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院子仅有一墙之隔,那头有个什么动静,这边都能知晓,更何况本就是留了心去听。
董老爷子今儿一日都在府上,素云出去同小三子打了声招呼,没过多久董老爷子就来了,刚给江沼开了贴药,门口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董老爷子的药箱子挂在肩头回过身就见陈温出现在了门前,顿时脸色一紧,上前就要拦住,“殿下需得回避,江姑娘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话没说完,就被周顺一把拉开,董老爷子抬起头,冷不丁地撞进陈温那冷浸浸的眸子里,再也不敢出声。
周顺早就劝过了没用。
适才听到这边的动静,还未等周顺去问个明白,陈温已经自个儿出了院子,直奔过来。
连秦将军都能染上,谁都有可能,周顺便劝了一句,“待董老爷子回来,奴才先问个究竟,殿下再进去也不迟。”
就因为这话,挨了陈温一记刀子眼不说,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要怕死,孤现在就成全了你。”周顺哪还有胆子再多说,转身拉着董老爷子一块儿拉了出去。
屋外这会子已经黑了个透,屋里的几盏灯挂得亮堂,素云正坐在床边替江沼用帕子敷额头,回头瞧见太子进来,微微一愣忙地屈膝行礼。
适才出去请人时,一说到小姐发了烧,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恐。
如今见着太子竟也敢进来,便低着头轻声解释道,“小姐自来身子骨好,今儿不过是身子骨进了风,发了热,明儿定会褪了去。”
素云说完,听得陈温一声,“嗯。”正欲上前接着替江沼换那额头上的帕子,又听陈温说道,“你出去,孤来。”
素云一时未反应过来,立在那没动,陈温便又回头,漆黑的眸子扫过来,素云到底是个经不起唬的,忙地垂下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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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色的幔帐被一对金钩勾起,里头的人就躺在那儿,陈温的目光却迟迟不敢落上去。
犹如那日在马车上一般,生怕她突然睁开眼睛,瞧见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又生了厌恶。
适才在踏入门槛时,陈温的脚步有过一瞬的停顿。
“殿下如此这般待我,当是想要我过的好,可殿下不知,只要有殿下在我身边一日,那往往种种伤害都会浮现在眼前,无一不在羞辱于我,殿下的这张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愚昧的过往,我又何尝能过得好。”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楚,日夜回荡在他耳边,每去体会一回,心口就痛上一回。
可最让他诛心的却是她说的那句,“想着闭上眼睛,再睁开的那一瞬我便能瞧见殿下站在我面前。”
那话如剪子绞着他的心肺,夜里曾撕裂般地疼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今天有没有中奖啊!一共二十名,有个欧欧的集美居然就中了一千三百多晋江币,我很想让她出来谈谈怎样才能有这种欧气。没中奖的宝宝别灰心,咱们下周末再来,不可能一直非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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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曾经给予她的种种伤害, 如今留给他的便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陈温坐在了床榻边缘,握了握掌心, 目光缓缓地移了过来,床上的人儿正烧着,脸颊绯红唇色如朱砂,唇角微张,艰难地呼着气,陈温伸手将那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搁在掌心一片滚烫。
屋里安静,只闻见盆里的涔涔水声。
陈温拧了帕子,轻轻地搁在了她的额间,手指触碰到那层肌肤时,也不知是不是被那温度烫到,指尖一阵灼热,微微颤了颤,却是替她拂了额前的几根发丝, 绕至她脑后, 便见那一头墨发万千青丝散在那棉枕之上, 如锦缎泛着光泽。
在东宫的雅居阁里, 那日她替他斟茶, 肩头的发丝不慎落下, 搭在了他的手背上,酥酥麻麻,他目光盯在那上头,便见她惊慌失措地起身,发丝从他的手背上拂过,当时不觉, 如今才知,那一瞬他心底早已动过。
那之后,他曾无数次见她长发披肩的模样。
想着,定是柔滑得很。
如今终于能触摸到,掌心的触感正如他所想,青丝如绢,柔滑如缎。
陈温吞了吞喉咙,如刀子刮过,轻轻唤了一声,“沼儿,对不起。”尽管你不想要,但我仍欠你一声道歉。
那些年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芙蓉城最后的一场雪,落了一个日夜从未曾断过,此时夜风挂着纸窗,风声呜咽,直撼得那门窗吱吱轻响。
也不知为何,陈温突觉屋内昏黄的灯火,似在心口添了一丝暖意,那外头的风雪声越大,这一簇火光就越是温暖。
去年的那场春雨,江沼被滞留在了东宫。
他上东厢房瞧过她一回,进屋见她爬上了软塌,雕花木窗被撑开,正趴在那歪着脑袋愣愣地瞧着屋檐下的一排雨线,眼睫轻敛,面儿上带了几丝似有似无的愁绪,便轻声地问了她,“不喜欢落雨?”
