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掉在地上,斜斜的滚了两圈。
两尾鱼顺着水游了出来,在地上扑腾着。
安之撑不住时怀瑾的体重,跟着一起倒在草地上。
看着昏过去的时怀瑾,她忙回头大喊,“爷爷,爷爷,阿瑾晕过去了……”
声音焦急,带着哭腔。
第36章 进来
傍晚时分, 窗帘半拉,落日余晖钻进卧室,斜斜的在木地板上投下暖黄色的光影, 给冷色调的卧室添了几分脉脉温情。
空调开着中档,室内温度刚刚好。
时怀瑾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右手露在被子外,手背青色的血管明显,上面插着针。
安之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枕着手趴在床边,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时怀瑾。
家庭医生来过,给他量了体温,输了液, 可他还是昏睡不醒。
男人闭着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被掩藏,气场便弱了几分,也平易近人的几分。
他呼吸声很重,眉头紧皱着,好像就连睡, 都睡得不是很安稳。
安之盯着时怀瑾的眼睛看了许久,他长翘的睫毛在眼皮下方留下一层浅浅的暗影, 衬得他眼底的那圈黑色愈发浓重。
安之下意识伸手想触碰,男人呼出的热气喷在手心,有点烫人,她像触电似的, 立刻将手缩了回来,双手紧紧握着,抠紧了手心。
“出去。”
“安之, 守好你的心。”
他明明闭着眼睛一动未动,安之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经过记忆的过滤,声音比平时还要冷漠几分。
每重复一次,心中的难过就加重几分。
安之吸了下鼻子,仰头看着天花板,强忍下眼泪,而后平静了下情绪,用手指触了触下时怀瑾的额头和脖颈。
冰凉的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皮肤,热意便瞬间传了过来。
温度似乎比刚刚还要高上一点。
但医生说过,这是正常现象。
安之收回手,按照医生的吩咐,拿下了时怀瑾额头上的毛巾,重新换了条冷毛巾。
然后轻轻掀开了他的被子,一颗一颗解开他睡衣的扣子,拿过桌上的酒精,给他降温。
医生说时怀瑾是劳累过度,休息太少,身体抵抗力变差,然后还受了凉,这才会发烧。
所有人都当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可只有安之知道,时怀瑾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他这段时间要忙自己的工作,又要忙她的事,而她还总是在烦他,让他休息不好。
“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协议上怎么写的,我就怎么做。”
守规矩,不逾矩,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再去奢望不该有的东西。
安之低着头,一边给时怀瑾擦拭酒精,一边小声说着。
越说越难过,她又想哭了。
明明她以前一点都不爱哭。
……
时怀瑾脑子昏昏沉沉,浑身发烫,很热。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身上游移,很舒服,于是一直紧皱的眉头稍缓了些许。
可耳边一直有人小声念叨着什么,字句间表达的意思让他很烦躁。
他很想睁开眼睛让她闭嘴,可又睁不开。
脑中还算清醒,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压在了床上,眼皮上覆着一层很沉重的东西,睁不开,看不见。
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次高烧。
……
擦完酒精后 ,安之又仔细的将时怀瑾的衣服系好,给他盖上了被子,继续趴在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男人。
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可记忆却很长。
也许等他醒来之后,她连这样安静看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安之想得太认真,于是就连门被推开了也不知道。
时卿站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敲了下门,抬脚走了进卧室,柔声道:“之之啊,下去吃饭吧。”
安之闻声抬头,看向时卿,“小姑,这都好几个小时了,他为什么还不醒啊。”
“温度也一点没降。”
时卿摇摇头,在安之身边站定,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安之的头发,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阿瑾母亲离开的那天,阿瑾发了一场高烧,昏睡好了几天。”
“从那之后,只要发烧,他都要昏睡上两三天,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说着,时卿转头看向时怀瑾,眼中带着淡淡的心疼。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阿瑾有夜盲症。”
很严重的先天进行性夜盲。
而他们时家没有夜盲症的基因,所以,这是时怀瑾母亲留给他的。
母亲?
