,有人生在罗马,顺利平坦,有人苟且偷生,也不算白活,还有的人可能阴险狡诈,投机取巧地得到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更有的人,一生都很辛苦,却依然得不到大众眼里所谓的幸福。”
有人一生健康平安,有人出生就注定要与药物为伴。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样。”老院长说,“我们小七七啊,要善良。”
“要平安喜乐,终生健康自由。”
其实老院长说的这些,乔栖从来都没想过。
但是直到她遇到麦芽,她就明白了老院长的心情。
她也曾虔诚又庄重地在新年跪在蒲团下为麦芽祈福:希望她平安喜乐,健康自由。
可是……
手术室灯灭。
乔栖所有恍惚的意识瞬间被拖拽到当下的一瞬,她踉跄了一下,在梁砚的扶持下才堪堪站起来。
童书渠还一身手术服,他手套都没摘,上面大片红色。
两个人无声对视,童书渠沉默了。
乔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使力行走,只是凭借本能上前一步。
她缓缓抬起手,攥住了童书渠的衣领。
童书渠垂眸。
走廊有风穿过,温度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所有人都听到童书渠低哑的声音。
“对不起。”
……
乔栖是一瞬间感受到黑暗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脱力,心脏也仿佛骤停。
整个人顺势下落。
最终被梁砚托起。
……好像是梁砚。
恍惚间,她看到他的眼睛,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她唯一能感受到力量的地方,在自己的手里。
在那颗樱花味道的糖上。
她很想抱抱梁砚,跟他说:我好辛苦哦。
我为什么总是留不住身边的人呢。
我为什么,连一颗糖都送不出去呢。
可是……
她连抱怨一句的力气都没有。
她缓缓倒下,在倒下的瞬间,一向不好的视力仿佛好了起来。
穿过长长的走廊,她看到尽头的窗外,一片叶子悄然落下。
风起得更凶,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把头顶那抹亮色遮住。
轻飘飘的,有白色落下。
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什么时候会停,没有人知道。
就如同这场雪会有多冷,也没有人知道。
第74章 很遗憾
像一场闹剧落幕, 大雪纷飞,城市沉睡,万籁俱寂, 宛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医院更加安静, 所有人都在夜里入梦。
而角落一间房, 却灯光通亮。
可即便如此,里面的人却依然好像快要被恐惧吞噬了一样。
她连床都不肯上, 蜷缩着身子靠在角落, 好像只有后背抵着墙才会安全一点。
——呼。
窗外风声更甚, 像刀子刮在脸上。
梁诩墨草木皆兵,顿时脸色惨白,唇瓣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她扭头看向窗外,看着一片漆黑间树影摇晃, 精神瞬间崩溃。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要贯穿长空。
她疯狂地抓自己的头发, 企图用头发来遮住自己的视线, 她抱紧了自己的头, 把自己埋得很低很低。
不……不要来找我……我什么也没做!
“是你自己摔倒的……是你自己摔倒的……”梁诩墨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 嘴里念念有词,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从童书渠结束手术,乔栖昏倒,梁诩墨便仿佛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
护士医生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关进病房里。
房间只有她自己,她却把自己撞得浑身是伤,好像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陷阱。
她把自己逼进角落,恨不得藏进地缝里去。
一直在门外观察的医生护士大多都是外科, 面对这种不知道是梁诩墨本人精神有问题还是梁诩墨一时受惊过度的情景,所有人都显得手足无措起来。
只有童书渠,他还是从手术室出来的装扮,手术服都没脱。
他站在门口,目光一寸不移地观察梁诩墨的一举一动,他盯看她的行为,神情,不放过她任何情绪变化。
直到他确定自己看到了梁诩墨说:“不要过来……”
瞬间所有理智崩塌,童书渠狠狠撕开了身上的手术服。
——只见在这间医院里,一向以温润亲和驰名的童书渠,猩红着一双眼睛,一把推开房门,他直奔角落,拉起一直在地上傻坐着的梁诩墨。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你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摔倒的!她平时都很小心的!我嘱咐过她不准碰脏东西,否则伤口会感染!我嘱咐过她!”
