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某个人的某一方面, 就全盘地把这个人否定掉。
顾长英是这样的,慕彭勃也是这样的。
所以他们三观一致,相处的十分和谐。
至于江时。
他以前其实有点儿眼不容瑕,但自从和余琨瑜在一起后, 他渐渐的, 也被这个姑娘感染了——
关于顾燕珺就是顾长英这件事,余琨瑜其实知道。
毕竟翻译杂谈这份报纸,江时是最大的出资人,那么关于安全性的问题, 他肯定是要查探的。
余琨瑜想要专门的, 独自开一个专栏来给顾燕珺写连载小说,这个待遇连主编自己都没有获得,江时自然要去查查, 这个顾燕珺是什么人物。
查探这件事, 来的很容易。
甚至比信息简讯飞速的21世纪更容易。
因为这个年代寄稿费虽然不需要身份证号码, 却需要家庭住址。
顾长英目前的资产, 还不够她找一个房屋代理人。
所以虽然她有意识地找了处的好的邻居家太太作掩护, 但江时随便寻了个私家侦探一查, 顾燕珺皮下藏着什么人,没三两天就揭出来了。
对此,余琨瑜的反应是:
“那顾长英挺厉害的嘛。”
江时转着手上的扳指,微微扬眉:“你就完全不在意顾长英之前对你的挑衅冒犯,以及她在仁德附中预备班念书时,对你的道德人品上的抹黑?”
“非常在意。”
余琨瑜翻阅着手里的书稿,耸耸肩,“但是也没办法啊,她写的故事确实是这么多投稿里最漂亮的,不论是构思还是笔力,都叫我们这些审稿人惊艳了,撇开旧恩怨去评判,我觉得给她一个专栏并不过分,且对我们的报纸也十分有助益。”
瞅见男人眼底里的不赞同,她弯弯唇:“你心胸也太狭隘了些吧,顾长英只是与你我有恩怨而已。况且这么多有名的文人里,顾长英也并不算出格的吧。那像郗纳,他还和自己的学生不清不楚的呢,人家给他都生了两个儿子了,他不是照样瞒着自己的妻子,还和百乐门里的舞女没个干净,那难道上海那边的出版社,就不要人家翻译的书稿了吗?左乐人,他写的诗你也说不错吧,可是他还与李叶丰那位有妇之夫有染呢,还有魏亳......”
“行行行。”
江时打断她,哭笑不得,“我不干涉你了好吗?顾长英这个稿子,你们要是都觉得写的不错,开个专栏也没什么,只是稿费就不能压一压?你以为你丈夫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她写的真的很好哦。你要不要看一看?我们开这么高的稿费,也是想展现我们的诚意,等以后她出名了,说不准约稿也方便些。”
“你说顾长英?”
男人漫不经心摇摇头,“不可能的。你不把人品和能力联系在一起,她却最最擅长做这种事情,只要她知道这份报纸的主编是你,她就会在心里把这份报纸贬低的一无是处,并且把自己给你投稿这件事当成是人生耻辱。就像她因为我要跟她离婚,就把我看成是民族败类一样。”
“......不会吧?”
——会的。
余琨瑜不会知道,像顾长英这种在现代环境下生活长大,又天天沉浸在网络环境里的人的思想。
他们往往会把自己的道德标准定的很高,自己有没有做到暂且不管,但一旦别人出现了某种差错,基本就是罪无可赦愧对国家全体公民。
顾长英最大的错误在于,她自我地将现代产业下的偶像明星和这时代的文人军人混为一谈了。
她片面地认为,既然都是“公众人物”,那么就应该以相同的道德标准去对待他们。
所以江时在外面娶第二个老婆就是犯了重婚罪。
江时拿枪指着她就是侵犯她的人身自由。
江时通过官方渠道购买私人研究用的器械就是贪污犯罪。
江时朝慕彭勃下跪就是和她一样,贪生怕死一个窝囊废。
当然,顾长英会这样认为不稀奇。
毕竟认真算起来,她真的只是一个没有社会经历的温室花朵。
虽然外表虚长了二十几岁,但心理年龄和那些十三四岁的中二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慕彭勃这样周岁二十六,根正苗红地在这时代军人家庭里长大的本土青年,还能秉持着这样幼稚又可笑的三观,就让人无法原谅了。
所以江时用了最严厉的打击和报复方式——告家长。
慕彭勃的父亲慕明辉,性格古板严厉,娶了四房姨太太,膝下有五个儿子。
慕彭勃是他唯一的嫡子,也是他最骄傲的一个儿子。
因为在他看来,慕彭勃性格最像他,从小刀枪剑戟都学的好,之所以把他留在金陵,也是想万一全家都在战区出了什么事儿,能留下一丝血脉也好。
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金陵那边的段师长就给他送了一封信。
通篇没有任何指责、批判、劝诫,或者说是同情、安抚、示好,只是明明白白,板板正正地把那天慕彭勃拿着枪让江时下跪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非常冷静客观。
甚至附在信尾,关于江时的资料也只有寥寥几句。
却看得慕明辉血都冷了。
从那几句简单的介绍里,他完全意识到了,这个向来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究竟在外头闯出了多么大的祸事。
江时是个什么人物?