她回头,天色昏暗,屋里一盏灯火也如此时这般明亮,他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喜欢,臣女喜欢落雨。”
她从那榻上下来,光着脚走到他跟前,比往常靠得他近了些,“只有天爷落了雨,这忙乎的人才会停歇下来哪里都去不成,只能被困在屋子里。”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脚,并没有去细细品味她的那番话,只说道,“把鞋穿上。”
她回过神蹭了榻边的绣鞋,再匆匆地转过身来,一双染了秋水的黑眸怯怯地望着他,似乎很害怕他会离开。
他脚步顿在那,没动也没坐。
她说,“殿下,我今儿煮了新茶,殿下尝一杯再走成吗?”
初春的雨季还余了一股子阴冷,西厢房里搁了一盆火,她让丫鬟放了个蒲团在那地毯上,他坐下,她便也煨了过来,她身上的那股淡淡药香味儿一时压过了金兽炉里的瑞脑,她双膝屈起,双臂抱着膝盖,一颗头枕在臂弯,将自个儿缩成了一团,他头一回见她在他面前如此散漫,便望了过去,见她眸子轻闪盯着那火盆里烧红的银骨炭,“以前爹娘还在时,只要一落雨,娘就喜欢搁一盆火,爹爹抱着弟弟,娘教我认医书,四个人围着一盆火,那屋外滴滴答答的雨点子,入耳特别的好听,从小我就爱落雨天,落了雨屋里点一盏灯,跟前搁一盆火,便觉得特别暖和。”
她嘴角挂着一抹逞强的笑,独自沉思了一会。
再抬头眼里便有了些歉意,对着他笑了笑,“殿下当与我不同,落雨天诸多不便,还是希望这场雨快些停了得好。”
他知她自小没了爹娘,也知她那时定是念起了她爹娘,便也破例了一回默默地陪着她坐了一个晌午,瞧见那毛茸茸的脑袋搁垂在自己眼前,他也曾伸了伸手,但终究是没能将她揽入怀里。
后来日子一长,那朝前的政务一忙,便也渐渐地忘了这段。
此时那屋外的风声和眼前燃着的灯盏,突地想起了这段,顺着那记忆口子慢慢地再去回忆,倒也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
她曾经还是个小女孩时,喜欢唤他“哥哥”,后来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改了口,唤成了“殿下”。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了。
相识了很久很久。
她也陪了他很久很久。
那年春雨他没能揽她入怀,如今陈温便想抱她一回。
就算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悔了,悔恨那些年错过她的岁月,悔恨那场春雨,他没将她揽入怀,悔恨那一场雪,他没有出现在她眼前。
陈温的手掌轻轻地盖在她的头顶揉了揉,长臂绕过她的肩头,将她揽入了怀里,窗外呜呜风声再起,怀里的人儿移了移身子,往他臂弯里靠拢了些,突地从那朱唇里吐出了一声,“娘。”
陈温的手臂一紧,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低下头在那发丝上落下轻轻一吻,嘴角突然抽了抽,有水珠子从那猩红的眸子里落下,落入那万千青丝只中,渐渐地没了痕迹。
“有我在,别怕。”
他会让她活着出去,好好地活下去。
陈温抱着她,直到那盏烛火熄灭无人再添,天边也渐渐地亮出了一道口子,陈温再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脸颊上的绯红已经消退了不少,陈温便伸出手背搁在上头,已无昨夜那般灼热。
陈温轻轻地挪回胳膊,直起了身子,昨儿那般坐了一夜,如今一起来,麻木的四肢伸直后,腿脚便如百蚁叮咬,险些没能站起来。
素云也是一夜未眠,在外屋的榻上歪了一夜,天色一亮早早地就候在了屋外,正朝里望着,门前的一排珠帘从里被掀起,几声叮铃翠响,便见太子从里走了出来。
“殿下。”素云行礼,陈温的脚步顿在她跟前,说道,“别告诉她孤来过,有事去找周顺,万不可隐瞒,出了事你担不起。”
素云将头低到了胸口,“奴婢明白。”
陈温的脚步迈了出去,屋外飞雪肆掠,却积不成雪,地面湿漉漉的一片,如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没有一处干爽,刚出院门口,陈温便见宁庭安提着食盒立在那。
陈温没理他,也没拦着他,从他身旁大步经过,去往了沈家。
