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会来的。”越良泽接过她递来的酒,又掐诀让它冷却后才喝。
铃萝眯着眼笑:“那你们师徒关系不好啊,若是我师父还在,肯定早就来了,还有我师兄。”
“虽然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但也算是有对比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你师尊了?”
她眨眨眼,带着几分暧昧和戏弄:“该不会怪慈仙首知晓你在南江城对我做了什么,这才震怒不救你?”
越良泽点头嗯了声。
铃萝:“……”
她哼了声,不再问。
倒是越良泽问她:“铃萝,你非战不可吗?”
“有何不可?”铃萝反问,“难道你以为我会输?”
越良泽给她夹菜,“不会。”
铃萝扬了扬眉,不自觉地满足高兴。
越良泽不认为她会输,但他看出了铃萝对尘世再无留恋,与天道一战就是同归于尽。
哪怕是他也留不住这个人。
多少有些失落。
饭后越良泽收拾好厨房,又去另一间建造到一半的庭院打打敲敲,忙活到深夜才回去洗漱更衣。
铃萝已经睡下了。
平时不是铃萝忙咒术阵法到很晚才回来,就是越良泽忙改造天照山环境忙到很晚,他每次都等铃萝睡下后才回来。
然后悄悄摸上床在她身边躺下,一伸手就能把人捞进怀里抱着,安安心心地睡去。
铃萝算是默许。
面子上又过不去,便每次最早醒最先离开,拒不承认她次日会醒在这个男人怀里。
可今日天色迷蒙将亮时越良泽就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穿衣洗漱,走到门边时顿了顿,又回去,弯腰在她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满山灵魔们眼巴巴地目送着越良泽下山去。
他走过山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春花烂漫,短短一夜却开始凋谢死去。
迎着朝阳而来的是一把黑色的长剑。
无生太高兴了,主人终于重新召唤它,但在被主人握住时,它又觉得难过。
越良泽站在天照山脚下。
十二大仙门临近午时而来,浩浩荡荡上万人。
有的御剑在天,有的持剑在地,他们去往天照山的路被一个提剑的男人拦下。
“丹水真君,你为何拦我等在此!四方禁兽已出,说明天道也在助我们将她杀之,你为何要与仙门、与天道为敌!”
越良泽目光清明,一如往昔的干净明亮。
他不言,却划出了一道冲天结界,将天照山护在身后。
各方仙门声讨指责谩骂,他都听在耳里。
可却无悔。
“难道圣剑宗就不说点什么吗?!”各大仙门望向白藏与长嬴。
“诸位动手便是。”白藏淡声说,“只是我圣剑宗从不对自己人刀剑相向。”
“好一个不对自己人刀剑相向,他丹水如今可是叛魔!”
“早听闻越良泽与那魔女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暧昧不清不楚,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我呸!什么被抓,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是自愿在此!”
“有辱仙门的孽畜!”
长嬴抬眼看过去:“来,再骂,诸位可别骂得用力,等会却撑不过一剑就下去见阎罗他老人家。”
“你们不是来讨伐妖魔的吗?!为何处处维护他!”
长嬴冷笑道:“我等要杀的是魔,可不是下边那个蠢货。”
“多说无益,既然你要拦,那我等也不客气!”仙门的人喊道,“这是大势所趋,她今日必死,你拦不住的!”
