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实归真实,好看也是真的不好看。
突然来这一下,把东施本人林穗子都给打蒙了,迷迷茫茫点了头,承担起独自送她回家的责任。
往回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了江时。
他刚刚先是毫不留情地对了林麦子一句,而后又在后面优哉游哉地看了半天戏。
现在在林麦子心里,基本就是一个很讨人嫌的反派配角形象。
毕竟林麦子早已不是那个幼稚的怀春少女了。
上辈子嫁的知青丈夫,最后还为了回城抛弃了她,导致她对知青这个群体都完全没了好感。
所以路过江时时,她故意刺了他一句:“江知青,刚才真是谢谢你的提醒,我才没把穗子姐的草帽弄丢,你真是个好心人啊。”
男人弯弯唇:“不客气。穗子是我的好友,这点事,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幸好穗子姐也知道我生着病,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倒不用这么担心。”
他唇畔的笑意很灿烂了些,“林穗子是我的好友,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而且就这么点小事而已,就算你是故意的,想必她也不会多计较。”
“......”
林麦子被堵得一时语塞,片刻后才缓缓道,“我都不知道江知青和我姐姐关系这么好,而且还这么了解她,一定经常在一起耍的吧。”
“我成天呆在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功夫出去闲耍。”
林穗子率先开口,脸上笑容依旧柔软,语气却凉了许多,“上次我下地发了红疹,是江知青及时送了救命的药膏过来,我这才把病养好的,算起来他是我的恩人。麦子,你别乱开玩笑了。”
“救命的药膏?”
林麦子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茬,回忆片刻无果后,只能敷衍地夸了句,“江知青真大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男人懒洋洋一弯眉,“更何况林穗子是我好友,一支药膏而已,举手之劳。”
又是举手之劳。
刚才冲着满田地的人大喊她踩了林穗子的草帽,也说是举手之劳。
这些读过书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这样,内里再恶,说起话来照样冠冕堂皇的,真叫人恶心极了。
她林麦子一根直肠通到底,才懒得和他们在这里装模作样虚与委蛇。
今天还就非要治治他们这副腔调。
林麦子在心底冷笑一声,嘴上却说:“穗子姐,那个药膏好用吗?我可以.......”
“不可以哦。治疗过敏的药膏,好用确实是很好用。”
江时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她,且言语措辞也干脆的很,半点不留情,“不过我就直说了,那药膏是国外产的,一路过海关又从千里迢迢寄到这边来,价钱并不便宜,你应该是换不起。”
“......”
林麦子微微一愣。
而后觉得——
果然。
嘴上说的再好听,一旦戳到他们痛处,就能迅速撕开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漂亮面皮。
翻脸翻的比谁还快。
林穗子是这样,她上辈子那个丈夫是这样,江时也是这样。
不过越这样,也就意味着他们越跳脚。
意味着自己真的击中了江时的软肋。
她咧开嘴,仿佛开玩笑似的:“既然是这么珍贵的好东西,江知青怎么就舍得送给穗子姐呀?”
“刚才不是说了么,林穗子算是我好友,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我刚才问起来,你又说价钱不便宜.......哦,江知青,我就是开玩笑的,没有强要的意思,就是好奇怎么......”
