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满娘与她一齐起身,笑道:“你这丫头,怎么兴致如此高昂?”
“哎呀,这可是游湖嘛,我家兄长都去过好多次了,只我一次也没去过,这次难得出来,我一定要好好游个够本。”
但等来到湖边后,两人才发现,这停在岸边的小船,大都只剩下能再坐下一人的小舟,剩下的双人的……
湖岸边,一位身着绿色纱衣的少女向着匡莹莹招手:“莹莹,莹莹,你快过来,和我一起去摘荷花啊。”
匡莹莹的脚步动了动,明显有些心动,但还是制止住了脚步。
她看向苏满娘,苏满娘便与她回笑:“你便去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连合适的船都没一只,等游湖回来再一起?”
匡莹莹娇俏点头,笑盈盈道:“那满娘姐姐,咱们就暂时分开下,等游完湖我还来找姐姐哈。”
“行了行了,快去吧。”
匡莹莹又和她说了两句,便飞快地小跑向浅绿纱衣少女处。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言,游湖时身边没人,还是太过寂寞清冷了些。能游双人的,总比单独自己坐船热闹些。
苏满娘看着她笑嘻嘻地跳到那绿衫少女跟前,与她娇憨地说了两句,两人便一起坐上小船,在船上婆子的滑动下,进入了荷湖。
苏满娘站在岸边,选定一艘小船,回身对六巧道:“你若无事,便在附近阴凉处等等,或者去给马车里的水囊灌上些水,等回去路上饮用。”
六巧乖巧点头:“我晓得的,小姐你也小心些,奴婢快去快回。”
与六巧挥别,苏满娘踏上一艘小船,对着船上等待的婆子道:“麻烦了。”
婆子连道不敢。
她轻巧地将船浆在湖水中轻轻一拨动,下一刻,小船儿就轻飘飘一晃,进入荷湖之中。
荷花湖中,大片大片圆润的碧绿荷叶挨挨挤挤于一处,带着夏日独有的清香气息,期间一朵朵或粉、或白的荷花被依托而起,似一位位正笼着轻纱的娇俏女娥,于碧绿的舒展荷叶间含笑伫立,羞涩并柔和地看向往来赏客。
畅游其中,指尖轻滑过期间幽绿、淡粉和洁白,苏满娘感受着难得心间静谧,好心情的翘起唇角。
兴致来时,她还摘下了一朵巨大的荷叶顶在头顶,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湖水,虽只一个人,却仍旧玩得不亦乐乎。
她船上为她划船的那位婆子也比较少言,两人一路无话,静静的看着这片美丽的荷湖水色,静谧且闲适。
行于荷丛深处时,苏满娘隐约听到前面有少女和匡莹莹的交谈声。
她怔了一下,还没等她决定要不要起身与两人招呼,就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远处飘来。
“……莹莹,照你这样说,你那位苏姐姐不是都十八了还没定亲?!哎哟喂,怪不得身上怎么有种非同一般的沉稳,原来是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啊,我姐姐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了第二个孩子了呢。”
“哎呀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别人招你惹你了,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哼,你懂什么。你想想,她都已经十八了,我们才十三四,比我们大了四五岁,还好意思过来与我们比什么绘画,想想她就是在以大欺小,简直不知羞耻。”
“我说你该不会是因为输给了苏姐姐,所以直接恼羞成怒了吧。玩不起就别玩,玩输了又在这里阴阳怪气,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一起玩儿了啊。”
“喂,莹莹,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我当然是站在道理那一边的,或者你是在嫉妒苏姐姐人美、性格温和、衣裳好看?!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介意哪一点,但你现在的脸上只写了两个字,那就是嫉妒!”
“我嫉妒她?!我是嫉妒她身材圆润,还是会隐瞒年龄和小姑娘比绘画?!”
“那怎么也没见你出门交友时,第一句先报一下年龄?!”