上万修者攻打天照山,剑光咒律阵法,却都被越良泽的剑斩下。
这一战搅动周边灵力大乱,天地都在震颤。
他们都被越良泽的剑势拦下了。
这男人的确是当今修界最强的剑修。
而他不仅剑术最强,作为圣剑宗弟子,咒律也是一绝。
用上了天干地支,星宿六甲中的上千条大型咒律,灵力修为深不可测。
最后仙门动用了四方禁兽,强行攻山。
守护人间最强的存在,其身长天与地的距离,吞吐云雾、风雨、灵息、雷光,皆朝他而来。
越良泽被逼退了,他蹙着眉,手中无生断意正不断散开。
十二卷,二十四卷,三十六卷,九十七卷——
断意全散,无生出鞘。
天地间所有凶戾煞气都集中在此,所有人的剑都停了灵息,瑟瑟发抖,不敢再往前半步,宛如废铁。
铃萝忘记了,她前世也跟越良泽说过让他换把剑。
越良泽没换。
他不需要无生保护自己。
因为他手中剑想保护的从来都是别人,而非自己。
天照山逐渐崩塌毁去。
四方禁兽吐息间,厉风就吞噬山花树枝,烈烈火焰焚烧世间一切不详不洁不净之物。
火焰吞噬了守在天照山前的男人。
断意缠绕在他手上,将无生与手掌捆绑在一起。
越良泽还站在山前,可他的肉身已死,留在这世间的只剩剑意。
无生发出愤怒的剑啸,焚烧的烈火一瞬染上黑色。
越良泽死前在想昨日铃萝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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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此时越良泽所见就是铃萝所见。
他们在生命尽头看见的是四方禁兽,是满山黑焰。
原来无生也曾出鞘过。
铃萝醒来时蹙着眉,有片刻的茫然。
她已不在赵家门前,而是在一间小屋。屋里稍显昏暗,遮掩的窗帘只掀开一角,却有一个人影站在那抵挡了更多的光源进入。
铃萝眨眼朝窗前的人看去,才从苦业花的记忆之梦回来就见到了他。
越良泽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时也像极了站在天照山前,身姿挺立,带着点戒备与守护之意。
铃萝瞧着他的侧脸。
他是长相干净的那类人,却也是俊美无双,尤其是那双眼,黑色的眼眸沉静清冷,尽管没在看你也没有说话,安静时也难以让人忽视,却又不显冷漠。
铃萝曾说越良泽是美人。
不止是皮相,还有风骨气质。
窗外天色似乎已近黄昏,偷摸避开男人洒进来的橘金色光芒都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给她一种走到尽头的凄美感。
走到尽头。
铃萝轻眨着眼,伸手摸了摸心脏位置,衣上还有血迹,但伤却好的差不多,只有一点疼。
重来一次,天道不杀她,反而救她,哪有这么好的事。
肯定是有所图。
给她看越良泽的记忆又如何,想劝她回头吗?
怎么可能。
铃萝轻声道:“你怎么在这?”
越良泽回头,对上铃萝看过来的目光时眉头轻皱一瞬,他放下掀帘的手,朝床边走来道:“伤势如何?”
铃萝眨着眼没答,又问:“我怎么在这?”
越良泽轻声解释道:“我追着煞气到顺义镇,鬼镇却没有鬼,反而恢复了往昔繁荣,我巡查时,遇见琴鸢带着受伤的你在找药铺。”
琴鸢。
他应该也是认识的。
越良泽说:“当时你看起来伤得很重。”
“我又没死。”铃萝抿唇,对于自己的大意中招有些恼。
“现在看起来应该没事了。”越良泽瞥了眼她受伤的地方,“我去琴鸢说的赵家看过,进去也并未见到剑光,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你当然看不见剑光,那剑意只诛杀万魔。
铃萝心中腹诽着,问:“琴鸢呢?”
“跟慕须京守着赵家。”越良泽补充道,“这里是药铺房间。”
铃萝有点惊讶:“慕须京怎么也在?”
越良泽说:“他跟我一起来的。”
铃萝轻扯着嘴角嘲笑:“你对他还真是处处照顾。”
越良泽也不恼,而是问:“能起来吗?”
“能,但不想。”铃萝抓着被子问,“琴鸢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越良泽想了想,答道:“要我好好照顾你。”
铃萝侧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她说你就听话了?”
越良泽依旧好脾气:“你当时的确需要被照顾。”
“手给我。”铃萝说。
越良泽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伸手递过去。
铃萝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凉,她坐起身,在越良泽垂眸看下来时,却拉着他一起倒在床上。
越良泽对她没有防备,倒下时另一只手还扶住她的肩膀,以免她磕碰到伤口。
只是有些疑惑。
黑亮的眸子静静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女人的长发垂落在他肩侧,一缕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冰冰凉凉。
铃萝手掌覆在他心脏位置,感受着衣下那颗心脏还在跳动,眼前的人会说话,会眨眼,会拦着她没倒下去。
是活生生的。
“越良泽。”她点了点这颗心脏,说,“你要死也死在我手里,为什么要便宜那些废物?”