宁庭安对其躬身行礼,直到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背影,转身进了院子。
陈温前脚离开,江沼后脚就睁了眼,昨儿夜里睡得死沉,竟也不知屋子里曾进来过人,素云进去伺候,见她面色恢复如常,长松了一口气,“小姐可吓死奴婢了,这节骨眼上要是病了,不得急死个人。”素云将她扶起来,喂了几口水给她,正欲去外头让人传膳,便听得了外屋的丫鬟唤了一声,“宁师爷。”
宁庭安进屋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了外屋的丫鬟,“江姑娘染了风寒,不宜沾油腥,我让厨房煲了粥过来,江姑娘若是醒了,就将这粥端给她。”
外头的说话声,江沼也听见了。
沈家舅舅一来,再加上昨儿夜里的那几张画卷,彻底将她击倒,才病了这一场,昨夜睡过去前,脑子不清不楚,诸多事情未未闹明白,醒来之后便一直惦记着,赶紧让素云出去,将宁庭安留了下来,“你让表哥候了一会,我有些事要问他。”
素云伺候江沼穿衣,外头宁庭安倒也没闲着,自个儿坐在那黄花梨木边上,煮起了茶。
见江沼出来,宁庭安赶紧起身瞧了过去,那脸色倒是挺好,便也安下心笑了笑,“表妹出来的正是时候,这茶刚煮好。”
江沼坐在他对面,“表哥真是个闲不住的。”
宁庭安适才一直让人将那粥温着,见她坐下,便将那粥推到了她面前,“喝两口,免得一会犯晕。”见江沼动了芍子,又转身从那食盒里拿出了一碟糕点。
糕点的模样是同江沼上回送他的一样。
江沼讶异地瞧着他,宁庭安将碟子递到她跟前,“表妹尝尝如何。”江沼拿了一块入口,点了头,“这厨子是个记性好的,瞧过一回,就给做了出来。”
宁庭安将那碟子搁下,摸了摸鼻尖,笑着说道,“表妹这般夸,当是满意了,下回我再做给你尝。”
江沼瞅着他,眼里的讶异更甚,“表哥自个儿做的?”
宁庭安依旧微笑,“我要不亲手做一回,还真不知道表妹做一盘糕点,竟有那么多讲究。”宁庭安说完,才开始问她身子,“今儿觉得好些了吗。”
江沼点了头,“闪了汗,吃了董老爷开的药,一夜就好了。”
江沼瞧了一眼宁庭安的表情,果然没瞧出半点意外来,便也能猜得出,他应也知道自己服了那丹药。
“表哥可知当年我父亲的身子如何?”江沼突然开口问宁庭安,宁庭安一愣,只见江沼眸色透亮,竟也一时语结,顿了半晌才说,“江将军身子一向挺好。”
“表哥可曾听三姨夫提起过,父亲曾受过伤。”江沼接着追问。
宁庭安没答,望着江沼,那茶壶里的咕咕响了一阵,宁庭安才回过头提起来放到了几上,之后便轻声地说道,“表妹也知道了。”
江沼提着心,等他开口。
宁庭安顿了半晌,又才说,“然当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四姨母不知四姨夫身上的毒从何而来,四姨夫不知四姨母为了救他,将他做成了药人,为了他义无反顾地去了围城,瞒着所有人,护了四姨夫周全,那城中出来的百姓至今都不知,有用的是四姨夫的血,而并非是四姨母。”
“死了之后真相倒是出来了,可他们谁也看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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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沈烟冉爱了江晖成一辈子, 也护了他一辈子。
宁副将说那日雪花从城门前落下,落地即化, 格外地冷。
江晖成去了一趟后山归来,猎了一张虎皮,那是他从江晖成脸上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笑容,“你嫂子手脚总是冰凉,你找个人来,用这东西缝一件衣裳。”
宁副将说好。
然还未等他转身,城楼上便响起了号角声。
声音震耳,从城门上传出来,响遍了整座围城,迎面的风雪扑在人脸上,刮的人皮肉生疼眯了人眼,宁副将回忆起来,也只记得江晖成腰间的那把弯刀在风雪中响起的将将声。
“也不知道百姓从哪听来,说将军夫人是顾老前辈的弟子, 只有她的血能医瘟疫。”侍卫来报, 江晖成的脚步虚虚地踏出了一步, 站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后, 楼阁的柱子被推到的那一刻, 江晖成手里的弯刀杀了第一个人, “退后!”。