“你……”
苏满娘微抿了抿唇,半垂的羽睫颤了颤,听到这里,便不是很想再听下去。
她叹出一口气,静静地坐在小船上的绣墩上,原先赏景的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她轻抚着自己今日新换上的朱红广袖流蝶裙,心知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低调,彻底不出头,只是,不遭人嫉是庸才。
更何况她今日的表现已经很是克制,便是这样还惹来人的嫉妒与不满的话,那么她想,对方该怪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自己。
和婆子摆了摆手,很快,她们的船头便晃悠悠地调转了方向,转头向着岸畔划去。
层层叠叠的荷叶中央,马芳雯与匡莹莹看着不远处掉头离开的那艘小船,脸色忽青忽白:“刚刚,那不会就是你那位苏姐姐吧。”
匡莹莹小嘴微张,半晌跺了跺脚,看向马芳雯道:“都怪你,成天拈酸吃醋的,这也比,那也攀。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岸上去。”
苏满娘回到岸上时,凉亭中还并无几个人。
她走到她方才落座的位置,看着桌上那幅她并未如何认真描绘的荷花图,想了想,重新执起毛笔,在其中荷叶与空白处,重新描绘。
不过几笔,却为原本舒缓平淡的荷花图添上了神韵。
本来疏旷的荷叶被她修饰得挨挨挤挤的,带着股难得的鲜活与热闹,再加上点缀其中的姿态各异荷花,各个极尽清妍,一下子便将画卷上的浅薄宁和冲淡一空。
那露珠将坠未坠,那花蕾将展未展,微风拂过,似有暗香拂来。
直到将画面修得能够稍微满意,苏满娘才搁下画笔,舒出一口气,感觉心情终于松快了些。
此时距离六巧离开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敛眉略一思忖,还是起身寻人去了。
第15章 爬树
苏满娘离开没多久,匡莹莹与马芳雯便找了过来。
匡莹莹见亭内没人,就准备另去他处再寻,马芳雯却不准备再挪动。
作为一个面皮尚薄的未出阁小姑娘,她刚刚以那样的口吻批判了一个人,实在不太好意思出现。
“你自先去吧,我在这里休憩一会儿。”
匡莹莹见状也不勉强,“那我先走了,你以后说话也走心些,再这样下去,周围人都得被你得罪光。”
等匡莹莹离开后,马芳雯独自一人坐在矮几旁又丧气了会儿,才待起身,却发现了苏满娘那张荷花图上的异样。
她向画纸方向多行了两步,只一眼,就被那幅与之前大不相同的画卷吸引住心神。
*
苏满娘用了不少时间,才寻到六巧所在的位置。
她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会儿,才抬脚走过去温和招呼:“六巧。”
六巧回头见到苏满娘,像是终于寻到主心骨一般,连忙小跑着来到苏满娘身边,小声的急切道:“小姐,我好像闯祸了。”
“别急,先和我说说情况。”
六巧松出一口气,忙将自己去给水囊灌完水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六巧办事向来风风火火,说话是这样,跑出去听八卦也是这样。
这次,她怕苏满娘游完湖后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没人服侍尴尬,便想着自己再快些,好能尽快回去陪她。却在穿过一处院墙时一个没注意,与一行正在飞快后退的小孩儿撞到一起。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炎炎夏日中,虽说有风,却根本就是热浪席面的热风,竟还有人放风筝?!
而且特别不凑巧的是,就在她们摔成一团后,那群小孩手中的风筝恰巧就断了,还直接飞到了庄子西头的林子里。
“这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让我去给他们找风筝,但那风筝却被缠在树冠高处,根本就够不着。”她也想与几位小少爷小姐讲道理,可人家根本不听,简直是着死个急。
就在六巧叙述事情经过时,一群穿着华贵,却又神情倨傲的孩童走了过来:“喂,你就是这个蠢丫头的主人吗?”
苏满娘看着他们的神情,弯了弯眉眼,她半蹲下.身子,点头:“是我,请问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们有何指教。”
当先的那位身着宝蓝色小袄的小男童很满意她的态度,鼻尖的哼气声略淡了些,大声道:“你家的蠢丫头把我们的雪山神鹰给弄到树上下不来了,你做为主人,必须要挽救。”
其他几个孩童也跟着应声:“对对对,必须挽救!”
“必须想办法!”
“这位大姐姐,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这蠢丫头把我们雪山神鹰给弄的位置太过刁钻,我们一连派了三个小厮去取,都无功而返。”这是一位眼睛圆圆的、还会运用成语的小姑娘,此时她向她竖起三根手指头,说得一板一眼。
“谁闯的货,就要谁抹平,你可不许赖账。”最后那位小胖子一拍肚皮,做出总结。
苏满娘站起身,抬头看着眼前的翠林沉吟,半晌严肃开口:“让我先看看。”
说罢,她上前几步,绕着那棵缠绕着风筝的大树走了几圈。
这是一棵茎干笔直粗壮的大树,虽不知其名字,但确实有些难爬。
苏满娘注意到,这树旁还摆放了一把长梯,但显然这梯子的高度,对于面前这棵大树的笔直树干部分不大够。
她倒是也能上去,只是,她先是看看自己身上精致府轻薄的广袖流蝶裙,后又迟疑地看向四周……
眼见等她绕着树走完,半晌没发声,几个小豆丁着了急:
“喂,你想好了没?”
“想好怎么将我们的雪山神鹰救下来没有?”
