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扬扬唇,“你忘了吗?”
......记得。
记得倒是记得。
但是是为什么咧?
——为什么,是怎么的,突然就变成好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第97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还在这边认真思考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那厢林麦子已经发现了围墙外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个外人。
她气势汹汹的嗓音尖利一拐,差点劈叉:“江知青?你躲在我们家外面偷听?”
江时微微偏头, 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温和的语气:“没有偷听, 刚好路过。”
“那你偷偷摸摸躲在围墙后面......”
偷偷摸摸的江知青冲她摇了摇食指, 示意她闭嘴。
脸上笑容清清淡淡的:“小声点, 别骂人, 毕竟我不是你家里的亲戚, 被骂生气了要报复,是不会留情面的。”
这话说得, 搞得跟他们家亲戚劳芳红就留情面了似的。
林麦子微微一愣, 还想嘴硬:“谁要你留情面......”
——然后直接被旁边的劳芳红用力拍了一下后背,用最急切的方式直接给打断了。
劳芳红刚才还跟她吵的死去活来的仿佛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此刻却亲热的恍若亲母女, 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挣开:“哎呦, 我们开玩笑呢, 一家人说什么骂不骂的。对了,江知青你来是有什么事?用不用我帮忙?哎!穗子, 大热天的,你怎么让江知青就在外头站着呢,快把人请进来, 江知青啊,来来,我给你搬张椅子......”
她这副作态, 仿佛青楼里挥着手帕招呼客人的老鸨, 殷勤的实在有些夸张。
在这样的场景下和关系下反而显得滑稽,
让人不忍直视。
连林麦子这样站在她对立面的都觉得极其丢脸。
好在江知青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温暖而和煦的,带了几分礼貌的笑:“不用了林婶,我只是过来送东西的,林穗子的饭盒落在粮仓那边了,我正好回知青点,就顺路帮忙送过来。”
“哎呦,穗子这个姑娘你说说,丢三落四的!真是麻烦你了江知青,不过天这么热,你进来喝杯水再走呗?穗子,你还愣着干嘛呢,快去倒杯水给江知青!记得多放点冰糖啊......”
“没关系的。”
劳芳红的话还没说话,江时已经在围墙后投冲林穗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喝水,你不用倒,而且你手烫成这样,再不涂药只会越来越严重,你听我的,先在这儿站着别去动手做别的事儿,等冉福把烫伤膏拿过来了再说。”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和缓,却不知为何,硬生生盖过了劳芳红风风火火的气势,让在场几个人都忍不住静下来,侧耳听他说话。
劳芳红也看见了林穗子手上已经开始起泡的伤口,不自觉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乡下人,小孩子家家的,皮糙肉厚,就烫了点皮,几天就好了.......”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主要是江时失望又不赞同的目光威慑力太强,导致劳芳红这样自私凉薄的中年妇女都仍不住开始羞愧起来。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林穗子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大坏事。
比如刚才丢过去的其实不是火钳,而是浓硫酸水。
林麦子在旁边噗嗤笑出声,冷嘲热讽:“可不是吗,我们都皮糙肉厚,就你最金贵,碰你一根头发丝儿都肚子疼,大伯娘,我看你这怀的不是乡下孩子,是一块城里的豆腐吧?”
“......”
劳芳红咬着牙,因为有外人在场,忍着没有说话。
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个仇,只等江时走了再好好跟这臭丫头算账。
“林婶没事,我知道您是好心。”
男人在围墙后头弯弯唇,哪怕只露出一个头一个肩膀,也体现出了十分的绅士风度,“自己家的孩子肯定自己家最疼,我也是站在您这边的。”
“是是,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好,说到底,穗子这孩子小时候也是我抱在怀里一点点养大的,这些年都是当亲生看待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呢,江知青不亏是城里来的后生,就是比这些没大没小的野丫头明事理多了。”
——哪怕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林家这摊烂账,劳芳红依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夸耀自己对林穗子这个养女的“真心”,这点本事,也真的算得上举世无双了。
而且说到“野丫头”时,她还刻意瞪了一眼身旁的林麦子,指桑骂槐之意不要更明显。
不过这时,冉福已经拿着药膏从不远处小跑着赶来,在林麦子反击之前,及时中止了这场没休止的闹剧。
也因为冉福已经赶到,江时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跨过木门迈进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专注地盯着冉福给林穗子处理伤口,还在旁边问东问西。
譬如:
“这个要包绷带不?”