安之愣了一下,耳边突然响起那天在咖啡厅他们离开时,楚知意说的最后一句话:
“时怀瑾,我之前在香榭丽舍大道见过你的母亲,她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叫她,‘妈妈’。”
安之连忙将手从床上放下,抓住了时卿的衣摆,问道:“那阿瑾妈妈知道吗?”
时卿浅笑着摇摇头。
这是时怀瑾自己的事,她能提几句,却并不方便多说。
“这些事,让阿瑾以后告诉你吧。”时卿收回视线,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光景。
夕阳已落尽,霞光消失在天际,光线昏暗,夜幕已然来临。
“之之啊,都快七点了,你跟小姑下去吃点东西好吗?”
安之摇摇头,转身继续趴在床上,看着时怀瑾,抿了抿唇道:“我不想吃。”
“之之……”
“小姑,我没胃口。”
安之态度很坚持。
时卿对她没办法,只能妥协,“那好吧,你如果饿了的话跟我说,小姑帮你端上来。”
“好。”安之点点头,“谢谢小姑。”
看着一心一意守着时怀瑾的安之,时卿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等在门边的老爷子见时卿出来,连忙探出头往时卿身后看。
时卿朝他摇头,“爸,别看了,之之说她不想吃。”
时老爷子眉头一皱,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沉声道,“这不吃东西怎么行?”
“这臭小子怎么睡着了,还欺负我的乖孙媳妇儿!”
时卿:“……”
……
时怀瑾昏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深夜。
窗帘紧闭着,卧室内还亮着灯,时怀瑾缓缓睁开了眼,一动,额头上的毛巾滑了下来,掉到旁边的枕头上。
水汽快速晕开,染湿了枕套。
时怀瑾微眯了眯眼,愣神了片刻,而后才拿起湿毛巾扔到一边的床头柜上。
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床边的一小团,他的目光一滞,半撑着床面起身,看向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女人。
女人披着一条薄毯,长发随意的披散着,微微凌乱。
侧着脸,下巴贴在交叠的手背上,视线的方向,正对着他刚刚躺着的位置。
她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眉头微微皱着,看着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灯下看着很是苍白。
她看了多久?
昏睡的两天里,时怀瑾并不是一点感觉没有,意识朦朦胧胧,她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不少。
安之一直守在自己床边,没人的时候,她说了很多遍对不起,还说以后一定会乖乖的,不会再烦他。
一直在重复,好像在催眠她自己。
小姑他们叫她下去吃东西,她六次有五次说不去,还有一次是因为要给他倒水才下楼。
最后小姑没办法,只好把吃的端上来。
也不知道她吃没吃。
明明是最拒绝不了食物的人,却一次两次的说自己没胃口。
想到这儿,时怀瑾喉头涌上一阵涩意,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将安之抱起。
他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可还是将本就睡得不是很熟的安之吵醒。
安之半睁开眼看了时怀瑾一眼,而后伸长脖子靠近他,用额头贴了下他的额头。
温热的呼吸交缠着,时怀瑾动作一顿,不敢动。
安之仔细的感受了半晌才离开,“嗯,好像不烫了。”
“阿瑾,渴吗?”她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问完,她又自己回答:“水冷了,我下去给你倒。“
安之双手挣扎着,想强打起精神,努力睁开眼睛,可极度的疲惫让她很快又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的迷糊模样有点可爱。
怎么这么傻?