“所以刚才不是说了么。”
男人笑眯眯地打断她,弯着眉,“林穗子是我好友啊。”
他的面皮漂亮又白净,姿态温文尔雅,就像是这世上最虚伪最冠冕堂皇的读书人,嘴唇轻启:
“你又不是。”
——真是尖酸刻薄。
恶毒的要命了。
第95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是我的好友。
但你不是。
所以不给。
而且更不用说,你也换不起。
——刻薄的明明白白。
连用华丽书面的辞藻修饰一下都不愿意。
林麦子从前从来不知道, 江时竟然是这么一个牙尖嘴利, 戳别人刀子毫不留情的人。
当然了, 站在她身旁的, 所谓和江时是“好友”的林穗子也不知道。
只是她们对“尖酸刻薄江知青”的反应显然是天差地别。
林麦子愣在原地,怔怔然仰头望着他,一副所料未及的惊吓模样。
而林穗子的眼睛里却意外闪过了几分兴味。
她忽然觉得江时这个人, 还挺有意思的。
江时扎完刀子后, 风轻云淡弯弯唇,退到一边, 十分有绅士风度:“你们先过。”
林穗子回之一笑:“谢谢。”
而后牵过还没回过神来的林麦子的胳膊:“走吧麦子,我们回家, 我给你泡红糖水喝。”
稻田的田埂不宽不窄,将将够两个人并肩而行, 江时侧了身让路, 擦肩而过时, 小姑娘的辫子微微一甩,刚好划过他的胸膛,勾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江时能获得全村上下包括林麦子在内的不少年轻姑娘的钦慕以及不少中年妇女的喜爱, 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他这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克制温柔又规整的气质格调, 哪怕在追捧男性荷尔蒙鄙视小鲜肉的后世, 也照样是校园男神的标准模板。
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
在南垣岭这个地方。
大家不缺穿着背心裤衩, 麦色皮肤,健壮体格,行为举止不拘一格的汉子。
缺的就是温文尔雅,识文断字的清秀读书人。
江时才是稀罕物。
谁不爱稀罕物?
......
回家的路上,林麦子被林穗子牵着手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刚才的言语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仿佛触电一般甩开林穗子的手。
林穗子也没介意,反正今天这位堂妹就是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在搞清楚事情状况之前,她决定先持观望态度。
“穗子姐。”
林麦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先发制人,委屈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林穗子诧异一抬眸:“说什么话?”
“就是,刚才江知青那样说我,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他亲近吗?”
“......他怎么说你了?”
“你没听见吗?”
林麦子觉得荒唐,“他说我......”
——突然卡壳。
林穗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说她换不起那么贵的药膏?
说她不是他的好友?
事后细究起来,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那她刚才是为什么那么生气来着?
林麦子沉默片刻:“我知道他这样城里来的知青,都是很瞧不起我们乡下人的,只是何必就要这样冷嘲热讽的呢.......”
林穗子是真的觉得今天的林麦子很奇怪。
不仅仅是态度问题,更有说话方式——她什么时候都会用“冷嘲热讽”这样的词了?
对方还在继续:“我也就是问一句,......”
“麦子。”
林穗子忽然打断她。
林麦子偏过头:“咋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叫你不要问别人要东西?”
她叹了口气,“我们虽然是乡下人,虽然穷,但也要有志气,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样的话,都不要说出口。不要让人看轻了你。”
“......”
林麦子怔怔然盯着她。
上辈子年轻时候,她特别喜欢穗子姐跟她说这些道理。
因为这会让她有一种被管教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
和村子里其他野丫头都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竟然不知道林麦子对她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心,有几句是带着目的的了。
就比如现在,是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刚才明明是江时在尖酸刻薄地讽刺她,但身为堂姐,林穗子不仅不帮她出头,反而还转过头来指责她。
这算什么好心?算什么指教?
林麦子只觉得荒唐和好笑。
她看着她素面朝天的脸,五官秀气,麻花辫乖巧,就像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堂姐姐。
真是刺眼。
“穗子姐,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还是觉得......”
也许是看不惯她这副清高自傲的样子,也许只是单纯不想再替她捧哏了,林麦子忽然一笑,清清淡淡道,“我觉得我不能做那种不守承诺的人。”
林穗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上次哪件事?”
