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拿着病历本的医生走过,时穆偏过头,哑这声音问道:“小叔,手术的事小婶和爷爷他们知道吗?”
时怀瑾轻轻摇头,“还没说。”
时穆点点头,“那为什么告诉我?”
时怀瑾转过头,盯着时穆的眼睛,表情严肃:“小穆,你该长大了。”
对上时怀瑾的眼睛,时穆微哽,他的小叔明明看着他,但视线看起来却不聚焦。
“小穆,你该长大了。”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次,总是嬉笑而过,继续没心没肺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学校的乐队里,但这一次,他是真得要长大了。
若是他小叔真出了什么事,时家的重担需要他来扛。
还没有开始,时穆就觉得肩膀上的重量很重,压得人快要喘不上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些年来,总是表现的云淡风轻的时怀瑾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只是他从来不说罢了。
就像这次一样,因为怕大家担心,所以选择不说。
时穆低下头,藏住发红的眼睛,沉声道:“小叔,我会听你的话。”
“嗯。”时怀瑾抬手看了下时间,而后起身拍了下时穆的肩膀:
“最近没事就多去去公司,好好学习,不懂就问关靳,或者问我,实在处理不了也可以找宴离生帮忙。”
说完,时怀瑾转过身,踏着夕阳离开了医院,回了公馆。
他把时间估计得刚刚好,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安之的视频电话。
接通了视频,时怀瑾撑着脸,指腹在右眼划过,堪堪遮住。
视频里,安之正在吃饭,她还穿着一身芭蕾舞服,头发湿湿的黏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累,但脸蛋红红的,眼睛亮闪闪的,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好像瘦了一点,本来浑身就没几两肉。
“是不是很累?”时怀瑾微微蹙眉。
安之摇摇头,“还好,训练强度有点大,但是我习惯了。”
“阿瑾,你现在在干什么?你现在还在工作吗?”
时怀瑾低头,把脚边的手术风险评估报告推远了一点,转了个镜头,让五只正在喝奶的小崽子入镜,淡声道:“喂奶。”
安之掩嘴笑,夹了根青菜塞进嘴里,嚼了几下,而后叹了口气,“阿瑾,我想你了。”
“如果我拿到名额,就要直接就要去日本,我还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
时怀瑾眸子闪了闪,撑着地毯在地上坐好,靠在秋千上,正对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你好好比赛,我抽空去看你。”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瑾宝真好。”安之抿着唇,笑眯了眼,而后抬头看向别处,好像是在听别人说话,最后道应了声好后,匆匆喝了口汤:
“瑾宝,时间到了,我先不和你说了,明天再和你聊,muma~”
她快速说完,而后挂了视频。
屏幕黑了,时怀瑾坐在地上发了会儿呆,而后把时英叫上楼来照顾几只小崽子,自己又坐上车,重新回了医院。
手术前,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他配合,邓医生需要二十四小时严格监控他眼睛一丝一毫的变化。
……
封闭式训练很辛苦,起得早睡得晚,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练舞,安之能适应这个个强度,只是有点不适应没有时怀瑾的晚上,也不是很适应三餐。
虽然她的三餐都是时怀瑾安排过来的厨师做的营养餐,别的参赛选手都羡慕的不行,但她还是想吃时怀瑾做的。
所以有时,她会在视频的时候让时怀瑾在那边做吃的,她在这边看。
日子一天一天过,安之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给时怀瑾视频。
刚开始,她还能固定在晚餐时间,后来越来越忙,几乎抽不出空,于是只能抽出零散的时间给时怀瑾视频,或者发微信。
但渐渐的,她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最开始的四天,时怀瑾几乎是随打随接,后来的几天,他偶尔会接不到视频,要过一会儿才回她,说在开会,她也没怎么在意,只当他忙。
一周后,选拔结果出来,安之的综合评分最高,拿到了唯一的名额。
在众人的恭喜声中,安之一蹦跳起扑到南桑的身上,而后拉着南桑回了房间,钻进卧室就开始收拾东西。
南桑靠在门框上,环着手臂斜着安之,“等下飞机的时候都快十点了,你真要现在回云起?”