“几天涂一次药?”
“能不能碰水?”
“会不会留疤?”
“脖子上和耳朵根那两块要不要也涂一下?”
......
叨叨絮絮的,仿佛这真的是什么严重的不得了的伤。
——其实是还好的。
没有伤到筋骨和太深的肉,只是看着恐怖而已。
林穗子又常年不怎么晒太阳,皮肤偏白,这才显得红肿的反差有些强烈,所以视觉效果吓人。
但因为江时问的仔细,冉福也就回答的认真了些,尽量把保养的方式往严谨了说。
听在擅于抓重点又会总结的劳芳红耳朵里,基本上就一个意思:
林穗子这丫头,估计至少得有小半月不能干活了。
毕竟她伤的是右手。
她恨恨地一拍大腿,在心底里暗自后悔,怎么就丢了根火钳过去。
还偏偏丢到了林穗子手里。
都怪这个林麦子!今天一回来跟发羊癫疯似的,没完没了地跟她扯皮,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厉害些,她能不气嘛。
“一支烫伤膏够用不够用?”
江时还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学医,“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等会儿再拿一支过来。”
“够是够的......”
对上男人清澈平和的眼眸,冉福自动把后面半句话给咽了下去,识趣地换了种说法,“勉强省着点用的话,应该是够的,但如果想快点好不留疤的话,最好还是多量多次,这样的话一支是肯定不够的。”
林穗子乖巧地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不用......”
“那这支药膏你先涂着,我晚些时候再送一支过来。”
乐于助人古道热肠的江知青笑眯眯开口道,“放心,烫伤膏不值钱,就当还你中午那碗绿豆汤了。”
“.......”
他都已经这样说,拒绝的话再出口未免显得有些不识趣。
林穗子不动声色一挑眉,到底还是点头应了,“那就谢谢你了江知青,江知青你真是个好人。”
“是啊是啊,江知青真是好心肠喽。”
她大伯娘在旁边不得章法又夸张地附和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像江知青这么热心的好后生,江知青,要不你晚上留下吃个饭咋样?你婶子别的不行,做菜还是有一手的,你也尝尝婶子的手艺?”
不了。
江时没兴趣。
看平时饭菜都是林穗子在做就知道,这位大伯娘的做菜手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不然的话工作不会分配的这么畸形。
要知道一般来说,做饭都是最好捞油水最省事的活计。
林穗子没成为一个灰头土脸的烧火妹,还得多亏了这个大伯娘的“神厨级”烧菜手艺。
打从上次林穗子过敏开始,因为对这表里不一的姑娘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好感度,江时就对她的家庭背景也开始有了了解的兴趣。
他发现,林家其实就是南垣岭村很普通的一户人家。
既没有阅历丰富思想睿智的老人,也没有思想开放觉悟超强的年轻长辈,真的细究起来,其实林家每个人的教养和知识甚至还在南垣岭村的平均水平之下的。
哪怕是林穗子那对城里的亲生父母。
所以这样的家庭,能养育出林穗子这样一个早慧又克制的小人精,简直就是奇迹。
或者说是基因变异。
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时才为林穗子感到可惜。
他觉得这样的姑娘,但凡生长在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家庭里,或者稍微开放一点的时代,都会成为顶顶出色的女强人。
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小山村内,把聪慧的脑神经都用来研究怎么为自己挑选一门好的婚事。
从林家离开后回知青点的路上,冉福有些好奇,忍不住问江时:“你怎么就对穗子妹妹动了心思?就算你们俩真能成,你家里会同意?”
“如今又不是盲婚哑嫁的时候,不是提倡自由恋爱么。”
江时明显不是很想谈这个,回答的含含糊糊,“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用不着去管家里同不同意。”
“说是这样说,但你母亲可不好对付......”
