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当着沈老夫人的面对江沼说,“母亲听说表妹来了芙蓉城,已同我念叨了几回,待表妹哪日方便了,瞧瞧能不能移步宁家,了了她那份挂牵。”
江沼未答,沈老夫人先说,“今儿江家大姑娘的信儿在先,恐怕去也得排在那后头了,你回去同你娘说一声,让她别急,先侯几日。”
宁庭安说好,都听外祖母安排,“表妹何时来,提前同我说一声便是,我好过来接。”
宁庭安走后,沈老夫人也让沈霜和沈颂回了屋,屋子里无人了,才问江沼,“今儿可将话说清了?”
江沼点了点头。
沈老夫人瞧了一眼江沼的脸色,眉目明朗,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那便好。”沈老夫人笑了笑,“我这身老骨头,也有几年没有操办过,借着这回你也在咱就办一回寿宴,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你翻了年这虚岁就得往上走,算十八了。”
江沼低下头脸色泛了红晕。
“你江家大姐姐嫁了个医官,我倒觉得挺好,你也懂些医术,将来要是找个会医的还有个话头可以聊,我瞧他那屋里的老幺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门第虽低了些,可那屋里的老婆子是个心疼儿媳妇的人,将来日子肯定好过。”
沈老夫人说完,又说到了宁庭安,“你那位宁表哥,我最是看重,做事靠谱性子也温和,人是没得挑,坏就坏在如今在瑞王手底下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将来还得同那一家人扯不清。”
江沼将头倚在了沈老夫人肩上,抿着微笑安静地听她说。
沈老夫人偏过头宠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细语地问她,“你怎么想的?”
“都听外祖母的。”
沈老夫人没好气地戳了她额头,“你就不怕我将你给卖了。”
江沼噗嗤一声笑,说就算是卖了,那也是外祖母精挑细选的,我有何好愁的,祖孙俩敞开心扉地又聊了一阵,沈老夫人才说,“这事也不着急,看上了人家还得问问你江家祖母的意思,今儿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还得去看你江家大姐家。”
...
第二日江沼走的早。
前脚离了沈家,后脚陈温便到了,明面上仍是为了雪灾后的风寒之症,有过前头那回沈家大爷倒也不足为奇了,尽心尽职地将风寒之症的事情禀报完,抬头才发现太子殿下的目光瞅着门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沈大爷今日不敢再自作主张,沈老夫人发了话,往后表姑娘的事沈家人都不得再插手。
沈大爷没说,
陈温却是主动问了。
“江姑娘可在?”
沈大爷心头一咯噔,倒也实话实说了,“表姑娘今儿一早就出去了,我倒是没来得及问去了哪。”
陈温的目光盯过去,沈大爷顿时弯成了虾腰,头也不敢抬。
陈温半晌才挪开目光,没多问一句话,也没再留,搁了茶杯起身便离开了沈家。
严青跟在身后,
大气都不敢出。
沈家这怕是在防着殿下,什么没来得及问,要打听,还能不知道。
俩人正欲上马,身后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回头便见一姑娘从沈家门口追了出来。
严青认得她,
昨儿和江姑娘一同来过王府。
沈霜到了跟前,也不敢去瞧陈温的脸,半蹲着身子行完礼,便斗胆问了一声,“太子殿下可是在寻表妹。”
严青拦在她跟前问她,“沈姑娘可有事?”
沈霜咬了咬牙说道,“表妹今儿去了江家大姑娘家。”沈霜这一番追出来,算是用尽了生平最大的胆子。
江沼不急她着急,什么医官什么宁家,表妹嫁过去那叫下嫁,嫁给太子那叫高攀。
谁好谁差一目了然。
第19章
人人都挤破了头地往江陵走,沈霜想不明白江沼为何非得往芙蓉城里钻。
依她看,太子殿下并非就对她无情,昨儿邀了她去看戏,今儿又能来沈家,沈霜虽不知那退婚传闻究竟为何,可她能瞧出来,殿下是有心要挽回。
这芙蓉城,表妹暂时住住便也罢了,但终究还是得回江陵,沈霜早想好了,若是来年开春表妹回江陵,她去求求情,看能不能将自己也捎上。
江家老爷子是宰相,表妹的未婚夫又是太子,无论哪样,她去江陵寻一门亲事,也比在芙蓉城强。
表妹好了,她也能跟着好。
若表妹嫁了宁表哥,或是医官,她这辈子怕是再也没了指望。
是以,今儿沈霜才斗胆拦了太子殿下。
沈霜说完垂目屈膝,再也不敢多说半字,严青愣了一瞬,才回头看向陈温,见其脸色平常,打帘登了马车,便转身对沈霜说道,“多谢沈姑娘。”
雪地里留了一道马车印,待出了沈家的巷口,严青问陈温,走哪个方向。
陈温没答。
严青便立地待命,等了半晌,却听陈温问他,“江家大姑娘嫁的是谁?”