越良泽被她说懵了。
他道:“我没想死。”
铃萝却越听越气,此时根本顾不得眼前的人什么记忆都没有,五指揪着他的衣领紧紧攥着:“我又没跟他们说过南江城的事,我谁都没有说过,天下人哪里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们攻山就攻山,你老老实实站旁边看着不就好了,你还是修界的正道仙君,第一剑圣,你拦什么!我根本就不怕他们!”
越良泽怔怔地看着她,发现她不知觉间眼尾染上绯色,惊心动魄的美感让他不敢惊扰。
“他们凭什么!”铃萝气道,“我都没动手,他们怎么敢!什么四方禁兽,我现在就去杀了看这帮废物还能有什么手段!”
她不可能因为越良泽的死而回头,但越良泽的死却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暴戾,迫不及待想要将那些人和物都杀了。
这世间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铃萝是这么以为的。
可杀越良泽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哪怕她曾把这人拉下欲望泥潭,让他与魔为伍,也曾伤他甚至践踏,却又不能容忍旁人也如此对他。
铃萝有无数次机会能杀越良泽,却始终没走到那一步,哪怕只差一点点她也停下了。
她冲动起身欲要去找四方禁兽杀掉,被越良泽拉回去。
“铃萝。”他有点无奈。
铃萝挥开他的手,却没挣脱,便看回越良泽瞪他:“放开!”
“铃萝,你是把我当别的人了,还是……”越良泽抓着她的手腕,目光沉沉地看她,“做噩梦了?”
铃萝咬唇,稍微冷静点,“你怎么知道我做噩梦?我才没做梦!”
越良泽顿了顿,嗓音带着点慵懒地说:“你之前叫我名字了。”
铃萝:“……”
她睁大双眼:“你再说一遍?”
越良泽认认真真地重复一遍:“你睡着的时候叫我名字了。”
“不可能!”刚冷静些的铃萝又疯了,“我没有!你撒谎!”
越良泽似无声笑了下。
门外传来脚步声,铃萝弹指一道剑光飞出去怒道:“不准进来!”
于是刚走到门口的慕须京又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
琴鸢则被这剑意吓倒,听铃萝这声音显然是好的差不多了,也就一脸懵逼地跟着慕须京退走。
铃萝跟越良泽说:“我没有!”
越良泽轻声道:“只是梦而已,你不用担心,也不要怕。”
那才不是梦。
那是你——铃萝反驳的话到嘴边又停住,她看着眼前这张脸恨得牙痒,之前揪他衣领的手被越良泽握着,只能嘴上凶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
越良泽眨眼,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看她:“什么梦?”
铃萝:“梦见你不知死活的挑战四方禁兽,断意全散无生出鞘也打不过,被活活烧死了。”
无生听到这又不服了:你又在主人面前贬低无敌的我跟我无敌的剑鞘!主人不要信她的花言巧语!她伤到了脑子!
断意:四方禁兽的话,以主人现在的实力是打不过哦。
无生:无敌的我跟无敌的你有什么打不过的!主人千万不要信她,我们这就去把那什么禁兽斩成渣渣给这个女人炖汤喝!
断意:你闭嘴吧!好好听我说四方禁兽是什么玩意!
越良泽屏蔽了剑灵的声音,只看着铃萝,还是认认真真的模样。
他问:“我为什么要去挑战四方禁兽?”
铃萝眼都没眨一下就答:“因为你蠢!”
越良泽:“所以你是梦到我死了吗?”
铃萝看着他恼道:“死了!你笑什么?哪有人听见自己死了还笑的!”
越良泽没忍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点点笑意。
“不知道。”他说,“只是梦而已,梦里死了就死了,但你梦里有我,比死了更让我……想笑。”
是一种难以明说的喜悦,不能自己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