还未毕业时就是中央军校最出名的学生,几次闹出来的事让校长都亲自解下裤腰带抽他,一回比一回抽的狠,却回回都是只打一顿,然后轻飘飘放过。
连个处分都不愿意给。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张扬却不莽撞,嚣张却不愚蠢,每回闹出来的事,都刚好迎合了上头的意。
这才会只打几下装装样子,实际上却疼到了心底里,甚至为了帮他避祸,亲自送他到法国留学。
后来他留学回来,立刻就被上峰委以重任,派去华北暗杀敌军重要人物。
然后他做了什么?
首先完成任务,且完成的非常漂亮。
叫敌军怀疑都怀疑不到头上,完完全全地把在华北帮助他的那些暗线给撇干净了。
要是他当时就即可回金陵,说不准还能光明正大地进入军中,升官任职,如今肯定比慕彭勃爬的还要高
但他任务完成后就深入东北,在那边潜伏几个月,带回来几张图纸和一份奸细名单。
回来之后,组织立刻让他隐姓埋名低调处世。
所以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然后又他娘的从国外搞回来几份更机密的资料,自己在院子里瞎琢磨。
琢磨出了连委员长都亲自过问的成果。
——这样的事迹,别说慕彭勃了,连他老子慕明辉都没做到过。
慕彭勃要是只是和江时有些小摩擦,发生了些小口角小争执,慕明辉还能腆着脸,靠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和面子去跟人家说个和,让儿子赔礼道歉然后把事情带过去。
但是慕彭勃做了什么?
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江时贿赂上司。
然后拿枪指着他。
当着无数人的面,叫他下跪。
让他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女人道歉。
且段师长那边派人去了解了之后发现,在那个女人和江时的纠葛上,江时并没有犯任何错处。
——慕明辉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他儿子做出来的事情。
但现在段师长亲自写信过来问罪了。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容不得辩解。
看着信纸上轻飘飘的几句话,他只觉得喉间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失眠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一早,慕明辉把二儿子慕良哲叫到了书房里。
“你收拾收拾行李,这两天就启程去金陵吧,顺便把你三弟叫回来,如果他不肯回来,也不必管他,就当你老子没生过这个儿子,你也没这个兄弟。”
慕良哲震惊极了:“父亲,您这是......”
“你自己看吧!”
慕明辉冷哼一声,直接把信纸丢给他,沟壑纵横的眉目间满是失望和烦躁,“我怎么会生下他这么一个儿子......罢了,你去到金陵以后,就到江时府上好好跟人家赔礼道歉,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慕家的歉意表达清楚了,至于你三弟......你就告诉他,慕彭勃这个人,从此之后和慕家没有半丝关系,他是死是活是灾是福,慕家以后都不会再管了。”
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你问问江时,这次的事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能能不能放过彭勃一次。也算是我这个父亲,最后庇护儿子一次罢。”
......