严青并没觉得意外。
殿下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没关乎到朝堂上的利益,陈温从不关心。
在江姑娘身上都没花心思,
更何况是江家其他人。
“老太医董琛的大儿子董翼。”严青说道,“江家大姑娘两年前嫁进芙蓉城,出嫁时,殿下曾派属下去江家随过礼。”
如此说,陈温倒是想起了一些。
那日江沼进东宫后,递给了他两颗糖,“殿下也沾沾喜气。”
他抬头看她,见她脸上生了两朵红晕,宛如晨间的一抹朝霞,他难得主动开口问她,“谁的?”
“大姐姐昨儿成亲。”她微微垂目,他便看到她头上一排轻晃的流苏,粒粒珍珠如柳絮垂落在她鬓角,衬得那耳畔露出的一截肌肤,愈发莹白。
那是他头一回去细细打量了一番他未来的太子妃。
便知母后说的没错。
确实生得好看。
即便如此,后来也未曾在他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如今却不知竟还能回忆起这一幕。
陈温的眉头又不自觉地蹙起,不耐烦地对严青说道,“董家。”
他这回算是拿足了诚意去找她。
**
董家同沈家一样,世代为医,不同的是董家老爷子曾经是宫里老太医,到了岁数便辞官回了芙蓉城老家,继续为瑞王效力,而沈家一直在芙蓉城,除了嫁进江家的沈四姑娘,从未踏足过江陵。
一个替皇家做事,一个为百姓做事,皆是芙蓉城的两大医药世家。
雪灾后的风寒之症,太子找了沈家出药资,瑞王找了董家出人力,今儿江沼到董家药铺时,院前长长地一排人,董家但凡是个懂医的,都到了场。
江沼的马车一到丫鬟立马迎了上去,刚跨过后院门槛,便见对面一貌美妇人单手打了帘子,侧目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见到江沼的一瞬,那妇人眉眼都染了笑。
“四妹妹总算来了。”那妇人正是大姑娘江嫣。
江嫣往前急着走了两步,握住江沼的手腕,一面打量她一面领她进了屋,忍不住叹了一声,“咱江家四姑娘当真是个美人儿。”
江沼被她盯着脸色生了红,着急地唤了她一声大姐姐。
江嫣并不懂医,前头忙地焦头烂额,就她一人坐在后院嗑瓜子,瓜子儿是董老夫人给她备好的,供她闲时消遣。
董老夫人说夫唱妇随,
人在身旁感情才浓。
这便董翼走哪儿,江嫣就得跟到哪。
招呼江沼落座后,江嫣便从江家问到沈家,终于问到太子的婚事时,外面突然一阵吵闹,动静还不小。
屋里的人皆是一愣,江嫣凝神仔细听了听,竟听到了自家夫君的声音,当下神色一紧对江沼说道,“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瞧瞧就来。”
江沼也没坐,跟在了江嫣身后。
前院门口来了官兵,外头一堆的药材堵在门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领头的那位是江陵林家二房的大爷林凯,在江陵太子手底下捞不到一官半职,半年前便来了芙蓉城,在瑞王手里谋了个监管物资的职务。
今儿沈家的药材到货,董家正急着用,偏生林凯不放行,非要一件一件的验收完了才行。
这要是等他验收完,恐怕得等上三五日。
董家好说歹说林凯就是不依,董家大少爷是个急脾气,没说两句就争了起来。
“你们就别在这儿给我费这嘴皮子,有那闲工夫搭把手,将药材袋子解开,也能为咱省不少时辰,我等即为监管局的人,药材之事岂能马虎,若是出了问题便是人命关天,董大爷也该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总不能专为了你走特殊吧?”