冉福想了想,摇摇头,“她要是知道你看上了一个小村姑,怕是直接冲到南垣岭都有可能,你还是小心着点吧。”
“什么小村姑小村姑的,小村姑招你惹你了?就不能换个好听点的词?”
江时瞥她一眼,“而且我妈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有空在这里担心我,倒不如想想你自己回城的事。”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去山上采点药,懒得跟你说。”
冉福也是京城下来的知青。
和江时算是校友,比他大三届,家里背景虽然没有江时大,但好歹也算是医药世家,父母跟江时母亲都认识,所以平时关系要比其他知青都近些。
只是不论是江时和冉福,都从没在外头说过这层关系,所以大家也都不晓得。
还在背后有过一些男女关系上的讨论。
江时以前倒是没在意过这个,在他看来只要冉福不觉得有影响就行,还能挡挡桃花。
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这何止是挡桃花,这也挡住了林穗子和他修成正果的康庄大道。
他拧拧眉,把已经走出去的冉福又叫了回来:“等会儿晚上的时候,咱们吵一架怎么样?”
“......原因是?”
“显得咱俩关系不咋好的样子,维护各自的声誉,从而恢复咱们自己客观追求爱情的权利。”
“......也别等晚上了,现在就吵吧,我现在就想跟你吵会儿,吵大点声。”
第98章 穗穗有今时
江时回到知青点的时候, 约莫是午后两点多。
这个时间,大家要么在田里干活要么在田边午憩要么在山上砍柴要么在猪场喂猪。
哪怕是满腹诗书的知青, 也要入乡随俗下地挣工分,不然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力气汲取知识。
乡下地方的农忙时节,像江时这么空闲, 可以吃完饭就四处晃荡的,才是真的罕见。
所以他推开院门时,里头空空荡荡的, 只有一位女知青坐在屋檐底下,探出半个头给太阳,一边晒头发一边看书。
这位女知青穿了件白色的衬衫, 下配格子裙,脚上套的还是皮鞋, 连袜子都别出心裁地在袜口处缝上了褶皱。
十分十分洋气的样子。
莫说是南垣岭村了,便是放眼整个南湾市,江时估计也找不出多少像她这样的时髦女郎。
听到推门的动静,时髦女郎从书里抬起头,本来还蹙着眉,似乎是嫌弃来人打扰了她午后读书的清静。
但一看见来人是江时,她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几分惊喜, 嗓音也拐柔了八度:“江时,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仓库那边现在也没什么事需要做。”
江时很礼貌地冲她一颔首, 迈步往屋内走, “刚好回来写封信。”
哦,写信啊。
时髦女郎在心里点点头。
也是的。
明天是他们几个知青约好一起去县里的日子,大队上介绍信批的很严,难得出门一趟,确实要在出发前把家信和要寄出去的包裹准备好。
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江时的脚步而挪动,眼睛里满是期待。
似乎是希望他能够问点什么。
然而并没有。
男人对在知青点看见她这件事反应很平淡,简单回了她的问题就径直往屋内走,步履匆匆的,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看。
譬如这种“你今天为什么不去上工?”、“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院子里看书?”、“你看的是什么书?”、“午饭吃了什么?”——的寒暄性问题,他完全不问。
用一个清淡的背影,直接切断所有继续往下聊的可能性,让戈书文感到极其的失望。
戈书文,就是这位时髦女郎的名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符合她爱读小说爱写文稿的文青爱好。
戈书文和江时同龄,是从沪市那边来的知青,性格上也带着很明显的江南女子的特质:轻声慢语,多愁善感。
她的家境应该是不错的,这一点,从平时沪市那边给她寄的包裹里就可以看出来。
毕竟她从不把自己的好东西捏着藏着,家里寄了什么稀罕的吃食,第一时间就是张扬地拿出来分,知青点不少女孩子一方面收了她的好处,一方面又很看不惯她,觉得她就是在刻意炫耀,把她们这些条件不好的当乞丐一般对待。
——以上,基本可以判断出这位戈书文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就是一位天真又高调的,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什么心思都摆在明面上的,敏感脆弱的少女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