慕良哲握紧了拳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又是茫然,又是痛快,又是激动。
作为爹不疼娘早逝的庶子,在旁边冷眼看着,他非常清楚慕彭勃究竟享受了家族带给他的多少福利和荣光。
不然以慕彭勃的战果和贡献,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少校的位置。
甚至还被留在了最安全的金陵,被当成是慕家最后一只保底的旗子。
打从生下来,就前程无忧,哪怕在如此危险的战乱时刻,哪怕出身于前线军人家族,也性命无虞。
对于这些,他不可能不羡慕。
而现在他父亲说的话,意思明明白白展现出了就是:
慕家,从今天开始,就要放弃这个儿子了。
而他,就是被选中的那个替代者。
第48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江时被一个憨憨拿枪顶着脑袋在分区政府门口下跪的事情, 虽然在政府大楼内传沸沸扬扬的。
但他最亲密的妻子余琨瑜,却是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才知道的。
毕竟她足不出户已经许久了。
外面太乱太危险,江时并不太愿意她到外头去凑趣儿。
而且鞠温文后面也回金陵来了,报社也渐渐走上了正轨,随着她肚子孩子月份渐大,大家都不太愿意她费太多精力在这些琐事上, 能自己承担的,都尽量不去烦她。
可以说,余琨瑜后期养胎的日子,过的很自在也很悠闲。
——直到她知晓江时被慕彭勃当众羞辱这件事。
她为什么会知晓?
既不是江时主动倾诉的, 也不是段师长消息封锁的不够严实导致这件事传到外头去了。
而是顾长英主动登门, 亲自找余琨瑜来道歉恳求的时候,完完整整地把事情描述了个遍。
余琨瑜只觉得呼吸发紧,咬着唇,冷冷地盯着她:“你说的话, 都是真的?”
“我绝不骗人。”
顾长英垂下眼眸, 忍下内心的苦涩和屈辱感,姿态非常卑微,“彭勃是听了我的话才对江时有了误解的, 他本来和江时无冤无仇, 为了一把枪, 绝不可能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你们要怪, 就全都怪我好了, 不要迁怒到他身上, 投身军中对抗敌人是他一生的梦想,你们这样对他......未免太过残忍。”
余琨瑜没有说话。
她如今肚子已经很大了。
因为骨架纤细,面容秀丽,肚子大的有些突兀,显得她整个人都脆弱无害起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害,才让顾长英敢“仗义执言”。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原本就脆弱的神经上。
听到最后,余琨瑜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细弱却很冷:“你出去。”
“什么?”
“滚出去,不要逼我发火。”
“余琨瑜,我真的只是想......”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
余琨瑜盯着她,眼睛里第一次浮现这样明显的厌恶,“你都马上给我滚出去。”
顾长英其实见余琨瑜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每一次见她,她的脾气都很好,软软的,和气的,不好听的话都是江时来说,有时候江时说的难听了,她还会在旁边帮着劝。
虽然顾长英一直觉得她就是个绿茶白莲花,但在她的思维里,她从来不觉得,余琨瑜会跟她摆冷脸。
“余琨瑜,余小姐,江夫人。”
她有些气又有些委屈,急的语无伦次,“如果你不甘心,我也可以给你跪下,我跪下给你道歉,行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脸上的神情忍辱负重,仿佛是什么为了大义而强行委屈自己的英雄。
......
空调都没有的夏季,金陵城又闷热又潮湿,实在是不好受。
江时特意在院子里移栽了好几棵树遮阴,还托人从国外买了两台电扇回来,自己改良了装置,放在院子里呼呼地转,好歹让余琨瑜养胎养的舒服些。
而顾长英跪着的地方,正好是两台电扇正对着吹的地方。
风拂过她的脸颊,发丝浮摆间其实很有美感。
但配上她凄哀的神情和未干的泪痕,就叫人打从心底里生厌。
余琨瑜从未因为私人恩怨这么讨厌过一个姑娘。
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她所有行为的意图。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这里阴阴凉凉的太舒服,顾长英才不肯出去的。
于是她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孩。
眸色平常,语气很淡:“我说的话你不听,看来你还是比较怕江时。那么我告诉你,我怀孕将近八个月了,医生说我身子不好,得小心养着,不然很容易出事,一出事,说不准就是母子两失。你别看我现在不骂你,其实心里头已经火冒三丈了,你要是再纠纠缠缠地不肯走,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到时候真出了事,后果我怕你承担不起。”
顾长英愣愣地抬头看着她。
只见余姑娘揉了揉眼眶,哪怕心潮起伏,在坏人面前,依然忍住了泪意:“我告诉你,我若是真被你气出了事,你那个叫慕彭勃的丈夫就不仅仅像如今这般好遭遇了,你信不信江时会直接提着刀冲过去把他给砍死?当然,你更别想好过。”
顾长英真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