他像一个不知道该向谁要回答的无头苍蝇,他有满腔的质问,可是能回答他的人已经从他手里被死神带走。
他活了三十多年,跟死神搏斗了很多年,他送走过很多人,也带回来过很多人。
但是从来没有那一刻,会像现在……会像现在一样……让他窒息。
好像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一样。
他无需闭眼,眼前便全是麦芽那张脆弱的脸。
就在没多久之前,她还在跟他说谢谢,跟他说晚安。
他的掌心,也仿佛还留有她小手的余温。
他终于难以开口,只能艰涩地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告诉……我……”
告诉什么。
又能告诉什么。
童书渠肿胀的眼眶溢出痛苦的眼泪,他挣扎,懊恼,自责,愧疚,他是真的……恨不得现在躺在太平间里的是自己。
他腿软地单膝跪地,手指都要插/进梁诩墨的手臂肉里。
他问她:“麦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梁诩墨根本已经不正常,她甚至不能听到“麦芽”这两个字,好像只是轻轻喊上一声名字,对方就能立马从一片污水里跳出来,然后把这些污水全泼到她脸上。
……污水。
梁诩墨怔怔地低下头,她看到自己外衣上的脏痕,这些痕迹不动声色地延展成一个小孩子的轮廓。
有眼睛,有嘴巴。
她在笑。
她又在哭。
她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掐死她!
“啊——!”
梁诩墨猛地一把推开了童书渠,她跌跌撞撞,撕扯自己身上的外衣。
脏。
脏!
脏了!
这些必须丢掉!
必须全部丢掉!
梁诩墨嘴里一直念叨着“丢掉”,她疯狂地撕扯,指甲破了裂了流血了也毫无反应。
她只是一直如此,重复着:“撕掉,撕掉,撕掉就可以了!撕掉就干净了!”
可是她毫无章法,怎么可能撕的掉。
于是梁诩墨像是陡然发疯一般,她崩溃地大喊大叫,质问:“为什么撕不掉!为什么撕不掉!”
而后不停地往角落里靠,嘴里念念有词:“跟我没关系……真的跟我没关系……她摔倒了……她摔进水桶里了!是我把她抱起来的!”
她说着,猛地站起来,她原地打转,好几圈仿佛才看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一把抓住童书渠,瞪大眼睛强调道:“是我把她抱起来的!是我把她抱起来的!”
她不停地说:“真的是我,是我把她抱出来的!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摔倒的!!”
说着,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脏痕,她抓着自己的衣服,拼命递给童书渠看,“梁砚,你看,这些是证据,是我抱她的证据,你看啊!你看啊!!!”
她咆哮。
可咆哮完,她又觉得不够,她开始四处找,“梁砚呢!梁砚呢!!我要告诉梁砚!跟我没关系!”
而童书渠呢,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早就软瘫在地,他一点点抱住自己的头,地面渐渐溢出湿痕。
这时,房门再次打开。
梁诩墨如惊弓之鸟,猛地转头,她尚且能认出来人是谁。
是梁砚!
她眼睛一亮,忙不迭跑过去。
她笑着抓梁砚的手,她让梁砚看她的衣服,告诉他说:“是我把她抱起来的,真的,是我把她抱起来的。”
她明显处在精神崩溃期,可梁砚却像对待普通正常人那样,轻轻“嗯”了一声,反手扣住梁诩墨的手,他似是在哄她,循序诱导:“她摔倒了是吗?”
梁诩墨疯狂点头,她眼睛一亮,“你相信我对不对?”
她说完又连连摇头,“不!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不会相信我的!你知道了对不对?你们都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
梁砚拧眉,想问知道什么,可看着梁诩墨这状况,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于是便继续诱导问:“她为什么会摔倒?她没有站稳吗?”
“她……”梁诩墨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她眼睛忽然瞪大,越来越大,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她又看到麦芽了。
她看到麦芽在水里挣扎,看到麦芽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就像她现在一样。
她看到麦芽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最后起伏弧度越来越虚弱,她看到麦芽张着嘴说:“你这个……坏、女、人!”
“啊……”梁诩墨也觉得呼吸不过来,她猛地喘了口气,表情痛苦,她弯下腰,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好一会儿手又拼命地拍打胸口,她愈发痛苦。
直到两眼充血,梁砚听到她断断续续说一句:“不要……来找我……是你活该……!”
几乎是同时,梁砚一把扣紧了梁诩墨的手腕。
女人本就脆弱单薄的手腕顿时勒出一片失血过多的白色印痕。
梁砚看着梁诩墨,眼里一片沉沉,他问:“你说什么?”
梁诩墨恍若初醒,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全身僵硬在原地。
“梁砚……”
梁砚置若罔闻,他盯着梁诩墨,“我问你,说什么。”
梁诩墨张了张嘴,数秒过去,眼一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