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萝轻轻摇头,正要告别时,却见夹杂在稻田中心的宽阔路道上,缓缓走来一头高大壮的黑牛。
坐在黑牛背上的六岁男孩朝他们招手喊道:“爹!我和哥哥来接你回家啊!”
田古旁边背着背篓手里还提着竹篮的男人看得眼角轻抽,笑骂了句:“这臭小子,又缠着阿泽带他出来玩。”
铃萝半眯着眼,目光打量地看向牵着牛绳的黑衣青年。
他穿的轻便,衣袖半挽,另一只手里拿着小孩喜欢吃的甜杆,长发高束戴着斗笠遮掩,抬首时逆着后方绚烂晚霞,将那清隽的面容衬得有几分疏懒。
越良泽瞧见跟村民站在一起的铃萝时微怔。
在铃萝眼中,此时的越良泽与这青翠却又静美的乡野混为一体,融成一幅让她感到舒心的画。
不过他这打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已经归隐。
小孩想要从牛背上下去,跟越良泽交流着,男人走上前去喊道:“你慢点,别折腾阿泽了,我来我来。”
铃萝问田古:“那牵牛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在这的?”
田古热心解释道:“这位啊,叫阿泽,快半月前来的我们村,陈大哥说阿泽是嫂子那边的远房表弟,来这里探亲的。”
远房表弟?
探亲?
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越良泽将牛绳交给陈昊,朝这边走来,铃萝一脸高深莫测地等着。
田古比越良泽大一岁,跟他招呼道:“阿泽,这位是——”
“师兄。”铃萝慢悠悠地说,“你来探亲怎么不叫上我一起?”
越良泽:“……”
田古瞪大了眼。
什么兄?
越良泽面不改色地接她话:“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
铃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同田古道:“这是我师兄,有些日子不见,没想到在这遇上。”
她顿了顿,又说:“我随他一起进村,但宴席千万不要,人多我害怕。”
越良泽听她说人多害怕时眼里掠过笑意。
真的是什么瞎话都敢说。
田古连连说好,非常识趣地拉着其他人先走,给他俩空间,去追着前边的陈昊疯狂发问怎么回事。
铃萝走在进村的路上,晚霞正一点点沉没。
她偏头去看身旁的越良泽,轻挑着眉:“师兄,探亲呐?是哪位嫂嫂,我是否该准备点礼物去。”
越良泽无言,有些无奈道:“我路过此地,见他家有魇魔入小孩体,便帮忙驱除,但陈大哥不想让别人知晓此事,我也不爱让别人知道修者身份,便对外说是远房表弟来探亲。”
关于越良泽不爱主动透露自己修者身份这事她倒是知道的。
圣剑宗弟子在外除害,若非必要,基本都不会说自己是圣剑宗的人。
危害解除就行了,哪家仙门解决的并不重要。
除非他们需要跟大仙门和朝廷打交道必须说明身份。
越良泽独来独往惯了。
他入世除的妖魔危害基本都在人迹罕见处,不是关外边塞就是各种深山村寨。
与大仙门打交道,西海太初那次是头一遭。
他若没有拔出镇仙玉,也不会让世人注意到他,便继续一人一剑行走世间,默默无闻着。
“你这样迟早会吃亏的。”铃萝哼道。
越良泽看她,“你取完剑没回天极,怎么来这了?”
铃萝的玉听在取完剑那日就没再看,越良泽的传文也一样,见铃萝没回,他以为这人已经回了天极。
“我第一次跟大师兄外出历练来的就是这。”铃萝抬手比划了下,看着前方陈大哥几人和一头牛,声色清脆,“等我杀完风妖回去你却已经走了。”
越良泽微怔,别过眼去。
“你看我。”铃萝在路道上停住,她握着岁雾,在越良泽看过来时道,“这把剑叫岁雾。”
细长微弧的剑身,袅袅白雾升腾,天边晚霞绚烂光芒被它吸入剑身,剑身光芒一闪,呈现着世间晚霞美景。
它依旧是透明无暇的。
那景物并非流转在剑身上,而是你的眼睛透过它看见了如此景色。
你眼中所见何物,取决于这把剑要让你看见何物。
所见即是天地万物至美。
越良泽透过这把剑看见了铃萝。
铃萝眸光清亮地看他:“我之前说过,寻到剑后就跟你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岁雾:这个丹水真君他!是活着的!