时怀瑾暗叹一声,心中漫上心疼。
他将安之放在床上,给盖上被子,轻轻在她背上拍着,“我不渴。”
“乖,睡吧。”
太久没说话,喉咙干涩,时怀瑾不适地抬手捏了捏嗓子,而后在安之身边躺下,抬手搭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他没哄过小宝宝,这个哄人入睡的动作,还是很多年前何风眠教他的。
有些习惯和动作不曾刻意去记,可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刻在了骨子里。
安之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渐渐变得轻柔有规律,睡了两天的时怀瑾此刻没有一丝睡意,就这么侧躺在床上,偏着头一直看着安之的睡颜。
本就是一直乖乖巧巧的小美人,在沉睡十分更是乖巧地不行,像个睡美人。
他错了,在某一方面,安之的境遇的确很像何风眠,都是在最无助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愿意帮助她的人,于是下意识的依赖。
但安之没有何风眠聪明。
安之很傻。
收回思绪,时怀瑾轻叹了一声,将人拥入怀中,低头在她额心印下轻吻。
“睡吧,我的睡美人儿。”
“等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是在对熟睡的安之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
清晨,白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涌入。
卧室内,安安静静。
安之突然重重的抖了一下,在睡梦中被吓醒。
她猛然睁开眼,入目,是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
灯,亮了一宿。
察觉到有些不对,安之偏头看了看,看到一张和自己无比靠近的脸。
她昨晚自己爬上床睡了?
那她是不是又影响时怀瑾休息了?
安之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爬下了床,连拖鞋没穿准备往外走。
可才刚跨出一步,手就被拽住。
“你去哪?”
时怀瑾的声音格外低哑,但手上的温度是正常的。
他已经退烧了,那她也应该离开了。
安之低着头,手挣了挣没挣开,她用力咬了下嘴唇,一字一顿道:“出去。”
闻言,时怀瑾勾了勾嘴唇,无奈一笑,把安之的手抓地更紧了,不让她走。
风水轮流转,现在主动说要出去的人是安之,挽留的人变成了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喉头一阵发痒,时怀瑾忍不住咳了两下。
安之终于回头看向他,认真道:“时怀瑾,我仔细想过了。”
“我尊重你的想法,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我会做好该做的事,不会再想别的。”
对上她挣扎的目光,时怀瑾挑了下眉,突然收紧手往后一拽。
没料到时怀瑾会突然用力,安之猝不及防地往床上一倒。
好在她反应迅速,用手撑着床面,这才没压到时怀瑾的身上。
“你确定?”
沙哑的声音落在耳边,安之手一软,抬头看去,对上时怀瑾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微微一怔。
他漂亮的眸子深邃,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很轻易的就能把自己吸进去。
越看,越移不开眼,安之暗暗怪自己不争气。
可有什么办法,她就是喜欢啊。
喜欢他的好,也无条件接受他的坏。
压抑了好几天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
安之低下头不看他,用力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颇有些自暴自弃,“不确定。”
“但我会努力……”
声音嘎然而止,消失在她微张的唇里。
下巴上覆上温热,她被迫抬头,不得不和时怀瑾对视。
本来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下巴处,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来回摩擦,有些痒。
时怀瑾的视线在安之的脸上逡巡着,没放过一丝一毫,最后定定地落在她的眼睛上,缓缓启唇:
“安之,我的世界是一个封闭的圈,若是我打开放你进来,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你懂吗?”
就算想出去,他也会把她牢牢的锁在里面。
“懂。”安之迟疑的点了点头。
下巴处的手再次回到了她的后颈处,在最娇嫩的那一块肌肤上游移,似是爱不释手。
“那你还要进来吗?”
喉咙的痒意压不住,时怀瑾问完,转开头轻咳了两声。
安之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下一秒,她放开了撑在床上的手,抱住了时怀瑾的头,使力将他的头强行转了回来,而后低下头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下。
唇上柔软的触感一瞬而逝,快到时怀瑾来不及反应。
安之抱着时怀瑾的脖子笑,隔着被子密密实实地压在他的身体上方,眼睛微微发红。
“他们说,吻一下,感冒就会转移。”
时怀瑾顿时失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目光落在她粉粉嫩嫩的心型唇上,一个他很久之前就想占领的地方。
“刚刚的不算吻,这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