“嗯,我票都买好了。”安之点点头。
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她急急忙忙地从行李箱里把重要的东西拿出来塞进包里,头也不抬地继续说道:“我要给阿瑾一个惊喜。”
按照时间安排,她需要在拿到名额后的第二天,和其它不同年龄段的参赛者一起去日本,中间大概空了有一天的时间。
别的选手们都选择在酒店休息,但她准备偷偷回去一趟,给时怀瑾一个惊喜。
上次他突然出现在古镇,她就非常非常的开心,所以她觉得时怀瑾突然看到她,应该也会很开心。
只要想到时怀瑾突然看到她时开心的样子,安之就忍不住兴奋。
收拾好东西,约好的车刚好也到了,安之起身抱着包走到南桑身边,笑眯眯道:“南南姐,你帮我打掩护,千万不要让司机和厨师叔叔知道了。”
南桑撇了下嘴,一脸嫌弃,“走,走,走,你赶紧走。”
“谢谢南南姐。”安之开心地抱了南桑一下,戴上口罩跑了。
看着安之欢快的背影,南桑无奈地摇了摇头……
到公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安之偷偷开了侧门,上了楼。
六楼灯光昏黄,一片寂静,悄无声息,安之侧着耳朵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里面安安静静地,什么声音也没有,门缝也没有灯。
睡了?
安之抿抿唇,擦了擦手心的汗,摁下指纹开了锁,掂着脚尖穿过客厅去了卧室。
悄悄推开卧室门,安之直想往床上扑,可刚往前走几步,她就顿住了。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窗帘半掩着,淡淡的月光透了进来,光线昏暗,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没有人。
安之轻咦了一声,压下心中的失落,轻轻关上了门,随手将包放在地上,又去书房看了看,而后抬脚朝阳台走去。
阳台墙角的小壁灯开着,几只小狗崽子睡得正熟,呵呵和哈哈黏在一起,听到动静,它们的耳朵动了动,同时回头。
看到安之,它们连忙从地毯式爬了起来,蹲坐在安之脚边。
安之将大灯打开,蹲下身摸了摸它们的大脑袋,“爸爸呢?”
呵呵和哈哈兴奋地汪汪了两声,在安之手上舔了舔,有点痒,安之坐在地上咯咯笑,而后抱着它们,拿出手机给时怀瑾打了个电话,嘟嘟声响完了之后,自动挂断了。
安之秀眉微皱,捧着呵呵的头,又问了一遍,“你爸爸呢?它去哪了?”
“出差了吗?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呵呵继续汪汪叫。
安之叹了口气,放开了呵呵,起身爬上了秋千,把腿抬上去,晃了晃,又给时怀瑾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心里突然有点不安,安之低头给时怀瑾发了几条消息,而后定了闹钟,抱着手机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闹钟响起,安之猛然睁开了眼,举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新消息。
想了想,她又给时怀瑾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反反复复了几次之后,安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太阳早早的升起,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带着微微的暖意。
脸上微微有些痒,安之缓缓张开了眼睛,入目就是呵呵那张大脸。
眨眨眼,意识回笼,她接过呵呵嘴里压着的小黄鸡,奖励似地拍了拍它的头,“呵呵真棒。”
说完,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六点不到,还很早。
打了个哈气,安之刚准备给时怀瑾打电话,哈哈又凑了过来,一直往安之脸边蹭,安之推开了它,“别闹。”
可没一会儿,哈哈又凑了过来,继续蹭。
安之无奈,暂时放下了手机,低头看向哈哈,目光落在它嘴里咬着的东西上,顿时失笑,“你也想要我夸夸你是吗?”