铃萝:“……”
算了,不比了。
没心情。
她忽然收剑,一脸漠然地往前走去。
这让正要说不比的越良泽陷入茫然。
他跟上去问:“铃萝……”
“不比了。”铃萝头也不回地说,“反正我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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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两人走在回家村民的后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隐约能听见前边的谈话声。
天色逐渐暗下,田埂边上的房屋都亮起灯火。
铃萝瞥见越良泽手中的甜杆,朝他伸出手,越良泽便给她。
“魇魔除掉了吗?”她边吃边问。
越良泽看着前边的陈家小儿低声道:“还要两天。”
魇魔最爱入孩童体内,小孩抵抗力差,又有它们最爱的纯洁灵魂,被缠上的孩童多半会悄无声息地死在睡梦中。
只不过魇魔喜欢慢慢渗透宿主身体,陈家小儿被吞噬的比较严重,因此除魔速度不能过快,要慢慢来。
铃萝拿着甜杆指了指两人后方,说:“来的时候,那边有一座大山挡住了通往外界的去路,村民想要出去赶集或是求医,都得翻山越岭,走悬崖峭壁。”
“当年因为风妖作乱,不少人从崖上掉下去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摔下来还活着没断胳膊断腿的,也必定被风妖吃了眼睛变成瞎子。”
越良泽说:“我听陈大哥说过,当年是两位天极的道君在这守了几月才抓到那只作乱的风妖。”
铃萝:“它太能藏了。”
越良泽问:“风妖已除,你还留了些禁制在这村里,一般妖物不敢靠近,怎么又来了?”
铃萝歪头看他:“因为有些问题的根源不在风妖上,我只是……”
想让这些人过得更好。
但她不再是当年的铃萝,无法再坦坦荡荡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为二十六魔却有如此想法简直就是笑话,不管人还是魔都不会相信。
铃萝抿唇,看见天上新月,懒声道:“我想来就来,新寻了剑就想找地方试试效果怎么样。”
越良泽闻言垂眸瞥了眼她腰间的岁雾,道:“剑很漂亮。”
岁雾:天啦!这是真的丹水真君吗?主人你快仔细看看他!这是不是别人假冒的!有生之年我竟然能听见他夸我漂亮!
铃萝心说你本就是最漂亮的剑他说的是事实怎么就夸了!
岁雾还在震惊念叨:你俩为什么能这么和谐的聊天?他还给你甜杆吃?他为什么这么听话?以前这个时候他敢靠你这么近的吗?为什么主人你还心甘情愿的叫他师兄这对你来说不是耻辱吗!
岁雾:我在上无涧的这些日子都错过了什么?!
铃萝:“……”
屏蔽!
夜色渐深,路过村民家前,田古都会跟人热情介绍铃萝与越良泽,之前见过越良泽的人都非常惊讶。
村民有点慌:“没想到阿泽也是道君,之前我还让他帮忙锄地……这可真是对不住啊。”
铃萝看了眼眉头微蹙的越良泽说:“没事的,我师兄学艺不精,术法什么都不懂,能帮忙锄地也是好的,你不用跟他客气。”
尽管如此,村民还是有些惊慌。
这世上大多数普通人对修者打从心底里尊敬,却也有几分惧怕。
越良泽不喜欢人们对他的小心翼翼和过分关注。
到村子里面些后铃萝问:“你住哪?”
越良泽答:“陈大哥家。”
前边的田古说:“陈大哥家就一间客房,怕是住不了两个人,铃道君不如住我家吧,我家离陈大哥那也不远。”
陈大哥看了眼越良泽,忙道:“住得下住得下!孩子跟我们睡,就是两间客房。”
田古本还想说什么,被陈大哥踩了一脚,疼的嗷呜一声。
越良泽已经带着铃萝走去陈大哥家的方向。
田古:“哥你踩我干嘛啊!”