“就是许卫东的事情。”
她垂下眼眸,叹口气,“虽然你总说他们家不好,但是,我跟许卫东的婚约是阿爷定下来的,我要是不肯嫁,丢的是阿爷的脸面.......我不能做这样自私的人。”
“哦......好。”
没头没尾的,林麦子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林穗子还怔了一下。
两秒后才点点头,“也行啊,反正我只是跟你说我知道的,具体要怎么样,还是要你自己想好,事关以后的未来,你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数。”
她倒是没觉得林麦子昨天还惨兮兮地拉着她的胳膊问怎么样才能不嫁给许卫东,今天就忽然反悔说要遵守承诺的转变很奇怪。
毕竟许卫东的条件在南垣岭村里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好,会反复会纠结并不奇怪。
而且林麦子从小在一个虽然穷苦却相对安稳的环境下长大,阿奶再偏心也是有限度的,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刁钻恶婆婆和愚孝的丈夫是怎样一种概念。
不过既然她还是想嫁过去,那么自己就要重新开始考虑未来的择偶方向了。
林穗子一边往家走着,一边锁眉暗自思考。
她本来的方向有三个:
大队书记的小儿子高建毅,比她小一岁,目前还在读中学,毕业后他爹肯定会给他安排个好工作。
高建毅虽然傻了点,书读不好性格也软,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本事,但盛在好控制,对她言听计从,一旦嫁过去,基本就是自己当家做主。
县里钢铁厂她小叔车间的一个年轻工人季浩广,父母双职工,还是家里的独生子,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但就是长的真太丑了点,而且恃才傲物,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上次谈起婚嫁之事,平面上是表白,但话里话外的不外乎一个意思:自己能嫁给他,简直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一定得感恩戴德地接受。
还有一位就是村里的知青何文柏。
长的可以,家庭也不错,言谈举止都比较得体,各方面条件都是最符合她标准的一个。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他呆一块儿,她总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感。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交流,但......这种本能的抗拒,让她觉得很不对劲,这才把他放在了最后。
至于许卫东,其实两个月前林穗子都完全没考虑过他。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林麦子的抗拒之情表达的越来越明显,她才渐渐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如果麦子真不愿意嫁过去,她代替她嫁过去也没事,反正这桩婚约也就是两家老太爷定下的,目的只是为了结亲,换个人影响不大。
不过因为这种情况不确定性太高,而且她和许卫东本人并没有多少接触,所以也只把他列为有可能的备选。
而且这一栏里有好多人,不要脸地说,甚至连江知青都在这个范围内。
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林麦子说自己后悔了的时候,林穗子的反应并不是很大。
她只是在想着,许卫东大概率要被踢出自己的这个备选区了。
......
回家的路上,林穗子一直没怎么说话。
垂着眸,安安静静地思考。
主要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堂妹林麦子的突然晕倒以及醒来后的反常化表现。
江时江知青的突然亲近,从各方面想都觉得未免也太好心太说话了一点。
可是看他刚刚对林麦子,又分明不是这样的表现。
以及由许卫东牵扯出来的婚嫁之事。
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在乡下人家里,已经到了开始说媒的年纪,自己的未来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然哪怕是让最疼她的阿奶来相看,也不定能挑到什么歪瓜裂枣。
——就这样,林穗子一路从田地里沉思到家门口。
落在不明真相的林麦子眼里,自然也多了一分其他的意味,那就是:
呵,果然吧,她一说自己要嫁给许卫东,这个堂姐就摆出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还不知道现在正在想着什么阻挠她的阴谋诡计呢。
轻轻一试探就能探出来的事情。
上辈子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些一个个心怀鬼胎谋害她的阴险小人,她也绝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两个都十分“早熟”的小姑娘 ,一路上各想各的回到了家。
推开院门,林家的大儿媳妇劳芳红正在院子的大叔底下乘凉,看见她们在这个时间双双回来了,有些惊讶,旋即皱起眉头:“你们咋一起回来了?穗子,叫你去送饭,你咋两手空空地就跑回家来了?饭盒呢?还有你啊麦子,你不是今天下地去了的?你咋回事啊?咋在这时候回来?不会是想偷懒吧?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家里人一忙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啊,别在大伯娘面前耍心眼,我这肚子里可是怀着你们嫡长孙的,要是出了事情,你们两条命都不够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