林凯挑衅地看着董翼。
董翼不善嘴皮子仗,一时竟也无力反驳,江嫣跟着着急,正棘手时,便听得身后的江沼开了口,“规矩为死,人为活,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客,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林公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懂得规矩固然重要,但得顺应时势而变通。”
江沼的声音温婉,语速不徐不疾。
门前进来了两人,一字不漏都听了进去,闻声抬起头从人群中望过去,一眼就能瞧见一身月白袍子的江沼立在那里,清丽脱俗的一道身影,如美玉般纯净。
瑞王顿在那,“你说本王那皇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身后的宁庭安,没做答。
只知道前两日瑞王扔了一个小匣子,昨日又满王府地找,重新给拾了起来。
那日从沈家回去后便去醉红楼听了几日的琵琶,硬说人家弹的曲儿变了味,没以前的好听。
瑞王也没要宁庭安回答,迈步走了进去。
林凯认得江沼。
脸色一阵难看。
上回林老夫人寿宴,他见过,挺温顺的一姑娘,今儿倒是伶牙俐齿了。
林凯原本是林家二爷的私生子,后来被认出来,才给了个妾室的身份归了宗,一辈子最骄傲的便是十四岁时考了个举人,不过二十几年过去,也依旧只是个举人。
江沼为何而来的芙蓉城,他清楚得很。
林凯看着江沼说道,“久闻江家四姑娘不仅医术了得,还能识字,吟诗作词,这样的姑娘想必即便是退了婚,也能找到好人家。”
退婚之事,原本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一来算是彻底地公众于世。
原本吵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嫣被这话轰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瞧向江沼,见其一脸坦然,便知是出了事,倒也顾不得去问个究竟,回头先瞪着林凯,“我江家姑娘如何,将来嫁谁,还轮不到你一个私生子来谈论。”
林凯宛若被捏了七寸,正欲撒气,腰窝子被人从后突然踹了一脚,一个没站稳往前栽了几步,回头盛怒地盯着来人,见是瑞王,顿时焉了气。
“王爷。”
瑞王的性子与陈温不同,脾气一上来自己也能动手,厌恶地看了林凯一眼,林凯也不敢再吭声,捂住腰窝子一撅一拐地出了门。
瑞王这才抬头去看江沼,江沼却是对他福了福身,转头跟着江嫣进了屋。
一进屋江嫣就问江沼,“怎么回事?”
江沼说,“真退了。”
江嫣僵了好一阵,这药铺子算是呆不下去了,赶紧让丫鬟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江沼回董家。
两人走的是后门。
冰梭子挂在假山石上,一到晌午便开始滴着水珠,登马车前江嫣就站在门口突然问江沼,“我知你性子,绝不是个爱出头的人,今儿那话,你实话告诉我,可是故意激了林大人。”
传言一旦起来,想挽回都没了机会。
江沼说凑巧,“我怎知道他今儿会来找事。”
江嫣便罢了,这会子的心情倒是同沈霜一般,恼江沼没心没肺,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她一句,“你当真就打算放弃了。”
冰梭子的水珠落下,跌入浅潭中,滴答一声翠响,如同敲在人心坎上,转角处那株银装满枝的青松后,两道人影刚至,闻得这声,竟也不自觉地顿了脚步,屏了呼吸。
江沼见江嫣神色严肃,便想着逗逗她,一半玩笑一半真地说道,“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惨了,有宝宝说要虐他几十章,更可怕的是跃跃也是这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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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松枝头的一块积雪落下,砸在了黑色纹莽筒靴上,“啪嗒”一声闷闷沉沉,那只脚却是动也不动,恍若被镶嵌子在雪地里,连身子带脸色都跟着僵住。
严青蹲身替陈温扒了靴上的雪渣。
却不敢去瞧他的脸色。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挺好。
陈温立了一会儿,脸色微晒,来时不觉得,此时一阵风刮来,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连皮带肉的一痛,冰寒直接窜进了心头,激地他竟也张嘴呼了一口长气。
为了对她赔礼道歉。
为了让她解气。
从王府赶去沈家,又从沈家赶来了董家,马车绕了小半个芙蓉城,到了跟前,却听到了她这么一句话。
喉间堵塞的一团酸涩,渐渐地转为了怒意。
陈温转身,靴底撩起一层白雪,马车跟在他的身后,保持十步远,走了好长一截,直到那股冲劲慢慢地平静下来,陈温才停了脚步,打帘登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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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沼跟着江嫣回到董家,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末时的沙漏滴尽,江嫣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到了黄昏,干脆就派了个人去沈家,给沈老夫人传了话,说想多留江沼在董家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