安之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了它嘴里咬着的文件,随手拍拍它的头,“哈哈真……”
看清楚文件上的字样后,安之顿住了。
“手术风险评估报告”“夜盲症”等等字样钻进眼中,安之目光一凝。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指尖微微有些发颤,立刻坐直了身体,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里面有各种夜盲症患者的案列和分析,大部分都是一些专业术语,安之看不太懂,但是她能看出最后的总结,大部分都不是很乐观。
最后几张纸上,频繁出现“时怀瑾”三个字,最后一张上还有时怀瑾龙飞凤舞的签名。
安之一僵,又重新翻了回来想仔细在看一遍,却发现上面的字她怎么也看不清。
“手术”、“视力减弱”、“视野缺失”、“失明”几个词重复地飘过,把脑子撞得嗡嗡响。
这上面说时怀瑾右眼的视野已经缩得很厉害了,经常花眼,她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
大概是察觉到安之的情绪不对,呵呵呜呜了几声,靠了过来……
突然,客厅传来微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的清晰,安之猛然抬起头,拽着文件跳下了秋千,往客厅跑去,“瑾宝……”
时英端着餐盘站着门口,看到安之,她愣住了,“夫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之没回答,紧紧抓住了时英的手臂,焦急地问道:“英姐,阿瑾呢?阿瑾呢?他为什么不在家?”
“老板他……”时英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也不知道该找这么借口瞒过去。
就在这时,安静一晚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看着时怀瑾的名字,安之怔了一下。
她没有马上接电话,而是先看了还站在门口的时英一眼,和时英比了个手势,然后才接通了电话。
说话前,安之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
“阿瑾,我昨晚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接啊?”
“抱歉,我睡着了,刚醒……”
安之没忍住,哽咽了一声,“骗子……”
“安之?”时怀瑾声音里的焦急着慌乱显而易见。
可安之没听出来,她脑中只有刚刚看过的文件。
安之捂住嘴,蹲在地上,抽泣声从指腹间泄了出来,“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怀瑾说了什么她根本不听,一直来来回回地重复着几句话。
时英叹了口气,从安之的手里抽出了手机,“老板,夫人现在在家里。”
“对,好的……”
半分钟后,时英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旁边的鞋柜上,在安之面前蹲下,柔声道:“夫人,老板让我带你过去?”
“要过去吗?”
安之连忙站了起来,拉着时英往楼下跑。
黑色的车身冲进车流,往医院的方向驶去,不快不慢。
凉爽的秋风从窗外挤了进来,一阵一阵,吹在安之的脸上,带来阵阵寒意。
安之紧紧地抱着自己,缩在椅子里,眼中蓄满了眼泪,摇摇欲坠,但却倔犟地不肯掉下来。
时英看着心疼,她移到安之的身边,轻轻揽住安之的肩,“夫人,老板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他只是怕你担心,怕你会害怕。”
安之用力吸了下鼻子,转头埋进时英的怀里,哭出了声。
是她不好,是她太不坚强太脆弱了,所以总让时怀瑾担心。
他总是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看,怕她受伤,怕她难过,怕她害怕,所以一个人承受所有。
但她是他的妻子啊,她想站在他身边,陪他度过生命中所有困难,而不是被他推开,永远生活在一个没有烦恼,没有难过的桃花园里。
……
一路跑上楼,站在病房门前,安之闭上了眼,突然有点不敢推开门。
时怀瑾的担心是对的,她害怕。
她害怕看到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时怀瑾,只要想到他会失明,她的眼前就一阵一阵发黑。
安之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光真的会彻底消失,一丝也不剩,最后只剩下黑。
没有蓝天白云,没有青山绿水,走到路上,四处都是人,周围都是声音,看不到车,也看不到红绿灯。
既害怕向前,又害怕留在原地,满心的慌张藏在黑色的世界里,没人看得到。
站了很久,安之睁开了眼,深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抬起手……
像是心有灵犀,安之的手刚刚触到门把手,门就被拉开,抬眸,刚好落尽了时怀瑾的眼里。
明明也没有多久,安之却觉得好像好久不见。
他跟她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换成了暖色的病号服,看起来柔软了不少,温暖亲和,没有一点攻击力。
那双眼睛也还是和之前一样漂亮深邃,非常好看,让人一眼掉进去就出不来。
没人看得出,这双眼睛患有这么严重的病。
时怀瑾勾了下嘴角,抬手摸了摸安之的脸,柔声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其实早上起来看到那么多未接电话,他就有了预感。
安之仰起头,不停地眨眼,把眼泪眨了回去,而后向前一步钻进时怀瑾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软软的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软声道:
“我说过了啊,我想你了。”
时怀瑾笑了笑,抬手回抱住她,把她带进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