陈大哥抱着孩子翻了个白眼悄声说教。
越良泽跟陈大哥一家相处融洽,也知道他在膳食方面的特别,饭都是分开吃的。
偶尔他还会去山里自己找食材。
铃萝进院里好奇地打量着,陈家娘子热情招呼,等小孩回来后调皮捣蛋更是热闹。
乡下地皮倒是比城里便宜好得些,娶妻生子后陈大哥也将家里翻修一番,新搭了不少花果藤架,也重修了一间房。
饭后在院中歇息,看男人抱着孩子举高让他去摘藤上瓜果时,陈家娘子笑道:“多亏道君将风妖除去,我们才敢放心外出,以前能不出去就不去,最多也就几天一次,如今没了风妖作乱,缺什么就能安心去外边买回来,日子好过了许多。”
铃萝单手支着下巴,在看厨房里忙活的越良泽,一边跟陈家娘子笑着回话。
“我师兄……其实很厉害,路上我说他学艺不精不懂术法是骗他们的。师兄喜静,不喜欢别人知道他修者身份。”铃萝轻声说,“他肯定能除这魇魔,希望你不要因此担心。”
陈家娘子先是惊讶,而后笑道:“我们自然是相信阿泽的,当初要不是他,我儿怕是活不过那夜,对此我们一家都非常感激。”
铃萝轻轻点着头。
乡下夜里虫鸣声声,又是夏季,蛙鸣蛐蛐齐齐上,还少不了次次嘶声力竭的蝉。
灯火熄灭,村民们陷入梦乡。
一直在外看着天色没有进屋的铃萝拿着剑走了。
刚出远门,就听越良泽问:“去哪?”
铃萝惊讶回首:“你怎么还没睡?”
她瞧越良泽屋里黑漆漆的,以为这人已经睡下。
越良泽不答,又问了一遍:“你去哪?”
“去山崖那边。”铃萝继续往外走。
越良泽跟着她。
铃萝不像之前那般悠闲地慢慢走,而是直接御剑到山崖处,又在路道边设了结界。
越良泽问:“设下音障做什么?”
铃萝:“怕他们听见。”
越良泽似有所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山崖,掐诀帮她把音障扩大范围。
他说:“如果你是要劈山开路,得将音障范围扩到田野那边才行。”
铃萝持剑回首看他,目光怪异:“你怎么知道我要干什么?”
“猜的。”越良泽也看她,眸光清明,“猜对了?”
铃萝轻哼声,借乘风咒上虚空,手中长剑追着金色流萤化作薄薄白雾散去,分往山崖各处标记。
前世她计划了很久才动手,要顾虑方位,不波及旁边事物,又要计算路道位置等等,那些认真辛苦的日子,让她铭记于心,再来一次也无比熟练。
于是她刚到四陌村就打算直接动手。
只是没想到越良泽也在。
音障范围扩大,黑色的结界将村子拦在外边,随着铃萝动手,剑啸长鸣,山石滚落横飞,大地震颤。
越良泽双手快速结印,将一个又一个咒律使出,帮她掩盖这方异样,不让已经沉睡的村民察觉分毫。
他抬眼看着虚空之上手持岁雾的铃萝,即使在夜色下,她仍旧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数百年来沉默在此的大山,被强势霸道的剑气劈开,裂缝逐渐扩大,这剑意势不可挡,宛如神龙冲撞,可吞天地万物般咬在山壁上。
四方结界都在颤抖,出现了裂痕,越良泽继续补上。
从深夜到天际翻出鱼肚白,晨光微亮,结界里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拦住人们去路的巍峨雄山,被霸道的剑意劈开,一条长长的、宽阔平坦的道路出现在两方山壁之间。
只一夜,却已彻底变了模样。
铃萝从虚空中下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有些累。
她看见越良泽在给两方山壁设结界,防止高空碎石砸下。
铃萝走过去说:“等日后他们种些花花树树就不怕了,再做点石灯之类的,也不怕走夜路。”
越良泽看她疲惫的眉眼,问:“怎么想到做这些?”
铃萝没答,伸手拉着他的衣袖一头载进越良泽怀里靠着。
越良泽愣住。
“太累了。”铃萝说,声音很轻,“又累又困。”
越良泽对铃萝的示弱没有半点抵抗力,心软得一塌糊涂却没有显露半分。
他背着铃萝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光亮在两人身后缓缓浮现。
铃萝靠在他背上闭着眼说:“不为什么,我想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这辈子不需要说什么为了世人,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为了他们出行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