苏满娘看向面前这四位小孩,略一思忖,蹲下.身轻声道:“想是想到了,但关于此事,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
黎锐卿好容易摆脱那几位他准备最近观察的姑娘,跑到庄子一角为自己寻清净,却诧异地发现这庄子的西林不知为何被人严密封锁了起来,且封锁的下人们还都表现得相当警惕。
他眉梢一挑,隐于树后,几个起跃间,便窜上了附近的一株大树,向那西林中看去。
然后黎锐卿就看到一个眼熟的圆润姑娘在几位丫鬟的带领下,换上了一身与她发型妆容完全不相配的粗布短打。
她微活动了下手脚,与几个小豆丁摆了摆手,就三两下噌噌噌地爬到了高树之顶,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将树上的风筝线剪断,又以相当不可思议的灵活身手爬了下去。
最后,在一众小豆丁崇拜并且惊叹的目光下,圆润姑娘将手指轻轻按压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
其中那个知州家刚刚四岁的小姑娘,更是满怀惊叹地屁颠颠带她离开换衣。
黎锐卿:……
全程都表现得好像是在做一件隐秘的、不能外道的大事,结果只是为了换衣服和取风筝?!
黎锐卿简直要为这姑娘的心大给惊到无语。
都已经十八岁的年纪,难得受邀参加这种年轻男女的夏日宴请,不赶紧想办法为自己寻摸合心意的单身公子,却跑到这里来陪小豆丁取风筝?!
所以应该说,她到现在都没被许出人家,果真是有些道理的吗?
很快,重新换好衣服的苏满娘便走了出来,小豆丁们崇拜地将她围在中间。
一个问:“姐姐你怎么这样厉害?!”
一个问:“姐姐这项武功我们能学吗?”
一个问:“那么高,姐姐你都不害怕吗?”
还有在问:“姐姐你可有受伤?”
在一众姐姐长、姐姐短的关怀声中,苏满娘笑盈盈地一一答道:“不害怕,没有受伤,只是指甲弄花了,有些怕回家我娘说我。”
在场唯一的小姑娘有些吃惊:“哇,姐姐你也怕你娘说啊,我看看。”说罢拉过她的手指看过,而后小大人似的点头,“姐姐你不怕,我让杜鹃去拿丹蔻,马上就能晾晾干。”
“多谢这位小小姐。”
“姐姐我叫婳婳,我允许你叫我婳婳。”
苏满娘被小姑娘这严肃的小模样逗乐,轻轻颔首:“婳婳。”
等苏满娘带着六巧与几位小豆丁告辞离开时,时间已几近正午,快到开宴的时候。
六巧情绪还有些低落:“都怪我,刚才那事如果被人看到,小姐的名声就完了。即便现在没人看到,其实那几位小公子和小小姐身边的人也可能和其他人说,小姐,我……”
苏满娘倒是心平气和,见六巧都快急得哭出来,还有心情笑着安慰:“你放心,林子守护得这样严,肯定不会有外人瞧见。而且,这也是这里主人家孩子提出的要求,为了不给他们落下个小小年纪就逼迫闺秀爬树的名声,就一定会为我遮掩,不会外传。退一万步说,即便外传了,就你家小姐这体型,真有人说我能爬上几米高的树,你信?”
六巧被这话梗了一下。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曾经看过苏满娘是怎样灵活地窜到树上,她也不信。
小姐平日里给她的印象是说话慢声细语,做事慢条斯理,从未干过什么火爆而失礼的事,她第一次看到时,差点被惊掉下巴。
苏满娘看她那怔住的模样就忍不住侧头浅笑。
她天生力气大这事,家中人都知晓,不过她逐渐懂事后,就学会了收敛,家里父母也就渐渐遗忘了这一茬。
家里最穷那几年,她每天上山都会想方设法为家里寻摸点吃的,当时她年纪小,虽说力气大些,但野鸡不好捉,鸟也不好猎,迫于无奈,就跟人学了爬树掏鸟蛋这一技能。
那时为了防止母亲担心,她还会在每次掏到鸟蛋后,都小心藏好,去寻了大弟和二弟来背锅后,才会一起拿着回家。
然后在苏母骂两位弟弟又爬树胡闹时,她还会在一旁细声细气地安慰。
现在想想,那段时光也不止是苦涩,还有不少值得怀念的其他色彩。
两人刚刚走出林子没一段距离,就看到前方一位身材笔挺的文雅男子正双臂环胸,笔挺地站在葱茏的树荫下,唇角微勾、双颊微红,似在闭目沉思着什么美事。
虽一身黑衣隐于阴影之下,然其绝美的艳丽五官,却难掩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